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桂管之行的心路历程与文学创作

    李商隐于大中元年随给事中郑亚(其时出为桂州刺史、桂管观察史)远赴桂林，大中二年约三月底，桂府罢，诗人北还。这是诗人幕府生涯中行程最远、所经历地方较多、幕府生活较为顺意的时期，文学创作的丰收期之一，在诗人的整个文学创作活动中具有不可忽视的地位和影响^[1]。桂管之行可以说是他为了摆脱人生厄运的一次尝试，包含极为复杂的心态，从当时情形看，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种：

   一、求仕用世之心路。李商隐桂管之行前曾三试吏部，两入秘书省，拔擢迁升已毫无希望，为解决生计问题和谋求政治出路，李商隐决定南赴桂管幕府。他在《偶成转韵七十二句赠四同舍》写道：

……我时憔悴在书阁，卧枕芸香春夜阑。明年赴辟下昭桂，东郊恸哭辞兄弟。……湘妃庙下已春尽，虞帝城前初日曛。……顷之失职辞南风，破帆坏桨荆江中。斩蛟破壁不无意，平生自许非匆匆。……

全诗写自己任职秘书省，困顿失意。为了生计只有远行万里以致骨肉离别。想象桂林风物与幕府生活，孤寂与无趣。最后自己人生道路上遭遇风浪，但自视甚高，不甘于随便了此一生。

但李商隐此次南行心中并非没有忧虑，他是在牛党复炽、李党受到有计划的打击时，罢秘书省正字职入李党骨干郑亚幕府远赴桂林的，接受郑亚之辟，即意味着对令狐绹的不忠，这当然会引起令狐绹的震怒。加上桂林地处蛮荒，远离朝廷，久客桂林就可能丧失更好的仕进机会，他为了求得令狐绹的谅解和日后的仕途着想，多次陈情表白。《酬令狐郎中》这首诗正反映了当时的复杂心态。

……不见衔芦雁，空流腐草萤。土宜悲坎井，天怒识雷霆。象卉分疆近，蛟涎浸岸腥。补羸贪紫桂，负气托青萍。万里悬离抱，危于讼阁铃。

“不见”二句写南方景物，暗寓自己平时寄书无便，偶有夜吟，也只如萤光漂流于草野之间，不能呈达。“土宜”二句叙述桂林的习惯、气候，同时暗寓自悲坎坷，心怀悔惧之意。“象卉”二句极言桂林地处荒远，草木丛生。“补羸”二句借桂地所产的紫桂，暗寓一时为贫，藉此糊口，但平生意气始终如剑锋之刚直，永不忘负恩谊。“万里”二句写万里远怀，忧疑不定的心情。

此外，如《无题》四首中“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海客》“只应不惮牵牛妒，聊用支机石赠君，”这些诗句都暗含升迁无望、远离京都而又不能不去、渴求谅解的苦衷。

总之，李商隐桂管之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求仕用世、逐势逐利，在牛李两党迭相进退，个人求仕乃至谋生都十分困难的情况下，他此行身不由己。

二、勤于政事，宣扬教化之心路。李商隐的桂管之行可以说是他一生中比较得意的时期，郑亚对他非常信任，不久就擢为支使，这是仅次于正、负观察使的高级幕僚，他的文学才能和政治才能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心情有了一些安慰和快乐。他的《晚晴》、《城上》、《高松》、《异俗》等诗作就较清晰地反映了这种复杂心态。

《晚晴》：

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并添高阁迥，微注小窗明。越鸟剿干后，归飞体更轻。

诗写于大中元年初夏，时作者抵桂林不久。诗中描绘雨后晚晴明净清新的境界和生意盎然的景象，表达出欣慰喜悦的感受和明朗乐观的襟怀。

《城上》诗：

有客虚投笔，无憀独上城。沙禽失侣远，江树著阴轻。边遽稽天讨，军须竭地征。贾生游刃极，作赋又论兵。

全诗以写诗人孤身南来，独登桂林城墙。国家危机日益深重，朝廷对西北边地的征讨未能取胜。相信自己才调如贾谊，投笔似班超，作赋论兵，才智足以匡国。

《异俗》：

鬼疟朝朝避，春寒夜夜添。未惊雷破柱，不报水齐檐。虎箭侵肤毒，鱼钩刺骨銛。鸟言成谍诉，多是恨彤襜。

这首诗通过昭州地方风习，流露出诗人因排挤而投身荒远地区的抑郁，也反映了作者代理昭州刺史时感到边区缺乏教化，又兼官残民怨难以为治的心情。

李商隐来桂林的时间是大中元年(即公元847年)五月，那时他三十五岁。第二年一月,他又去过昭州，即今桂林地区平乐县，李商隐曾权领过昭平邵守事。李商隐感到责任重大。不久，李商隐执笔向朝廷写了一篇《为荥阳公桂林谢上表》提出今后治理桂管的大政方针，并向朝廷提出忠告和建议^[2]：

    “褰帷康部，扰恐坠于斯文；横朔令军，实致忧于不式。虽期竭力，终惧败官。况俗杂华夷，地兼县道，文身椎髻，渐尉陀南越之余；叩鼓鸣钟，传士燮交州之态。……伏愿陛下务修俭德，广扇廉风，……冀少息于群黎,庶元构于遐裔，……。”                                      

文中写桂管辖区的老百姓受骄横之徒祸害很深，希望朝廷文武兼治，不要轻易向少数民族横征暴敛，勒索异物，去掉他们反抗的根源。不要随便奢侈浪费，应该与民休息。

从上述诗作可知，李商隐在桂管任职期间受到了郑亚的器重，对自己的才华充满自信，在精神感到有所依托，也非常珍爱这种恩遇，他在《自桂林奉使江陵途中感怀寄献尚书》、《献寄旧府开封公》、《故驿迎吊桂府常侍有感》等诗作中表达了一种知己之感、深恩难报的情感。

三、吟赏桂林风物、向往世外仙趣之心路。幕府是文人才俊荟萃之地，幕府的生活极大激发了他们的情感和才华，文人们在供职之余，经常会登山临水、宴饮玩赏。如果府主喜欢文学，少不了唱和之事^[3]。李商隐为了摆脱内心的压抑和苦闷，经常登高望远，寄情山水，饮酒赋诗，宴饮玩赏。我们可从他的《桂林》、《访秋》、《访隐者不遇》、《江村题壁》、《席上作》、《木兰》等诗作看出他的这种心态。

《桂林》：

城窄山将压，江宽地共浮。东南城绝域，西北有高楼。神护青枫岸，龙移白石湫。殊乡竟何祷，箫鼓不曾休。

这首诗桂林山城之奇，江水澄澈，地域之偏，风俗之异。作者生动地记载了当时桂林的风景和民俗风情。

《木兰》：

二月二十二，木兰开坼初。初当新病酒，复自久离居。愁绝更倾国，惊新闻远书。紫丝何日障，油壁几时车。弄粉知伤重，调红或有余。波痕空映袜，烟态不胜裾。桂岭含芳远，莲塘属意疏。瑶姬与神女，长短定何如。

这首诗写木兰花开，情绪愁绝之际，见到“倾国”之色，与之交接却又接到远方家书，心情极为矛盾。接着写何日能藏之深障，同载而归。最后感叹岭南竟有如此佳丽。这首诗可以说是李商隐在桂林私生活的写照。

《江村题壁》：

沙岸竹森森，维艄听越禽。数家同老寿，一径自阴深。喜客尝留橘，应官说采金。倾壶真得地，爱日静霜砧。

这首诗写江村景色的恬静，他和村民一起喝酒，共同为老人祝寿，表达了对田园生活的喜爱和向往，流露出归隐之意。对我们了解当时的民俗也很有帮助。

    四、念亲思归之心路。李商隐此次南行由于迫于形势，没有携带眷属，孑然一身，虽然官职比在秘书省有所提高，但幕府处于边远之地，因此诗人整个的桂管生活，始终是在怀乡念远的颓废伤感心情中度过的^[4]。从他的《桂林路中作》、《思归》、《念远》、《端居》、《北楼》等作品中可知他这种心路。

《桂林路中作》：

地暖无秋色，江晴有暮晖。空余蝉嘒嘒，犹如客依依。村小犬相助，沙平僧独归。欲成西北望，又见鹧鸪飞。

诗写桂林地暖多雨，雨罢放晴则又日晚，惟有蝉声还有点故乡的情味。桂林地处蛮荒，心欲北归却又遥遥无期。

《思归》：

固有楼堪倚，能无酒可倾？岭云春沮洳，江月夜晴明。鱼乱书何托？猿衰梦易惊。旧居连上苑，时节正迁莺。

    这首诗写诗人异乡登楼，南国的春时那么宜人，却激不起诗人丝毫欢乐，只有绵邈的去国怀乡之思。亲人断无消息，梦归故里却还被凄凉的猿声啼醒。

    《念远》：

    日月淹秦甸, 江湖动越吟。苍梧应露下，白阁自云深。皎皎非鸾扇，翘翘失凤簪。床空鄂君被，杵冷女媭砧。北思惊沙雁，南情属海禽。关山已摇落，天地共登临。

    诗前四句写在京师沉滞日久，在岭南却忽动羁旅之思，但京都十分遥远。中间四句写思念夫人，追忆亡姊。最后四句写亲人们的忆念，南北彼此共相愁望，无限怆惘。

《端居》：

远书归梦两悠悠，只有空床敌素秋。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

诗写作者远别家乡，家书久疏，归梦难成，空床独寝，无法承受秋天的凄寒。室外的青苔与红树在秋月夜似乎也呈现出无言的愁态和清冷寥落的意态。

《北楼》：

春物岂相干？人生只强欢。花犹曾敛夕，酒竟不知寒。异域东风湿，中华上象宽。此楼堪北望，轻命倚危栏。

诗作于大中二年春。当时朝局变化，郑亚地位岌岌可危，诗人已感到很难在桂幕安身，故思归之作特多。诗中写自己在桂林客居已近一年，环境却还是不能适应，总是在怀想中原故土，抑郁之情，难以排遣，竟使李商隐不顾性命，独上高楼，北望故土。

总之，诗人的桂管之行，怀着高昂政治热情而来，带着失望哀伤的心情而去的。他在桂林写的这一百多篇诗文，显示了他的才华和功绩，给桂林人民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他撰写的文章，囿于篇幅，未能详细展开研究，有待于我们今后进一步挖掘和阐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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