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现主义油画在中国的本土化应用发展

表现主义油画最早出现并流行于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欧洲，当时社会矛盾比较突出，文化缺失情况严重，精神危机逐步突显，很多艺术家面对整个民族的悲苦生活愤懑不已或是恐惧万分，他们投身艺术创作来发泄内心的苦闷，对现实进行抽象化处理。这种风格在艺术创作中强调表现艺术家的主观情感和自我感受，否定现实世界的客观性，认为只有主观的才是绝对真实的，反对艺术的目的性和功利性，崇尚一种自由而天然的表达，因而其作品在形态上都颇为夸张、怪诞甚至趋于变形。这类油画的思想内涵主要是反对传统、不满现状、要求革命等。在创作过程中，表现主义画家不屑于对客观事物的外部形态进行临摹，而是要表现事物的本质，对于人物表现则不再停留在其表面行为上，而是直击人物的灵魂。

1985黄山会议召开，我国著名画家陈丹青在会上发言指出，表现主义油画乍看似乎是乱画，而仔细观赏之后则能够发现其深层意蕴及社会文化内涵。至此，表现主义油画开始进入中国人民的视野，获得了中国美术界的高度关注，并在我国美术发展开始转型以及市场经济迅速腾飞的大背景下，呈现出与中国传统绘画趋于融合的发展态势。

我国传统绘画的核心概念是“意象”二字，象是象征之意，是指从事物的内在运动机制上对其进行本质上的把握，即“以形写意”，“不恋于形”，“得意而忘形”，这既是我国民族文化的集中体现，也是我国传统艺术的精神内核。意象反映的不仅仅是一种主观上感性的形态，它所呈现的更是一种内在的生命力和精神品性，是超越了物体客观外部形态的一种自由状态，这一点与表现主义油画有所契合，也就是说，二者的描绘方式是相通的，所不同的是，我国的传统绘画所表现的多为大气、蓬勃、宏伟的心境，赏罢令人心旷神怡、开解洒脱，而西方表现主义油画传达的多是一种悲伤痛苦的情绪，令观赏者也会产生相似的心情。

在不断的碰撞与磨合过程中，西方表现主义油画与我国传统绘画完美融合，实现了该创作风格的中国本地化发展，形成了独特的意象表现主义油画。意象表现主义油画兼具西方表现主义形态与东方传统意象审美的双重特色，提倡以写代画。在这种绘画风格中，意象是其主要审美标准，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是其灵感源源与最终落脚点，而表现主义这一手法则成为其独特的表达方式，彰显着艺术家的内心主张与精神诉求。这种艺术形式在气势上澎湃豪迈，在意境上悠扬抒情，在表现上则虚实相和，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受我国传统水墨画的影响，它在艺术效果上追求意境的深远性和空间的联想性，具有明显的写意精神，色彩运用和肌理处理方面符合东方的审美特点。总体而言，意象表现主义油画是以中华文化为灵感源泉、以西方理论为形式营养的绘画艺术，它立足于我国的传统审美取向和哲学思想，充分借鉴西方绘画的语言形态和现代色彩美学，在两者和谐相融的基础上，通过“物象造境”的理念进行相对自由的创作，达到东方与西方兼容并包、传统与现代交相呼应的效果。

意象表现主义油画是西方表现主义油画在中国发展，与中国传统绘画有机融合的产物，具有鲜明的本土化特征。其中，“写意”是其艺术创作的核心，强调追求所绘事物的内在运动、内在生命与内在美感，崇尚“似与不似之间”的美学效果。“意象”是理解这种艺术形式的关键，它指的是一种主观的、感性的形态，是一种超乎客观事物实体的内在精神品质与思想内涵。另外，“以写代画”是这种绘画形式最为主要的创作方式。“写”来源于中国的书法艺术，这个写不是指摹写，而是指一种符合书写之人个人心意的挥洒，它本身就是“意”的一部分。绘画中的写强调的是用写字的理念去勾勒图画，根据不同的心境去运用不同的笔式，将心中的意境外化出来，笔墨落脚之处便是创作者之精气神所在，浩然之气回荡于画布之上，构建出一个浑然饱满的世界。

具体而言，表现主义油画在中国的本土化发展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层面：

第一，描绘对象具有地域性色彩。我国幅员辽阔、民族众多，构成了我国绘画地域性色彩浓厚的基础因素。不同的地域具有不同的自然环境，不同的地理环境又会培育而成不同的地域文化，这些各具特色的地方性文化体现在绘画领域，便构成了绘画的地域性特征。例如，我国油画大师侯吉明早期创作的系列油画《卓玛》、《巴颜喀拉》和《玉树》等作品，扎根于西部少数民族地区突出的自然景观和独特文化，将藏族人民的淳朴善良和雪域高原的苍茫气象密切融合，表达了对藏族人民和藏族文化的尊敬与热爱。他的作品借鉴了西方表现主义油画的构图特点，同时延续了中国传统绘画中“得意而忘形”、“似与不似之间”的美学追求，可谓是现代与传统的精彩碰撞。与传统中国绘画相比，他在作品的画面中增添了许多形式特征，打破了单纯主体性叙事的模式，使画作的视觉图式性更加清晰；与西方表现主义油画相比，他的作品具有东方独特的韵律特征和审美元素，带有明显的幻境化及意象化色彩，并且意境也颇为磅礴大气、潇洒开脱，不似表现主义油画那般凝重。

第二，描绘形式秉承“悟象造境”。悟象是指创作者通过对客观事物的内在评价与重组，演化出一个全新的事物加以表达，令作品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造境指的是创作者在对客观事物进行主观评价和重组后，创造出一种符合自己思想态度和精神理念的意境，这也恰恰与我国“相由心生，境由心造”的传统哲学思想相吻合。我国最有影响力的女画家之一闫平在其油画作品《牡丹亭》中，所表现出的就是这种“悟象造境”的创作理念。这幅油画再现的是京剧演出后台五位演员化妆的场景，其中一位女演员在镜前端详着自己的妆容，左侧的男演员似乎正在等待这位女演员装扮完毕。这一情景与我国四大古典名剧之《牡丹亭》中的爱情故事遥相呼应，尽管在人物和情节上不尽相同，但京剧、对镜、等待等元素以及画作名称都暗示了两者之间的内在重组关系，仅在文化内涵和意境重组上就已展现出浓郁的中国特色。另外，闫平在传统书法艺术上也颇有造诣，她将写字的艺术运用到油画创作之中，不论是描绘人物还是风景，均组合自由、虚实有度，一笔一划皆举重若轻、收放自如、宛若天成。在她的作品中，欣赏者除了能够体会到其中蕴含的文化内涵以外，还能看到我国书法艺术的精髓，感受到其油画创作的书写性特征。又如陈子君的《轻舞飞扬》，这幅作品在西方构图形式的框架之下，采用了中国的写意式绘画技法，用色单纯，画面自由，宛若随心而为之。她所表现的人物动作颇为洒脱而神秘，似乎处在现实与梦境之中，耐人寻味，令人想想无穷，淋漓尽致地展现了“悟象造境”的意蕴所在。陈子君对自己的油画作品有如下评价：朦胧却不失具体，虚幻而不失真实，随心所欲，自然流淌，偶发因素与必现因素紧密交织。在她的上述绘画哲学中，必现的因素指代的是客观事物的外形，以及西方表现主义油画的形式框架，而偶发的因素指代的则是事物的内部运动，以及东方绘画与书法的随心理念。

第三，艺术造型具有本土化色彩。由于东西方地理因素与人文因素皆有很大区别，两种绘画艺术在造型方面也有诸多不同。意象表现主义油画是西方表现主义油画在中国的本土化成果，因而其造型也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彰显出创作者对国家及其地理及人文文化的热爱之情。例如贾涤非所创作的系列油画作品《尴尬图》，借用了中国传统的戏剧元素，以非常耀眼的红色背景作为衬托，人物造型也极尽夸张。又如段正渠所创作的《黄河船夫》，画面以黑色作为主色，船夫、海浪、船桨三个艺术造型将画面拉伸开来，使作品极富张力。这些造型与整体氛围具有明显的写意特征，自然流露出鲜明的东方意识，他以崇高的审美来表现自己心中陕北地区和陕北人的精神风貌，以直观的力量来展现黄河的波澜壮阔，渲染出一种惊心动魄、慷慨激昂的感受，彰显出中国传统绘画的辽阔壮美之感。

第四，审美意识具有东方色彩。在我国传统绘画艺术中，最为重要的造型手段与审美元素非笔墨线条莫属。线条所表现的是一种主观意象性的审美感受，由心而生、由内而发，它使我国传统绘画展现独特魅力视角及精神追求的主要方式，因其流动性和联想性深得中国传统艺术家的青睐。在意象表现主义油画中，线条的重要作用丝毫没有减弱，它仍然是作品思想内涵与精神世界的外化性彰显。例如，在贾涤非《斑马线》中，透过那些错综复杂的线条，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那以写代画的传统绘画哲学，及其所表现的传统审美趣味。他指出，在自己作画时，其实很多东西都并未成竹于胸，他只是凭着某种直觉和欲望一笔一笔地增添，直到最后清醒过来时，发现这些色彩、造型、内容和形式都已紧紧纠缠在一起，无可分割了。他的作品因其审美直觉而回归到一种自然而自发的状态，既有中国传统绘画的书写性，又有西方表现主义绘画的激情，既有西方的构图艺术，又有中国的神韵内核，可谓中西合璧。

中国传统绘画艺术博大精深，西方表现主义油画进入中国后，与当地传统绘画艺术相互融合、相互促进，保留了西方表现主义油画的形式框架，延续了中国传统绘画中的意象哲学与审美理念，催生出富于中国本地色彩的意象表现主义油画。在这一风格的油画作品中，我们既能够看到中国传统绘画美学中“以形写意”、悟象造境、“以写代画”的水墨艺术，也能看到西方细腻生动的肌理文化与丰富绚丽的色彩理念。总之，意象表现主义油画是西方表现主义油画在中国发展的本地化成果，是以中华文化为内容源泉、以西方形态为形式灵感的绘画风格，它的出现丰富了我国的绘画形式，它的发展与完善也将有力推动我国绘画艺术的走向成熟。

本文来源：http://www.zzqklm.com/w/zw/1534.html 《芒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