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小布什执政时期美国软实力的变迁

 根据约瑟夫·奈的诠释，硬实力主要指一个国家的军事和经济实力，软实力就是一国的文化、价值观及外交政策对其他国家的吸引力。如果一个国家行使的制度能够鼓励其他国家按照它希望的方式去行事，它就不需要在“胡萝卜”和“大棒”方面付出那么多代价了。凭借着强大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科教实力，美国“激发他人梦想和愿望”的能力无人能比，[1]因此，美国一直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软实力。
政治在很大程度上是对多样性的一种回应，它反映了一种看似毫无争议的状态——任何可以想象的人口群落都是跨越多元重叠维度的多相聚集，其中包括物质利益，道德义务和文化传统。这种多样性的最重要含义是，分歧和冲突是难以避免的。[2]小布什执政时期，美国国内的分歧和冲突并不比任何国家少，但美国却无视本国的问题，热衷于以“救世者”的身份对别国的内政进行干预。干预的结果便是全球反美情绪的高涨和美国软实力的下降。
1 软硬实力的关系
无论一国硬实力的增强还是减弱都有可能使该国陷入安全困境。强国和弱国都可以对另一个国家单边使用武力。比如，美国可以不经联合国授权，也无须考虑伊拉克的意愿而对伊拉克动武；同样，当年伊拉克也无须考虑科威特的意愿而对科威特动武。也就是说，军事硬实力是可以单边使用的，而且有时候还能成功。然而，软实力是不能单边使用的，软实力的作用需要发力方与受力方的契合，没有契合就注定失败。能否达成契合除了取决于发力方的意愿和方式以外，还取决于受力方的意愿和国情。当硬性实力的行使破坏了软性实力的时候，领导力就会变弱。这一点，小布什在入侵伊拉克之后已经领教过了。同样，软实力的下降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硬实力。就像物质与意识的关系：物质第一，意识第二，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对物质具有反作用。 “没有人喜欢被别人操纵，即便是这种操纵来自软性实力。[3]美国凭借其文化价值观所具有的吸引力，大搞民主输出和人道主义干预，肆意操纵别国事务，势必导致其软实力的下降。约瑟夫·奈认为，民主仍然是个值得为之广泛努力的目标。但重要的是必须把目标和用于实现它的手段区分开来。武断地推进和较为温和地支持民主化之间是有很大区别的。[4]
2 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之争
冷战期间，美国的中东策略是维护地区稳定，防止苏联影响的进一步扩大，确保石油供应和以色列的安全。美国的战略是靠独裁领袖实现统治，始终抱着一种“不惹麻烦”的态度。“9·11”恐怖袭击使美国“永久的和平与繁荣”的梦想在倒塌的世贸中心的瓦砾中破灭了。从此，美国政坛被反恐战争的阴霾所笼罩。
围绕发动伊拉克战争的合理性问题，美国政界和学界主要有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两派意见。现实主义派认为，在国外推广民主属于乌托邦式的空想和十字军东征似的冲动。救世思想会导致美国对其国家利益和自身力量的误判，理想主义的冲动会损害美国的安全利益和经济利益。理想主义派则认为，推广民主是美国的国家理想，民主输出具有道德上的合法性，而且国外的民主化有助于美国的国家安全与市场利益。小布什执政时期新保守主义思想倍受青睐，再加上新保守主义智库成员对媒体的成功操纵，使美国通过武力对伊拉克进行民主改造的政策得到了民众的支持。
美国的理想主义传统是根深蒂固的。“自由恰好是这样一种东西：如果它只在地球上某一地方实行，则在那里恰恰得不到实行”。艾森豪威尔总统的这句话，典型地反映了美国人向全世界范围内捍卫和推广自由的理由。[5]自由主义意识形态提供了美国历史上，特别是冷战时代指导美国干预第三世界国家的基本价值观。
美国理论界认为，自由民主的传播能促进世界的和平，因而能间接地保证美国的安全，因为民主社会不会制造冲突。[6]美国据此在第三世界国家推动雄心勃勃的“国家重建”运动，实施了对第三世界国家内政的广泛干预，试图以此来实现既能维护美国利益又能推广美国意识形态的双重目标。
就像美国学者爱德华·班菲尔德所说的：“一个广泛接受的理论宣称对外援助可以服务于美国至关重要的利益，通过启动或带来受援国观念与制度的根本改变——而这种改变将带动其他方面，特别是自由和民主的传播——将促进和平，因此也就可以间接地服务于我们的最终目的，即提高我们国家的安全。”[7]
9·11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小布什政府在新保守主义智囊团的鼓动下，开始推行雄心勃勃的新政策，试图在中东实现民主转型。布什政府高层很多人认为15亿穆斯林恨美国是因为他们恨美国的“自由”，基于这种核心前提和假设，美国制定政策发动伊拉克战争、推翻专制政权，推进民主进程，领导反恐战争。但是，盖洛普民调数据显示，穆斯林民众并不敌视美国的自由和生活方式，他们的怨恨源自全球化背景下本国的经济问题。如果制定政策的核心前提和假设是错误的，那么实施政策的所有途径都不会正确。[8]
2003年8月，美国国家安全顾问赖斯宣称“经过民主改造过的德国成了今天统一、自由、和平的新欧洲的重要部分，民主变革后的伊拉克也能成为崭新的中东的重要成员，仇恨理念将不再泛滥。”德国和日本确实是战后民主转型的成功实例，但两国的社会都相对均衡，此外，美德两国间的文化差异远不像美国和中东之间那么大。虽然民主在日本、韩国和其它穆斯林国家已见成效，比如土耳其、印尼和孟加拉，但如此根本性的转变绝不能期待在短时间里完成。[9]
3 伊拉克战争对美国经济实力的削弱
伊拉克战争不仅给伊拉克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也削弱了美国的经济实力。图1是1988至2011年间美国军事开支占世界军事开支的百分比。
很明显，2003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后，美国的军事开支呈现明显上升的轨线。根据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斯提格利兹（Joseph E. Stiglitz）估算的数据，伊拉克战争及其连带后果大约消耗美国3—5万亿美元。他指出，战争成本的保守答案是3—5万亿美元，此后战争成本还在进一步积累。战争进一步恶化了美国的宏观经济，[11]增加了赤字和债务负担。伊拉克战争耗费的资金完全来源于借贷，这个原因部分导致了美国国家债务在仅仅八年间就增加了三分之二。可是境况还在继续恶化：预计仅2009年一年的赤字就将超过5千亿美元，这还不包括金融救援和第二次经济刺激计划的开支，而几乎所有经济学家现在都认为迫切需要实施第二次经济刺激计划。这场战争和作战的方式缩小了美国的腾挪余地，几乎肯定会深化和延长美国经济的低迷。[12]
美国经济实力的下降会间接地削弱美国的软实力，因为硬实力是软实力的基础。当美国遭受金融危机重创时，美国的民主制度遭到了广泛的质疑，其作为普世价值的合法性失去了说服力。用于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的军费开支对金融危机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4 伊拉克战争对美国软实力的削弱
伊拉克战争不仅削弱了美国的经济实力，而且降低了世人对美国的支持率，即削弱了美国的软实力。布什政府对推动中东民主的重视表明它理解价值观及软实力在外交政策中的重要性。然而，它拒绝受国际制度的约束，对产生软实力的过程缺乏足够的理性认识。美国不与其他国家进行多边合作，而是以傲慢帝国的姿态单边行事，结果造成反美情绪高涨，无法有效地实现中东地区的民主转型。民主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单靠武力强加给一个国家。民主在任何国家扎根都需要充分的时间，适宜的环境。美国在对待国际机构和盟友方面所表现出来的傲慢急躁造成了“大西洋裂痕”的产生，阻碍了自身目标的实现。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些国际机构和盟友关系是美国长期经营的成果，半个世纪以来一直是美国国际力量的支柱。
下表是美国的盟国对美国的支持率变化情况。2003年伊拉克战争至奥巴马上台这段时间内，英、法、德等盟国对美国的支持率轨线处于波谷。
跟第一次海湾战争相比，因为没有国际机构的合法性支持，美国在第二次海湾战争，即伊拉克战争期间承担了更大的负担。在军事方面，第一次海湾战争期间大部分盟友国都加入了联盟并派部队参战。然而，在第二次海湾战争期间，由于美国没有得到联合国的授权，许多盟友国都持犹豫态度。在派兵参战人数和财政支持方面，盟友国给予的支持大大减少。[14]
由于大西洋联盟在政策与原则、法制与利益等方面的分歧，围绕2003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的阴霾甚为浓重。当伊拉克几十年来首次实行选举制的时候，反战者的言论似乎显得有些夸张，主战派和反战派都无法确定伊拉克的民主前景。然而，当2006年秋天每月死于内战的伊拉克人数超过死于9·11恐怖袭击的美国人数时，美国用武力对伊拉克进行的民主干预便失去了其政治和道德的光泽。世人加重了对这场“选择之战”的合法性的质疑。战争不仅未能成功实现伊拉克的民主转型，反而致使伊拉克人民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伊拉克政局极度动荡，至今仍有暴力血腥事件不断发生。
对小布什在伊拉克武力推进民主的否定并不等于对民主价值观的否定。民主的成长不是靠美国强加于人的，而它本身也可以有许多形式。各国可以结合本国的具体特点建构适合本国国情的民主政体。
随着全球一体化程度的日益加深，各个经济体的发展和各国人民对现代化的适应，世人更大程度地参与政治的愿望广泛存在。“自由之屋”，一个非政府组织，在布什上任之初列出了86个自由国家，而在他执政末期，这一数字并没有减少，而是增加到了89个。约瑟夫·奈认为，民主仍然是个值得为之广泛努力的目标。但用于实现它的手段值得重视。武断地推进不如较为温和地支持民主化的进程，避免高压政治、不成熟的选举和虚伪的高调不仅需要靠富有耐心的政策，还需要借助于经济援助、幕后外交、协助公民社会发展的多边策略、法制和管理良好的选举。[15]这里需要指出，约瑟夫·奈的软实力理论是为美国的国家利益服务的，他提到的“幕后外交”不外乎用隐蔽的手段影响和干预别国的民主建设，使别国的政治制度按照美国指定的方向发展。
约瑟夫·奈与布什政府前任副国务卿阿米蒂奇共同主持的一个“巧实力委员会”指出，美国的形象和影响力在小布什执政时期出现了衰退，奥巴马政府需要重新找到如何成为一个“软实力大国”的方式。经济、军事等硬实力固然重要，但软实力也不可忽视，美国需要结合软硬两种手段重塑其世界领导形象。虽然恐怖主义是一个现实的威胁，但对极端分子的挑衅的过度反应对美国造成的损害是巨大的。美国的外交政策需要找到一个新的中心前提来取代“反恐战争”的主题。“美国必须从输出恐惧转向输出鼓舞人心的乐观主义和希望”。[16]于是，“巧实力”外交成为奥巴马上台后美国战略界的共识。
5 结论
综上所述，小布什执政时期美国以推进民主为借口干涉其他主权国家的内政，甚至发动战争推翻别国的政权，控制别国的资源，其实质是霸权主义。
民主输出的失败宣告了伊拉克战争最后一个理由的虚弱性。伊拉克战争使美国的结盟体系出现裂痕，美军虐囚事件损害了美国的国家形象，伊拉克没有被查出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再加上伊拉克战争也没有达到预期的反恐目标[17]，美国民主改造伊斯兰世界的计划并不成功，这一切都使美国引领世界的合法性受到质疑，使世界上反美主义情绪增强，削弱了美国政治文化的吸引力，削弱了美国的软实力。伊拉克战争对美国软实力的削弱也说明了美国的政治文化与美国的外交政策之间存在着明显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