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高野山圣人》作品中的水

    日本近代幻想文学大师泉镜花，创作生涯长达四十六年，横跨明治、大正、昭和三个时代，其作品独具玄奥、耽美的文风，笔下散发着奇光异彩，意趣纷呈，给读者以心灵的震撼和丰盛的美感享受。《高野山圣人》是泉镜花幻想文学的代表作品，1900年发表之初，以独具一格的文体，奇异突兀的故事情节，让世人耳目一新，象征着泉镜花的文风向神秘、怪异的转变，同时亦是泉镜花文学创作进入成熟阶段的标志。小说主要讲述一位云游僧向留宿香取屋的“我”讲述他年轻时翻越天生峰经历的奇幻一夜。在这部作品中，泉镜花神秘、诡异的风格被发挥得淋漓尽致，故而一直是研究者关注的热点。而现在针对《高野山圣人》的文学研究呈现出新的特点，即研究者更为关注作品内部解析和文本分析的方法。本文尝试从“水”入手，紧密结合文本，考察作品中水与魔女形象塑造之间的关系。

    在整个故事的发展中，水起到串接每个环节的功能，是一条伏线。作品中僧人宗朝回忆自己在天生峰内的奇幻异界经历。那天生峰内就是一处因水而形成的地方，僧人踏入天生峰，便由此进入了由水构成的幻想世界。而进入天生峰的因由，无论是与卖药人的相遇，还是道路的选择都是因水而定。经历了奇幻一夜的僧人宗朝离开天生峰也和水有密切的关系。无论是走出异界的山间溪水，还是离村庄不远处的男女瀑布，还是突然而至的暴风骤雨，水以不同的形态连续构成了僧人离开非现实世界的标志。

    作品中流淌着各种形态的水，有小溪，有河流，有瀑布，有洪水，也有暴雨等。细数文中水的登场共计八处。水的第一处出现是在天生峰山脚下的茶馆，僧人因为口渴想喝杯茶，但说是水还没烧开，就想喝小溪里清凉的溪水，却忽然发觉了一件事，当时正赶上炎热季节，流行着可怕的疾病。僧人迟疑的询问老板娘，那水是否有毒，能否饮用，反被富山卖药的嘲笑贪生怕死。僧人犹豫着终究不敢喝那溪水。此处的水寓意着死亡与恐怖。第二处水出现在通往异界的入口。巨大的扁柏拦住了正道，从雄伟的树根部哗哗地淌下一股水来，留到地上，把那条路整个给淹了。田地变成了水流湍急的浅滩，很难通过，卖药人因此选择了旧道。虽说旧道难走，危险重重，但为了追回卖药人，僧人也选择了旧道。这两处水的出现，将僧人宗朝引入了非现实世界。可以说，是对水的需求引导了宗朝与卖药人的相遇。也是因为水淹没了正道，太过难走，才导致卖药人走上了通往异界的旧道，而僧人为追回卖药人，也走上了旧道。

    接下来，在进入天生峰的途中，出现了第三处隐匿的水。僧人在进入水蛭森林之前听到巨响，似山摇地动，凉意袭来。凡是过这座山的旅客都会误以为这巨大的声响是大风，而根据后文中魔女所述，那是离森林不远处，天生峰水源瀑布的声音。此处的水暗示着前方异界的黑暗与恐怖。

    第四处水的出现是僧人逃离水蛭林后所听到的山谷水流的声音。伤痕累累、疲惫至极的宗朝从远处隐隐而清晰的听到那水流的声音，直想纵身跳下去，泡在水里舒服一下。此处对水的强烈渴望意味着生之欢喜。循声而去，僧人来到了一座土桥。对水的强烈渴慕和需要使宗朝来不及多想径直走了上去。水声引导着宗朝向天生峰深处女主人公的家走去。水客观地使宗朝愈发靠近非现实世界，也奏响了即将上演的魔女水中沐浴场景所彰显的母性回归的序曲。

    第五处水即是水中沐浴的场景。在溪流冲刷岩石，形成的一片水潭中，魔女替僧人洗浴，溪水疗愈了宗朝被水蛭噬咬的伤口。那水什么病都能治，只要在那水里泡上半天，魔女就精神抖擞，恢复元气。被子弹打伤了的猴子，摔折了脚的鹭鸶，种种鸟兽也都可以被那水所治愈。这意味着再生之水。僧人与魔女同浴的场景描写中，魔女的身体丰腴而温暖，幽幽的馨香飘来，使宗朝迷幻沉醉。但僧人意志坚强，心守戒律，面对魔女的美色，没有产生邪念，反而生发了敬畏之心，从而得到了救赎。不似其他好色之徒，由于色心俗念而被变为野兽。此处的水意味着消失与再生。

    第六处水是对男女瀑布的描写。温柔可怜的女瀑布做出一副被折腾得备尝心酸的姿态，形容枯槁，消瘦憔悴。而汹涌澎湃的男瀑布，让镜花诘问，有这样的力气，为何不去救她？镜花的眼泪常为世间弱者而流，也因此对美有着强烈的执着。

第七处水是关于大洪水的描写。作品首先借百姓之口，再由魔女讲述，最后由老人阐明洪水的来历。十三年前，大风大雨造成了可怕的洪水，山脚下的村庄和山上的房屋全部给冲走了，只有魔女、白痴少年和老人得以幸存。洪水造就了这样的非现实世界，居住这里的魔女、白痴少年和老人与世隔绝，虽然老人偶尔出入村落，形成与现实世界的联系，但是绝大部分时间，这里的人、动物、森林与水都笼罩在神秘的异界气息之下。洪水是造成异界存在的原因，与毁灭和重建，消失和再生的主题紧密关联。水的最后一处出现，无论是走出异界的山间溪水，还是离村庄不远处的男女瀑布，还是突然而至的暴风骤雨，水以不同的形态连续构成了僧人离开非现实世界的标志。

    《高野山圣人》作品中的水是从侧面暗示魔女性格的重要元素。如前所述，死亡与恐怖，生与欢喜，消亡与再生，毁灭与重建，诸多现象均蕴含于水中。在论述水的特性与魔女性格塑造之间的关联问题时，有必要参照宗教史学的观点。通常，水的宗教学意义是：水是生命之源，万物之基。沉没水中象征着原始形态、混沌状态的回归。因此水的象征意义中包含着死亡与再生。这些观点对理解作品中水的作用起着很大的启示作用。的确，水可以带来生命，具有孕育世间万物的丰饶与温和的特质。在学术界，水的象征意义与男性的精液和女性妊娠期的羊水密切相关。水又是循环的物质，而循环是所有生命的根本存在方式。甚至可以说，人类种族全体的起源都是来自于水。水本身即有母性的特征。相反，其背后也隐含着无情的一面，具有毁灭世界的力量。作品中的异界就是大洪水过后，人与村庄毁灭消亡后形成的。有幸存活下来的只有魔女、白痴少年和老人。而作品中的水，一方面具有治疗的功能，可以医治所有生命，以及复原生命力、强化生命力的威力。同时，另一方面，也兼具毁灭世俗，诱惑男子的魔力。

    上述水的多义性象征着魔女性格的多重性。《高野山圣人》女主人公的魔女，是作品魔幻世界的核心。解读魔女的性格，笔者用“母性、圣性、魔性和狭义的正义性”来总结和概括。具体而言，魔女的母性呈现在水孕育万事万物的特性，魔女的圣性呈现在水赋予她超自然的能力并保持她魔力的持久性，魔女的魔性呈现在以水为媒介将对其产生邪欲歪念的男子变为野兽，魔女狭义的正义性呈现在对水这一灵媒的操纵，只将好色之徒变身为野兽，而对心底纯净的僧人治愈疗伤，不加侵犯，洗礼净化。结合作品文本分析，魔女的母性体现在与白痴少年的关系。魔女虽然是白痴少年的妻子，但由于白痴身患疾病，终身不可医治，永久性的丧失了作为丈夫的能力，而使魔女与少年仅维持着名义上、形式上的夫妻关系。白痴少年衣食住行不能自理，需要魔女常年累月地照顾饮食起居。魔女无微不至的照管与关怀，彰显了其母性的特点。她与白痴少年的关系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母子更为贴切。魔女的圣性呈现在水赋予她超自然的能力并保持她魔力的持久性。魔女天生异禀，可以任意操纵水来施展魔力，大洪水过后，魔力得以加强。而她用水来治病救人，减轻病人的病痛，体现出无私与慈悲。作品里塑造的魔女又类似于日本的巫女，是近乎于神的存在，拥有超越自然的能力。在宗教界，神往往寄住于巫女体内，是一种普遍的自然现象。巫女具有处女性的特点，以独身为原则，古代日本就有处女辟邪说。而作品中白痴少年因为智力低下，又身患疾病，终身不愈，没有性能力，反而成就了魔女主人公的处女性。这是民间传承对作家潜移默化的影响在作品中的体现。处女特质加上慈悲心成就了魔女的圣性。魔女的魔性无需赘言，魔女狭义的正义性呈现在对水这一灵媒的操纵，只将好色之徒变身为野兽，而对心底纯净的僧人治愈疗伤，不加侵犯，洗礼净化。对于淫欲歪念四起的男人，魔女以恶惩恶，以恶制恶，以恶报恶，不失烈性与正义。面对心底纯净的云游僧能够区别对待，善恶分明，也是一种正义。但魔女的正义与正义德行善意的本质相背离，只能是一种侠义的正义感。对照分析，水的寓意正与魔女性格的多面性相吻合。

    浪漫主义文学大师泉镜花在《高野山圣人》作品中，运用水这一幻想性要素，创造出了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幻想世界。本文梳理了作品文本中水出现的先后顺序，逐一考察了水的含义，象征意义及水与主人公性格多面性塑造之间的联系。具体而言，魔女的母性呈现在水孕育万事万物的特性，魔女的圣性呈现在水赋予她超自然的能力并保持她魔力的持久性，魔女的魔性呈现在以水为媒介将对其产生邪欲歪念的男子变为野兽，魔女狭义的正义性呈现在对水这一灵媒的操纵，只将好色之徒变身为野兽，而对心底纯净的僧人治愈疗伤，不加侵犯，洗礼净化。如上所述，笔者认为作品中水的寓意与魔女性格的多面性相吻合，可以说水的多义性象征着魔女性格的多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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