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记》与屠隆的居士形象

屠隆，自号鸿苞居士，是万历五年的进士，早年积极入世，然而，他不久就被人指控“淫纵”而罢官。带着仕途上的心灰意冷，他在声色犬马中放浪形骸。可是，他的内心却是非常清静的，他学佛学道，儒释道三家思想在他身上得到了统一。他深谙佛理，参透了世间本质，宣扬佛教空观，因果报应，鼓励众人修行，普度众生。他还是一位有着文人才情的戏曲家，他善于使用典雅的曲词、化用佳句、借戏言志，使作品清新典雅。他还是一位风流才子，生活上的狂妄风流在他的作品中也有体现。他的作品，充分体现了他的多面性，透过《昙花记》，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丰富、饱满的居士。

一、深谙佛理的居士

屠隆在遭遇罢官之后，潜心于佛教。他参透了般若空观、信奉因果报应、宣扬普度众生，这些都在《昙花记》中有所体现。

空，是佛教的核心观点。“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1]89（《心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复如电，应作如是观。”[1]74（《金刚经》）。屠隆在《昙花记》中也多次阐明了般若空观：“好险的两字功名，说富说贵，傀儡戏场。”[2]5说的是繁华终散场，富贵如浮云；“臭烂底一副皮囊，说俊说美，骷髅红粉。”[2]5说的是美丑本皮囊，终化为尘土；“须臾少壮成衰老，身子裹紫绶虽堪贵，头儿上白发不曾饶。”[2]12说的是光阴飞逝，盛年难再。

佛教认为，一切事物皆有因果。佛教中的因果报应，不局限于某一时，某一地，前世产生的因，可能今世才有果，甚至来世、再来世才有果。今世的果，也许是前世种下的因，甚至是前前世种下的因。《昙花记》中的因果报应思想，突出地表现为曹操在地狱中遭遇“审判”的情节。于作者看来，曹操实乃残害忠良，作恶多端的罪人，他生前的所作所为，是恶因，必将结出恶果。所以，作者在后文中，将曹操列入了恶报的行列，让曹操自食其果，在阴间不仅遭到众人的怒骂，还遭到了惩罚。此外，屠隆还将地狱分为许多种，专门惩罚不同的人。生前作恶的人，死后都在地狱里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佛教还主张普度众生。屠隆认为，人生而有佛性，只是由于人处于混沌迷惑状态，不能自觉，所以，必须了解自身的佛性，修习佛法，修炼佛心，方能结佛果。他在《佛法金汤》中云：“天性者，佛谓之本觉，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从本以来灵灵不昧，了了常知，无始迷倒不自觉悟；欲成佛果，须先了悟自家佛性后，方称性修习。”[3]382

在《昙花记》中，屠隆不仅让木清泰跟随僧道入了佛门、道门，而且他的发妻和两位小妾都在家修行。充分说明了屠隆认为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不因身份、地位、性别有何区别。此外，《昙花记》中写道：“禀知祖师老爷，法音广布。大众一时回头，渔猎户折了钓竿……”[2]188，说明木清泰修行对众人的影响之大，也说明了屠隆倡导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宣扬众生修行。《昙花记》末尾还写道：“吩咐众人，回家努力精进，相见有日。”[2]188正反映了屠隆普度众生的追求。

屠隆这种普度众生的心态，一方面有利于宣扬佛法，惩恶扬善，规劝世人，另一方面有利于统治者加强统治。这与宋代之后，儒释两教的关系有关。自宋代以来，佛学逐渐向儒学靠近，封建统治者也希望借助佛教来教化民众，维护统治。诚如胡遂教授云：“佛教所特有的苦空理论渐渐淡化，而为政治服务，迎合封建礼教需要的儒学化世俗化倾向却越来越明显了。”[4]105

二、文人才情的居士

屠隆是一位有着文人才情的居士，他的《昙花记》、《修文记》、《采毫记》都曾风靡一时，其知名度和影响力甚至超过了汤显祖，故《明史》记载他“生有异才，尝学诗于明臣，落笔数千言立就。”[5]2047，具体而言，他在《昙花记》中所表现的文人才情包括：曲词典雅、化用佳句、借戏言志。

《昙花记》的曲词非常典雅，试看《郊游点化》一出对木清泰郊游场面的描绘：

十队红妆结束齐。驮笙载酒出郊西。佳人金缕青丝髻。骏马银鞍碧玉蹄。

……

〔袛候上〕前队貔貅冲晓色。后车莺燕杂春声。禀大王。宝马钿车。银鞍玉勒。步障隐囊。花毡绣毯。缕衫檀板。锦瑟瑶笙。悉皆齐备。请大王出郭寻春。

典雅源于作者喜用对仗，“佳人”与“骏马”对，“金缕”与“银鞍”对，“青丝髻”与“碧玉蹄”对，对仗工整，典雅之气横溢；典雅还源于作者好用雅丽之词汇，“花毡绣毯”、“缕衫檀板”、“锦瑟瑶笙”皆是高雅端庄的词汇，不见脂粉气和华靡气。

屠隆化用佳句的技巧也十分高超。有的是完整地采用前人佳句。比如第八出中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2]22，采用李白的《南陵别儿童入京》中的原文，意在表达木清泰崇高远大的志向。有的是将前人佳句的个别字词更改。比如第五出中的“明朝酒醒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2]11，这句话是对柳永《雨霖铃》“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6]47-48的修改，改“今朝”为“明朝”预示着明日的离别，为下文木清泰离开府邸埋下了伏笔。再如第十九出“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寻不见。”[2]56是对白居易《长恨歌》“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7]944的修改，将写爱情的句子用在写亲情上，灵活且贴切。

屠隆还通过《昙花记》表达了自己的志向。木清泰因为郊游途中偶遇一僧一道，便决定弃官寻道，可见作者对佛道思想的推崇。此外，作者在木清泰寻仙访道的故事线索外还安排了另外两条线索：木清泰的妻妾在家修行的线索和木清泰的儿子为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线索。最终，男主人公归家，和妻子、儿子团圆。三条线索的汇合，隐喻着儒、佛、道三家的合流，表明了屠隆早年接受儒家思想，后来佛、道、儒三家思想并存，不可偏废的主张。

三、狂妄风流的居士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载：“西宁夫人有才色，工音律。屠亦能新声，颇以自炫，每剧场辄阑入群优中作伎。夫人从帘箔中见之。或劳以香茗，因以外传。”[8]638指出当时屠隆因酷嗜戏曲，串扮演剧，被人以“淫纵”指控而罢官。罢官之后，屠隆心灰意冷，将对政治的热情转移到声色情欲之中。他不仅与一位候爵夫人有过暧昧关系，而且喜欢搞同性恋，还广蓄声妓。可见他在个人生活方面的极端放纵。

屠隆狂妄风流的个性表现在他的作品中，就是他特别喜欢描写男主人公弃官学道，最终和女主人公重逢的故事，《昙花记》便是如此。另外，在《昙花记》中，木清泰有一妻二妾，她们都贞于丈夫，等待丈夫归来，说明了屠隆对一夫多妻的向往和认可。虽然屠隆偏爱男女情爱的情节，向往妻妾成群的际遇，甚至在有的作品中描写男女私情，但是明朝中后期，本是一个非常淫乱的时期。李卓吾经常出入于孀妇卧室；袁宏道认为人生有五大快活：吃、喝、玩、乐，携妓冶游；钱牧斋与柳如是等文人与妓女之间的情爱，在当时皆被传为佳话……故《五杂俎》云：“今之娼妓布满天下，其大都会之地动以千百计，其它穷州僻邑，在在有之，终日倚门献笑，卖淫为活，生计至此，亦可怜矣。”[9]78（《五杂俎》）由此可见，屠隆的狂妄与风流在当时是非常正常且合理的。

屠隆历经人生坎坷，终在经卷之中寻得精神栖息之所。他悟出世界之本质，提倡因果报应，强调行善积福，号召众人修炼自己，普度众生。他同时也是一位文人，在《昙花记》中，他采掇典雅的语词，融化前人的佳句，表达胸中之志。他出入于声色犬马之地，在《昙花记》中也多处体现出他的风流个性。深谙佛理、有文人的才情、狂妄风流这三个方面互相融合，构成了他形象的多面性，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有血有肉、多面立体的鸿苞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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