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赏析-文学论文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搵英雄泪!
辛弃疾是一个词人,也是一个英雄。他一生作词六百余首,为唐宋词人中作词最多的一个。然而,究其一生,虽有抗金的大志和突出的才能,却屡遭打击,一直处于被排斥的孤危地位,最终抑郁以殁。可以说,他是一位成功的词人,却是一个失意的英雄。黄梨庄云:“辛稼轩当弱宋末造,负管、乐之才,不能尽展其用。一腔忠愤,无处发泄,……故其悲歌慷慨、抑郁无聊之气,一寄之于词。”(《词苑丛谈》引)正是这个原因,我们读辛弃疾词,能强烈地感受到其中充溢着一股“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永遇乐》)的英雄报国之怀与“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鹧鸪天》)的沉痛失意之情。《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就是这位事业受挫的英雄抒发苦痛、寄托悲愤之作。
这首词应写于辛弃疾人生的第二个时期,即辗转各地任职期间。词人南归后不久,便以充沛的热情向宋孝宗奏《美芹十论》,以后又向宰相虞允文献《九议》,指陈形势,剖析利害,提出抗金大计,然朝廷始终不纳,并一直未予重用。淳熙元年(1174),辛弃疾应叶衡之聘在建康任江东安抚司参议官。某日,这位抑郁不得志的爱国词人登上建康城西赏心亭游览,如画的山水勾起他的满腹辛酸,自身倍受冷遇,长期辗转下僚,壮志难酬的悲愤之情便喷涌而出。
词的上片即景抒情。从赏心亭所见美景想到沦陷区的山川在“献愁供恨”,而自己的一腔报国忠心却无人理会,只能空佩宝剑,伤心地看夕阳西下,听孤雁哀鸣。该片重点写景,但所写之景绝非纯客观之景,而是有“我”之景。映入词人眼帘的是群山迤逦、水天相接、秋色无边的壮丽之景,但此时的词人却无丝毫闲情雅趣,这种雄浑壮观的景象在他眼里只是在“献愁供恨”。联系当时南宋小朝廷风雨飘摇的时局和词人自身流年空度、志不得伸的窘境,不难想象,这里的“愁”既是在为国事艰险、社稷危难而担忧,也是为自身岁月蹉跎、报国无门、壮志难酬而忧愁;这里的“恨”既有对暴戾恣睢的金国入侵者的仇恨,也有对昏庸无能的南宋统治者的怨以及对祸国殃民的投降派的恨。“愁”“恨”二字给上面原本壮美的景物染上了浓重的悲凉色彩,从而定下了全词“悲壮”的感情基调。
接下来的“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愈见词人心情之悲凉。“落”写日之迟暮,“断”写雁之孤单。两句明是写景,实是写己。写自己的青春年华白白流逝,写自己的孤独、被冷落。词人很想知道,那沦于金人之手的半壁河山何时能够收复?自己这“江南游子”何时才能回乡?浓浓的故国之思汹涌而出。“把吴钩看了”,词人手抚宝剑,浮想联翩,思绪似乎回到了“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鹧鸪天》)“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破阵子》)那段冲锋陷阵、驰骋疆场的战斗岁月。然而,现实是“无人会,登临意”,英雄无用武之地,令人无比伤感、悲愤。这种愁闷悲壮与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豪迈雄壮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结尾两句与上面的“献愁供恨”相呼应,使悲愤之情达到极致。
词的下片借典抒怀。词人连续用典,通过古人古事来抒发情怀,表达自己的报国雄心。“休说鲈鱼堪脍”一句,反用张季鹰见秋风起想起家乡鲈鱼脍而辞官东归的典故,写自己虽然倍遭冷遇,郁郁不得志,却不愿学张季鹰只思鲈脍美味,退隐归家。“求田问舍”句写自己不愿像许汜那样不关心国事,只顾追求一己之利,而要学刘备以天下为己任,建功立业。“可惜流年”一句,暗含“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之意,以东晋大将桓温对树而叹的典故,慨叹时间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表现自己岁月蹉跎、壮志难酬的愤慨与痛苦,同时也就从侧面抒发了自己不愿让大好年华白白流逝,希望能施展才华,干一番事业的雄心。可以想象,此时此刻,满腹的辛酸忧愁已让这位失意英雄泪流满面!结句耐人寻味,“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搵英雄泪”,在动荡不安的战乱岁月,“红巾翠袖”的歌女不见踪影本属正常之事,轻歌曼舞应是太平盛世景象,而在山河破碎、岌岌可危的南宋朝廷仍歌舞依旧,随时可见歌女身影,这多么具有讽刺意味!这里所展示的正是一种“商女不知亡国恨”式的社会政治景象。显然,“红巾翠袖”绝不是指普通的歌女那么简单,更指朝廷中不思进取、只求苟安的统治者、投降派。然而,有谁能理解这位壮志满怀的爱国英雄呢?到最终,留给世人的只能是一位空洒英雄泪、把“栏杆拍遍,无人会”的失意英雄落魄的身影与无尽的慨叹!
需要强调的是,这种风格体现在辛弃疾的大多数豪放作品之中。古代文人写壮志难酬的诗词很多,但写得像本词这样慷慨悲壮的并不多。这应该取决于词人高人一筹的思想境界和精神气质。辛弃疾为人豪爽,素有燕赵侠义之风,一生心忧国事,志存高远,以气节自负、功名自许,加之曾有过一段横戈铁马的英雄经历,使他的词充满了激昂排宕、不可一世的气势与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