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理论视角下解读奥尼尔的《毛猿》

尤金·奥尼尔在美国戏剧史上可称得上是最伟大的剧作家之一，20世纪美国戏剧史上的完美典范。奥尼尔的创作一直都充满了活力。如果说其他剧作家的创作经历了兴衰起伏，那么奥尼尔就是一棵常青树。他一生创作50多部剧作，他强大的创作魔力在于他从来没有停止过提高自己的艺术创作，和对人类困境的无尽思考。奥尼尔创作的戏剧与他接触的人和他所生活的时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论是来自于社会的集体创伤还是个人创伤，创伤记忆已成为奥尼尔创作素材的主要源泉。本文从创伤理论这一视角出发，分析了《毛猿》中生活在美国社会底层现代人所受到的集体创伤，从而更好的理解了他的笔下那些无助地生活在现代困境中的悲剧人物。在奥尼尔看来，人生来就注定是个悲剧,他己也在这种痛苦中煎熬。他只有通过不断的写作来进行自我救赎，从中得到了内心的平静。

一、奥尼尔及其成就

奥尼尔是美国戏剧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剧作家，美国现代戏剧的奠基人和缔造者。奥尼尔生前三次获普利策奖，对美国喜剧乃至世界文学都作出了巨大贡献。他卓有成就的戏剧创作，标志着美国民族戏剧的成熟，并使之赶上世界水平，被誉为美国“戏剧之父”，也被评论家称为“美国的莎士比亚”。他是位多产作家，一生创作了50余部剧作。从1916年，普罗温斯顿小剧团上演他的第一部戏剧《东航加迪夫》到他逝世为止，其中优秀剧作有：《天边外》（1918）、《毛猿》（1921）、《榆树下的欲望》（1924）、《送冰的人来了》（1939）等。除喜剧《啊，荒野！》(Ah, Wilderness! 1933) 外，其余剧作全都是悲剧。他在作品中坚持探索严肃的人生，用特有的多样化的手法表现美国生活的悲剧。而在奥尼尔的悲剧创作生涯中，创伤体验对他的悲剧创作发挥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二、集体创伤

  “创伤”（trauma）在美国精神病协会 1994 年出版的《精神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第四版中被定义为亲身经历和亲眼看到涉及死亡、严重伤害和威胁的事件，并令人感到恐怖、反感或无助。社会学的意义上，创伤可以分为个人创伤和集体创伤。个人和团体可能遭受个人创伤或集体创伤甚至同时遭受两者，并在个体心灵上留下深深的印痕并产生创伤记忆。个人和集体的精神同样在这些创伤条件下被腐蚀。

   创伤无疑是一种个人化的体验， 而创伤的社会维度聚焦于一个更大的公共群体，他们具有相同创伤经验，表现类似的创伤症状，可以被视为社会文化方面的创伤。另一个术语“社会痛苦”也指的是一种现象,无数创伤个体构成集体性创伤。集体创伤可能涉及同一群体,如战争、种族灭绝、集中营幸存者;还可能涉及到代与代之间的创伤性体验,祖先痛苦的经历等,见证了下一代。上一代保存创伤的体验和认识，成为下一代身份构成和自我认知的重要部分。总之,集体方面的创伤被认为是创伤性事件，它通过复杂的社会机构和传播途径影响个人的创伤。集体创伤与个体创伤共同影响他们的认知与对现实的看法。

三、《毛猿》中集体创伤的社会根源

《毛猿》是奥尼尔最佳的早期作品，该作品完成于1921年12月,当时的美国科学发达，经济繁荣，物质丰富。在这个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时代，人类虽在征服自然界方面卓见成效，却又为充满人类活动痕迹的社会环境所困扰。美国社会并没有因为经济的繁荣而使贫富差距有所改善，由垄断资本发展而引发的精神危机也日益严重，整个资本主义世界和资产阶级传统精神几近土崩瓦解。集中表现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身关系中全面异化，心灵畸变更加深入和广泛。人与大自然则失去了往日的和谐，社会动荡不安，人与人之间不断出现隔阂，人进一步丧失了自我支配的能力，人被异化成物的奴隶，成了“非人”和“机器”。人作为世界上唯一的高等动物，如今却失去了精神支柱，失去了自己的归属感。这就是现代人的所受到的集体创伤之一。正如尼采在19世纪末提出“上帝死了”“一切价值重估”的口号作为自己怀疑一切、反传统的创作理论依据。尤金·奥尼尔就是根据自己长期处在美国社会底层的切身体会，靠着作家敏感的思维与洞察力，描写了《毛猿》中男主人公扬克及其他司炉工人们被迫地、机械地工作着。可以看出主人公及其他工人们所代表的产业工人遭受的“非人”境遇和他们在身心受到伤害是的孤独无助。奥尼尔在《毛猿》中描写的并不是扬克一个人的悲剧，也不是产业工人阶级的悲惨命运，而是工业社会中所有现代人的悲剧，作者令人信服的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对于普通劳动者的异化所造成的集体创伤。

四、主人公创伤性症状

尤金·奥尼尔在1919年写完《格伦凯恩号》海洋题材剧本系类之后，写了一篇短篇小说，题名《毛猿》。该剧作取材于奥尼尔在海上和国外的亲身经历，剧中的男主人公扬克实际上是奥尼尔青年时候在外闯荡，结交的一个好朋友的原型进行塑造的。他是奥尼尔早些年航海的时候，认识的司炉工，名叫德里斯科尔。在《奥尼尔传》里曾这样描述过这位司炉工，“他是个巨人，壮得怪诞”、“他是个坚定不移的个人主义者。他对自己的力量，自己从事繁重劳动的能力感到骄傲”。可是在奥尼尔看来这位内心强大，乐观开朗的小伙子却跳海自尽了。也正是德里斯科尔为什么要自杀这一点给了奥尼尔这个构思。

德里斯科尔在这些独幕剧中出过场，他就是扬克的雏型，一个长这“猩猩脸”的彪形大汉。在《毛猿》中，奥尼尔描述的男主人公扬克应该是在工业社会制度下的一个典型“产业工人”。生活的机械化以及他在试图融入文明社会的过程中不可避免遭受创伤。这种集体创伤就如同历史一样，从不只是属于一个人的，准确地说，历史是指我们生活在彼此的创伤之中。创伤往往是瞬间的、出人意料的，只有反复出现才会被意识到，创伤者往往表现为麻木、沮丧、精神分裂等。

而在第一场中的场景介绍和主人公的出场，就完全暴露了高速发展的社会给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们带来怎样扭曲的生活。首先映入人们眼帘的是一艘豪华的远洋油轮，正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上行驶。船上的烧火工人的前舱就是扬克的生存空间，白色钢铁构造的上下铺位并排紧挨着，工人们直立就会碰到压倒他们头顶的天花板，好似钢铁构造的笼子压缩在巴掌大的空间里。由于烧火工人生存环境与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使他们的身体长相与常人的身体形态不同。他们长相如同旧石器时代中期的尼安德特人，长臂，力大无穷，背部佝偻，犹如毛猿一样。扬克由于身体更加强壮，双臂更加有力度，成为他们中的佼佼者。他把游轮视为他身体的一部分，要让游轮吃饱，他们才可以走的更远。

第三场发生在锅炉房内，是全剧的核心部分。头顶上高高地吊着一个电灯泡，把昏昏沉沉的光线，投进弥漫着煤灰的空气里，各处都累积着大堆的阴影。火光烘托出工人们的“活动剪影，全是上着脚镣的大猩猩那种弯腰曲背、惨无人道的姿势”。这时，资产阶级上流社会的代表，米尔德里德“白晃晃的幽灵”在二副和思副的陪同下到了炉膛口，她被扬克的粗鲁语言吓得晕头瘫软，被搀扶离开的刹那，冲着扬克喊出了“这个肮脏的畜生！”的咒骂。扬克认为的自尊心莫名其妙地受到侮辱。盲目满足感麻痹的痛苦伤疤被彻底揭开，他第一次在“洋洋自得”的梦境中惊醒，同时也开始反思，寻找自己在社会中的真正归属。

从第四场到最后剧终，扬克一直保持着“罗丹的《思想者》的姿势”。当他意识到资本主义社会给他带来的精神危机，也体会到了这种精神失衡带来的恶果，但仍摆出这种姿势企图探索自己存在真谛。仿佛上帝与现代人开玩笑，给了现代人富足的物质生活，却冷酷的把现代人的思想掏空。足见这个社会的疯狂与荒诞，这是现代主义作家们的共识。

扬克在寻找失落的自我，寻求自我归属的过程布满伤痕，面对大猩猩，想找找自己身上的痕迹，并且称他为“兄弟”。他撬开铁笼，要与大猩猩一同携手迈上第五大道，向上层社会“讨公道”。而他的话却激怒了笼子里的大猩猩，这个大野兽将他死死抱住，接着就抓起这伤残的躯体扔进笼内。扬克痛苦地嘀咕说：“连他也不认我归他一类。老天爷哪，我究竟上哪儿才不受罪？”

主人公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资产阶级的罪恶,也不明白造成他悲剧的社会根源。奥尼尔说：“扬克实际上是你本人，是我本人。他是每一个人——他拼命要找归属——而我们个个都在拼命这么找。”现代化技术把人都变成物，使他们都失去个性，社会上就到处都是扬克这样受到创伤的人。

在《毛猿》中，作者通过自己亲身创伤体验，对人类的前景、命运进行了哲理思考,从古代到现代人类艰难地奋争了几千年，创造了丰富的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但这一切并没有提升人类，给人们带来真正的幸福，反而造成了新的奴役，使人类又退回到古代社会。扬克，作为几世纪来民族异化过程中的受到集体创伤后的的产物，具有普遍的重要性，二十世纪里有种人，他们对机械的信心破灭了，在自己身上和世上找不到其他东西可以代替他们已丧失的信心，而扬克就是这种人的代表。这一现代人的象形符号，被现代文明异化为毛猿,他想往前走，那将是更为可怕的异化，往后退，回到人类生命的初始时期，也是妄想,猩猩把他至于死地。《毛猿》仍然可以看作一种社会抗议的工具，它对扬克及其工友们这些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们受到创伤后的无尽表述。

本文来源：http://www.zzqklm.com/w/zw/1534.html《芒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