论《老人与海》中的生态困境

《老人与海》是美国著名小说家海明威于1951年根据真人真事创作的一篇中篇小说。它相继获得了1953年美国普利策奖和1954年诺贝尔文学奖，从而奠定了海明威在世界文学中的杰出地位。小说情节简单，但描写细腻，内涵丰富。小说围绕一位老年古巴渔夫圣地亚哥与一条巨大的马林鱼在离岸很远的湾流中的搏斗展开故事。圣地亚哥出海八十四天均空手而归，结果第八十五天钓到了一条特别大的马林鱼。咬钩的马林鱼和老人在海上一直相持了三天三夜，最终老人成功将鱼杀死，捆在船边。但是在返航途中，屡次受到鲨鱼群的袭击，等到老人将大鱼拖上岸时才发现只剩下一副鱼骨架。

2000年以前对《老人与海》的研究成果极其丰富，但大多集中在硬汉形象，悲剧意识和冰山理论这三个角度。进入21世纪后，对于该作的研究渐而转向生态批评这一领域。在生态危机日益加剧的今天，随着生态批评理论不断地被引入文学，从该视角重新解读海明威的经典作品将有利于我们更加容易地领会海明威在该作品中所昭示的生态思想。

一、生态批评理论概述

   全球生态危机的加剧催生了生态批评理论。而伴随着人类生态危机的不断恶化，从生态的角度探讨问题成为文艺创作和社会研究的重要趋势。欧美的生态思潮兴起于20世纪70年代，后来逐步发展成为文学批评领域的主流。生态批评是在生态哲学思想指导下的文学批评，很多学者对这一术语给出不同的界定。王诺先生在《欧美生态文学》一书中对五位学者的定义进行细致的对比分析，最终给出如下定义，“生态批评是在生态主义、特别是生态整体主义思想指导下探讨文学与自然关系的文学批评。它要揭示文学作品所蕴含的生态思想，揭示文学作品所反映出来的生态危机之思想文化根源，同时也要探索文学的生态审美及其艺术表现。”该定义明确指出了生态批评的指导思想，目的和任务，研究范围和批评对象。

生态整体主义与人类中心主义相对立，是生态批评的指导思想，也是生态哲学最为核心的思想。其内涵是指“把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作为最高价值，把是否有利于维持和保护生态系统的完整、和谐、稳定、平衡和持续存在作为衡量一切事物的根本尺度，作为评判人类生活方式、科技进步、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的终极标准。”人类如果不能超越自身利益而以整个生态系统的利益为终极尺度，人类就不可能有效地保护生态和重建生态，构建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生态文学研究的一个重要切入点就是生态整体观。因而生态批评不是脱离自然的批评，而是把人类视为自然整体的一部分。

二、 作品凸显的人类生态困境

   《老人与海》情节看似简单，但是主题和寓意极其深刻。圣地亚哥出海捕鱼的故事其实揭示了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命运关系，老人的经历正是人类命运的缩影。小说中多处对自然景色的描写和老人矛盾心理进行的刻画表明了海明威的生态意识和矛盾困惑。可见海明威对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有着极其深刻的认识。

（一）生态整体意识的觉醒

大海是故事发生的背景，小说中老人对大海感情深厚，海明威通过对大海和海洋生物的描写表达了对大自然和其他生物的热爱。老人热爱这片五彩缤纷的大海，“……可是这老人总是拿海洋当作女性，她给人或者不愿给人莫大的恩惠，如果她干出了任性或缺德的事儿来，那是因为她由不得自己。”尽管老人孤身一人在浩瀚的大海上，但是大海里的一切生物都是他的朋友和兄弟。当一只疲倦的鸟儿落在老人的钓索上，老人对鸟儿十分关切，他和鸟儿亲密对话，“你多大了？这是第一次出门吗？……好好歇歇吧，小鸟，……乐意的话就住我家吧！”老人把大鱼称作他的兄弟，对鱼由衷地说，“鱼啊，我爱你，非常尊敬你。”同时他替海龟伤心，“人们大都对海龟残酷无情，因为一只海龟给剖开、杀死之后，它的心脏还要跳动好几个钟点。然而老人想，我也有这样一颗心脏，我的手脚也跟它们的一样。”据此可见他认为海龟和人类一样是有生命的，对海龟感同身受。当夜间两条海豚游到他的船边，他说，“它们嬉耍，打闹，相亲相爱。它们是我们的兄弟，就象飞鱼一样。”当马林鱼被鲨鱼吃掉的时候，老人之所以悲痛万分，不只是出于自身经济利益上的损失，更多的是出于对兄弟的博爱。而且老人不仅喜爱鱼和鸟儿，甚至把鲨鱼和天上的星星都当作他的朋友。

通过以上的细腻描写，海明威描绘了人和自然和谐共处的美景，读者能深切感受到海明威对大自然的热爱。他认为在这个世界里，人和大海和海洋中的生物浑然一体，和谐共存。人类和所有的非人类都是平等的，人类只是自然生物圈的一个组成部分。《老人与海》直观并且充分地反映了作者意欲回归自然的生态伦理思想。

值得注意的是，老人在杀死金枪鱼和马林鱼的时候都表现出怜悯之情甚至深深的负罪感。当马林鱼受到鲨鱼的蚕食时，仿佛他自己也受到了鲨鱼的袭击。结尾处老人认为自己的失败是“只怪我出海太远了。”这句话在小说中总共出现了四次。在遭受鲨鱼攻击的时候老人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就是人类走得太远，进入了不属于自己的领域，这就是对自然的冒犯，当然就会受到自然的报复。借圣地亚哥之口，海明威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人类已经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逐渐意识到人类活动对自然生态会造成不利影响。

   （二）征服和控制自然的欲望

    人类尽管尊重自然，生态意识也被唤醒，但是依然摆脱不了征服和控制自然的欲望。圣地亚哥热爱自然，尊重海洋生物，把它们视为朋友，但是他最终却将其视为兄弟的大马林鱼杀死。在归途中，为了保护自己的劳动成果，老人和鲨鱼又进行了生死搏斗。老人和马林鱼和鲨鱼的搏斗本质上就是人和自然之间争夺主宰权的斗争，人类习惯于通过战胜自然来实现自我的征服欲和占有欲。

   首先，老人捕杀马林鱼是出于职业和生存需求。他说，“也许杀死这条鱼是一桩罪过。我看该是的，尽管我是为了养活自己并且给许多人吃用才这样干的。……你天生是个渔夫，正如那鱼天生就是一条鱼一样。”他心里认为杀死鱼是罪过，但是作为渔民，他靠打鱼为生，生存的压力迫使他去捕获大鱼。

    其次，老人极力维护人类自我的尊严和自尊心。当老人八十四天出海一无所获的时候，小男孩和别的上了年纪的渔夫都替他感到难过。当小男孩说老人在他心里是顶呱呱的渔夫，老人心里很高兴地说，“我也许不象我自以为的那样强壮了，可是我懂得不少窍门，而且有决心。”可见老人对于自己还是很有信心。此时老人需要捕杀一条不太大的鱼来证明他的能力与价值，向孩子证明“我是个不同寻常的老头儿”。老人在思考捕杀大鱼是罪过的时候说，“你杀死它是为了自尊心，因为你是个渔夫。”他和马林鱼的搏斗正是为了维护他作为人的尊严，但象征自然的鱼儿却沦为了可悲的牺牲品。

同时，人类中心主义思想是老人捕杀马林鱼的深层原因。人被视为自然中心的观念一直支配着人类的意识和行为。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人类习惯于处于主体地位。为了满足自己生存和发展的需要，人类可以毁坏和消灭任何自然存在物。这种观念渐而导致了人类对自然界具有强烈的控制欲和征服欲。小说中的名言“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是不能被打败”既充分体现出人类的英雄精神，也真实反映了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当老人面对一条从未见过的大鱼的时候，就下决心要杀死它。他要让大自然知道“人有多少能耐，人能忍受多少磨难。”在与马林鱼和鲨鱼的搏斗中，老人都充满了骄傲的感觉。不管它们有多强壮，他都认为人类比它们更聪明和强大，深信自己一定会战胜一切的困难，获得最终的胜利。

三、 作品的现实意义

在生态危机日益严重的今天，重读《老人与海》，探究其中的生态思想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小说中多处体现了圣地亚哥的矛盾和困惑，这也是海明威在意识到人类处于生存的困境中，开始对人和自然关系进行反思。一方面人类热爱自然，渴望和自然和谐共处；另一方面又受内心欲望驱使去征服自然。与此同时，人类也隐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招致失败。小说最后马林鱼被鲨鱼吞噬，就意味着大鱼又重回自然，这是大自然必然的规律。人也一样，源于自然，最终也会回归自然。人类曾一度以为自己取得了胜利，可以打破自然的规律从而主宰一切，但最终遭到了大自然的报复。正如恩格斯所说，“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可见人其实不是被自然打败而是被自己打败了，这也是值得人类深思和反省的关键之处。海明威这部作品中无处不在的生态意识有助于人类正确认识人与自然的关系，学会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其实渔夫圣地亚哥的困惑也是当今全人类所面临的困惑。环境保护运动在全球范围内虽已广泛开展，但是生态环境危机愈演愈烈，各种自然危害频发。这说明人类的环保意识虽然已经被唤醒了，但是自身并未身体力行，对大自然的索取和剥削还未停止，因此人类具有和圣地亚哥一样的矛盾心态。在生态危机日益严重的今天，人类已经看到人类欲望的不断膨胀和对经济财富的无限渴求，已经与生态系统有限的承载力产生了巨大的矛盾，但并没有切实地去正视这个问题。生态整体主义并不否认人类的生存和发展权，但是人类必须在生态系统承受的范围之内，在自然生态系统中找准自己的位置，寻求自然与人的和谐共处与可持续发展，否则就会像渔夫圣地亚哥辛苦捕鱼的结局一样，最终只能面对马林鱼所剩无几的骨架哀叹道：“只怪我出海太远了”。

本文来源：http://www.zzqklm.com/w/zw/1534.html《芒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