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豪”符号的后现代解读

在网络高度发达的今天，网络热词变成了一种新兴的文化现象，其流行不仅限于网络空间，也越来越广泛地进入我们的社会生活，融入到我们的日常交流语言之中。2013年9月，微博上的一个段子使“土豪”这个尘封已久的词汇再次进入公众视野，并迅速地“火”了起来。“土豪”这一符号的背后，既有深厚的历史积淀，又包含着广泛的集体心理。本文运用后现代视角对“土豪”这一符号进行解读，发掘其所指演变的过程以及深层的原因。

一、“土豪”符号及其所指的演变

（一）“土豪”的由来

“土豪”这一符号在历史中经常与“乡绅”联系在一起，可以说是古代农村乡绅文化的一种代名词。随着社会的剧变，乡绅群体出现分化。“晚清特别是民国新政以后，乡绅尤其是下层乡绅渐呈整体性蜕变的趋势，并对社会产生相当大的不良影响，以至到民国时期成为一个社会问题。”①在这一时期诞生了“土豪劣绅”这一词汇。

到了解放之前，红色政权将“土豪劣绅”一词直接指向了大地主和大资产阶级，还曾在根据地提出过“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来表达无产阶级革命坚持和大地主阶级斗争的决心，阐述自己的土地纲领。此时“土豪”已从“土豪劣绅”一词中被抽取出来，其所指也成了一个人群的代名词。

在《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中，“土豪”被释意为“旧时农村中有钱有势的地主或恶霸”。这基本可以代表新中国成立后官方话语对这一符号的定义。

从“土豪”这一符号的所指转变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出，“土豪”最初的所指是中性的，随着时间的发展逐渐变为贬义，还曾出现在官方的政治话语中，并自此基本被固定了下来。

（二）“土豪”卷土重来

2013年9月，微博上一个关于大师和年轻人的段子，开启了“与土豪做朋友”这一话题的讨论。随后苹果新一代手机iphone5S的玫瑰金色被网友们命名为“土豪金”，更是引来了大众的追捧，“土豪”这一符号再一次铺天盖地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这里“土豪”符号的所指与上文中被官方基本固定下来的用法有了明显的区别，从带有政治意味的官方话语变成了网络大众的一种戏谑和狂欢。

从字面意思看，“土豪”这一符号中的“土”与“洋”相对，指不合潮流的，含贬义，同时也指向乡村，与城市相对，这就与官方话语中“农村中有钱有势的地主或恶霸”这一释义存在一定的互文关系。“豪”则指有钱人，与“暴发户”“富二代”中所含的“富人”这一意义也存在一定的互文关系。合起来讲，新兴的“土豪”符号指的是经济上已经达到了富裕的阶层，但在文化修养上还没有达到上流阶层的人。与官方的释义相比，新兴的“土豪”符号所指的人群并不局限于乡村，他们中的大部分或许来自乡村，但基本已经脱离了乡村的治理，而在城市中打拼，成为改革开放后先富起来的一群人。与“富二代”相比，“土豪”们则更指向脱离了先辈的支撑，自己白手起家，发家致富的一群人。“暴发户”的所指和“土豪”最为相近，但与“暴发户”明显所含的贬义相比，“土豪”这一符号所包含的感情和态度更为复杂。

“土豪”这一符号的流行是顺应历史需求的。改革开放三十几年来，中国的中产阶级逐渐崛起，“先富”起来的这一群体也在逐渐扩大，他们需要用一定的符号来被表达。而最初的“暴发户”这样贬义性强的词汇无法在公共场域内被提及，“土豪”的出现正好符合了这一要求。

同时，在实际的使用过程中，通过与不同词语的搭配，我们也可以看到大众对中产阶级的态度的转变。从对“富二代”和“暴发户”的鄙夷和奚落中明显可以读出大众“仇富”的情绪和对中产阶级的简单否定，而到了“土豪”这里大众的态度则复杂了许多，对于他们的炫富行为，大多数人仍是不屑和嘲弄的，但对于他们自己白手起家，奋斗致富的过程，大众又是愿意肯定并向往的。“与土豪做朋友”的盛行，体现出大众对中产阶级有一种既羡慕又嫉妒、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

二、“土豪”流行现象的后现代性

“土豪”的流行深刻地反映着网络社会中网络语言所具有的后现代性。这一现象是由大众主导的，主要发生在网络社会的，并对现实社会造成一定影响的一次集体的后现代狂欢。

（一）去中心化

去中心化是后现代主义非常明显的一个特征，它否认权力主体的存在，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坚持权力主体的泛化，实现权力的分散或是普及。谁也不再完全处于被动的受控制和被支配的境地，谁都可以把握自己的立场和思想，享有行动和思考的自由。而“匿名性”的特点使得网络平台成为了一个绝佳的“狂欢广场”，权力的约束力变小，使权力的泛化，尤其是话语权力的泛化成为了可能。

在后现代语境下，由于绝对权力和绝对标准这些“中心”都已经被解构，一些“边缘化”的声音才能不断地浮出水面。因此，网络中各种符号的能指和所指都不再只局限在官方的话语或规定中，而拥有了更多被理解和重塑的可能，在网络语言中，一个意思有多种表达，一词多解、多译的现象也特别丰富。“在去中心化的情景下，读者拥有了前所未有的阐释‘自由权’，于是网络语言中新造词（或是旧词新解）产生的速度几乎可以用核聚变来形容。”②

“土豪”这一符号在历史上曾被官方的政治话语框定其所指，而在网络的大环境中，以网民为主体的大众拥有了对这一符号重新阐释的权力。从的官方释义发展到如今流行的意义，“土豪”由人们需要打击的对象，变成了人人向往与之交朋友的“香饽饽”。网络将它由一个带有贬义的符号变成了一个中性的符号，并对以政府为主体的国家机器的语言阐释权进行了消解。官方出版的字典不再是“土豪”这一符号阐释的绝对标准，个体阐释的自由权得到了发挥。但如果只是个人对“土豪”这一符号的所指进行重构，并不足以造成对官方话语的威胁，只有当这种重构被一定数量的人接受之后，才有可能形成对官方权力的消解。

（二）游戏化

“游戏化在后现代语境中至少有两层意思：一是后现代作品中常见的一种叙述态度——不要深刻的深重，只要肤浅的轻松的‘无深度感’；二是解读文本的一种方式——通过滑稽模仿嘲讽原作的观点、风格，或用揶揄的态度故意误读、曲解原作的意图，游戏者正是想通过这种玩世不恭的语言游戏来颠覆原作所谓的权威，并嘲讽那些认真探访意义的寻道者。”③

后现代的游戏化在网络语言中也从类似的两个层面得到体现：一是网络语言并不强调“深度感”，缺乏庄重性和严肃性，插科打诨之风盛行；二是网络语言中流行“故意误读”，且这种误读的目的通常并不在于创造新的经典意义，而在于对传统经典意义，或者是官方话语的解构或嘲讽。

“土豪”这一符号的流行也充分体现了后现代主义游戏化的特点。首先，“土豪，我们做朋友吧”这一流行语，本身就带有一些玩笑的意味，说这句话的人并不是想和“土豪”这个人做朋友，而是表达了他对其所拥有的财富的渴望。其次，用“土”这个词来形容这些新兴的中产阶级，也带有一种嘲讽的意味，隐含着他们虽然有了一定的经济实力，但仍因缺乏一定的文化修养而显得肤浅。在嘲讽这些“土豪”的同时，也表达出大众对中国现代社会，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的“金钱至上”的观念的戏谑和解构。“土豪”这一符号的重新阐释和流行，在一种看似轻松的游戏化语调中，揭示出了金钱和利益对人的异化，也充分表达出了当前社会大众对于财富的“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

（三）复制性和集群性

如果“土豪”这一符号的重新阐释只是满足了后现代主义去中心化和游戏化这两个特点，也不足以构成其流行的全部条件，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网络这样一个后现代主义的“狂欢广场”所具有的的复制性和集群性。

“复制”是后现代社会和文化的特性之一，它一方面并不要求人们费尽心思进行思考；另一方面，由于复制的高节奏和高效率，也更容易造成“光看不想”的倾向。网络由于传播速度的高效和传播主体的去中心化，其中传播的信息也具有明显的复制性的特点。

同时，在网络这样一个“狂欢场所”中，“狂欢”通常是一种集合行为，具有集群性的特点。“网络语言的流行通常是作为网友的部分大众自发的，同时也是非理性的、无组织的行为，它通常以其内容的新颖性及传播思想的叛逆性而受到网民的遵从和效仿。”④在网络社会中，作为网友的大众们很容易产生相互依赖、相互暗示、相互感染的情绪，尤其是在微博这类偏重社交功能的媒介中。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这种集群性与传统的从众心理已经有了许多的不同。在具有后现代特征的网络社会中，话语权力被分散，“中心”不在场，个体自己成为了决策的中心，个体的能动性已大大超过从前。

三、结语

“土豪”符号的重新阐释和流行并不是偶然的，它揭示着大众对于“狂欢”的需要，也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出中国社会的后现代性。虽然后现代主义起源于西方，其中的许多观点在中国并不完全适用，但这并不能成为我们拒绝这些观点的理由。“后现代主义对现代化、现代性所作出的批判及其成果, 我们应有所警醒与借鉴。后现代主义思潮是对西方现代化的反叛性话语体系, 是对西方现代化弊端的暴露与挞伐。”⑤而这对正处于现代化过程中的中国社会来说，还是具有很大的借鉴意义的，至少可以让我们避免一些西方社会曾经走过的“歪路”。

尽管正处在现代化道路上的中国与西方有着很大的不同，但我们都共同处在网络这样一个充满了后现代性的环境中。网络社会与现实社会始终是难以完全分开的。从本质上来说，随着网络的普及，公众话语权正在被进一步地扩大，“土豪”这一类网络流行语的大量出现，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民意表达的需要。“很大程度上，网络热词也是‘社会热词’，每一个网络热词背后都有故事和诉求，这些都值得我们去深思和探究。”⑥网络热词和网络文化，其实也是现实社会的一面镜子，折射出大众的精神世界和真实感受。探究这些热词流行的原因，也能从一定程度上解读我们社会的病症。在网络这样一个相对“自由”的平台中，网络文化与社会文化、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也能在相互碰撞中彼此对话，从而向有益于社会的方向发展。

注释：

①肖宗志.清末民初的绅士“劣质化”[J].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6):55-59.

②陈光明.对网络语言中“新兴音译”的后现代解读——兼谈网络语言的规范[J].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07,18(1):70-73.

③秦志希,葛丰,吴洪霞.网络传播的后现代特性[J].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2(6):760-766.

④覃晓燕.后现代语境下的恶搞文化特征探析[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08(1):71-73.

⑤王永玲,张炳文,张连华.后现代主义思潮:解读与评价[J].东岳论丛,2011,22(5):70-74.

⑥姚必鲜.网络流行语对主流文化的僭越与消融[J].新闻爱好者月刊,2011(5):11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