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金

2000年，世纪交替，这是一个大尺度转折开端的年代。当时，我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转变，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根浅力薄的我，被一阵风推向深谷，我的命运就在这一刹那逆转。从此，我像离群的孤雁，失去了敬爱的组织，失去了群体的氛围，我消失了，被人遗忘了。

踏足社会后，我一直在宣传文化部门工作。我当过生产大队总辅导员、报道员、出纳员、作家协会会长等职。我的仕途很顺利，我怀揣一颗雄心，为本地区的宣传文化工作奉献一生。我万万没料到，在当报社社长期间，那个大尺度的转折点，让我从此退出历史舞台。如今，我离开这个舞台近十年了，我没有后悔未能实现的诺言。我的观点是，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有后悔之心，做人要有一颗平常心。我的失败，是命运的安排，是人为的造孽。既然人家不喜欢我，不需要我在此服务，我也无须强求，无须可惜。我可以另辟蹊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失足的原由归咎于多管闲事，其实，这也并非闲事，这是关乎本地区今后文化事业发展的大事，不过，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想歪了，把别人的建议当作敌对来攻击。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有一次，在全镇文化宣传工作研讨会上，我不知天高地厚，竟在研讨会上发表长达近半小时的论述。我把当前宣传文化部门所存在的问题，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我的发言是出于好意的，谁料，却得罪了不少人。向别人提建议，原来是说别人的不是，是砸人家的饭碗，这种现状当时已在人们头脑根植了，当时我懵懂，没有认清形势。

我是一个小单位的领导者，又是业余文学爱好者。一直以来，我们的写作者都是拿出自己的作品来切磋。大家都清楚，一个人能力有限，只要靠大家的智慧，作品才能提高。有道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们从没为与别人争议输了而脸红，别人提的建议有对有错，当争出正确答案，大家可从中学到了一点知识，对学习进步有很大帮助，这就是我这代人的学习方式和态度。然而，有些行业，别人对他人提出建议，不单没有感激之心，反之，事后会针对你，会视你为敌对，这种工作态度是不能把工作做好的。可知道，我的作品请别人提意见或建议，人家为你付出劳动，我还要请人家吃饭？就文学作品来说，一篇作品不可能十全十美，拿出来让别人提意见，经过修改，这篇作品才能提高。我要求老师对我的作品一定要提出不足之处，说好话的我不会请他吃饭的，以后也不会与他联系，因为，他不尊重我，对我不负责任。

过去，我没有认清形势，把自己的学习方式的版本用在单位上，原认为为别人出谋划策是出于好意，谁知别人不是这样想。不过，当初我已习惯了这种学习方式，在这个转折关头我是无法转变的。如今，我的头脑清醒了，有过一次教训，我再不敢向别人提意见或建议。一些老板，喜欢听好话，讨厌听坏话。尽管老板写错一个字或一句词，现在都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否则，你会碰钉。现实如此残酷，至令很多人都讨好老板。我当单位头头的时候，我一心埋头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却不知有些人天天在顶头上司的办公室上班，其工作交给副手去干，自己全身心做攻关。这些人头脑比我聪明，因此，我的职位会摇摇欲坠，他便稳坐钓鱼台。人啊，狡猾与老实在较量，胜利者一定属于狡猾者。老板如此昏庸，倒像昏君皇帝。

我被冷藏后，再发不出一点热能。其实，我是乐意支持上司的工作，但是，我没有在上司办公室来来往往，没有跟上司吃喝，没有和上司玩乐，不懂攻关这重要性，我的思想跟不上形势。我原认为全身扑在工作上，做好本职工作，取得一定的成绩，这才是对上司的支持，对上司一个很好的回报。谁料，上司不是这么想，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怂恿下，上司听信谗言，视我不忠不孝。自此，在工作上处处刁难我，使我无法开展工作。我不是个愚蠢的人，我是明白上司在挖苦我，在排除我这个异已，他是用一种不动声色的策略，让我好下台。我一直在努力，但始终无法挽救上司对我的信任。我的性格很倔强，我不懂得讨好上司，也不会随便向别人低头。我想，因一次低头，会永远抬不起头，我的性格注定我适应不了这潮流。

曾经我见过一道问答题：被重视，被认可，被承认的时候，你认为自我价值提高了，那么，你是否已被人左右了呢？这道题怎么答呢？尽管被人左右或被人利用，为了生存，谁都会被人左右，这是正常现象，这个问题也无须费心机去辩论。我没被上司信任、重视的这些日子，我很沮丧，身心受到重创。之前，我的身体非常健康。一年到头，我没进过医院。我的血压比年青人还正常。此事发生后，我精神恍惚，食欲不振。“宁停一分，莫抢一秒”是我开车的一贯原则。我驾驶着小汽车在狭窄的小街行走，路面非常正常，突然，我听到小车被一件硬物“砰”的一声撞击，这件硬物被反弹了，我顿时吓得脸色发白，机械般地刹了车。我把头伸出窗外，见一个小孩躺在地上，我吓得差点晕倒。我欲下车时，小孩一骨碌爬起来，急速离开了。虽然是小孩玩得颠碰撞我的车，但小孩的运气好，他逃过一劫，我也避过了一难。事后，我才明白，我遭到老天爷如此待遇的原因，是我的灵魂被那种精神击破了。自此，我的身体发生异常。没几天，我的心脏脉搏加速跳动，这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是一种心律的病症。我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让欢乐来弥补那忧伤，但是，心律仍得不到缓解。虽然，急速的心律跳动不是没停没了，而是一天狂跳三两次，或者三两天狂跳一次，这是一种病症的前奏，正向我敲响警钟。我又担心又忧虑。无奈，我只有举起白旗，选择放弃这职位，向上级替交调职报告，很快，我的要求被批下来了。

我从宣传部门调到企业单位，我的调动，当然要被降职的，这我理解，因为，我的新单位已有领导坐正，不可能撤下来让你坐吧，降职是理所当然的。为了身体健康，我没有计较那么多，职务大小是小事，身体才是切身利益。就这样，我无条件接受组织的安排。

企业管理与宣传工作有很大反差，企业是搞经济的，宣传工作是意识形态的。有人质疑我，一个文人调到企业会适应吗？这是一些不了解我的人存有疑心，懂我者集团公司总经理曾夸我能文能武。的确，我没有自夸，我什么都干过，早前我还自办了一家小工厂，企业的管理我不单适应，而且还熟悉。我曾计算过，在集体单位工作只能让我温饱，却不能为我买车买房。“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人，总得要另僻溪径，为买车买房走出一条生财之道。

到了集团公司后，我们的同事每天谈的都是生意经，跟我之前接触的人谈的是两码事，这个我非常理解，企业是自己本职工作所在，不讨论自己的事，难道谈别的吗？打那以后，我与文友的距离拉远了。过去，我接触的全是文化人士，谈的全是与文学有关的东西。如今，我对着企业员工，失去了一种文化氛围。我身边失去了知音人，好像很孤独，很没趣。过去的文友已远离了我，因为大家单位不对口，这也难怪的，这是社会的现实，我没有怪责别人。无奈，既来之则安之，我只有放开胸襟，以平常心对待。

不久，我的一本新书问世。当然，所属单位的同事都要送上一本，这是出于礼貌。出书送书，就好比喜事摆酒一样，朋友、同事都宴请。其实，送书与宴请不同，宴请席上人人可以用嘴巴品尝，但书是用眼睛阅读的。吃喝人人都爱，书也未必人人都读了。本来，我会挑选对象送的，但是，如不全送，一些人又觉得没面子，那怕这些人把书放在抽屉不翻一页也得送，这是农村人的习惯。我的书送出后，我发现，这些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与他们碰头也没跟我祝贺，只有三两个青年跟我聊上几句关于书的内容，还问什么时候又出书？哎呀，我的天哪，刚出的这部书还热着呢？那么快又出版一部书？这些人真是外行，令我哑然失笑。

自从在企业上班后，虽然在业余时间还写点东西，但在外我对文学只字不提。有一次，集团办主任对我说，你当过社长和总编，能否对集团这份内刊提提意见，使之今后改进？我面对主任，一言不发，只是一笑了之。我过去的教训，那道伤痕仍刻得深深的，至今还没抚平。现在的人，最怕别人说个不，也不喜欢别人提什么意见和建议，我那有这个胆量提呢？我没有忘记，说别人的不是，不就是砸人家的饭碗，一旦提了意见，我岂不又多了几个仇敌？沉默，是我唯一的出路。我并非有心推却，我多想帮自己的企业一把，我既无怨恨心也不是小器的人，但是，现实社会不容我发挥。请原谅我无能为力。

我们集团办公室搞得有声有色，经常组织有关人员学习。有一次，集团办邀请报社一名记者来讲课，他们通知我参加，我婉言拒绝。我心里想，过去这个记者是我教他的，如今，怎会颠倒过来呢？我曾发誓，在本地区，凡是文化活动，我是不沾边的，我实在没有颜面见那些操笔的人士。

一个人沉默，有时也会带来反后果的。但是，反后果又怎样呢？总得要沉默。我参加本地区一个剧种的业余团体，我懂音乐与戏曲创作，因为工作关系，我曾离开剧团两年。然而，当我带着沉默的心态再度回剧团时，我曾被人冤枉几次。有一次，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音乐员，竟在领导面前说我玩音乐的节拍不准确，当时我觉得很委屈，作曲、写戏我都懂，何来有节拍不准之理呢？我和他们理论，但领导始终相信一个初入行的却不相信我，气得我几天几夜没睡好。尽管他们说我不是，但我没有摆在心上，因为，这些人全是我的水平之下，无须与他们计较。还有剧团的秘书，一点写作知识都没有，他写的东西语言不通顺，条理不清晰，角度不准确，牛头不对马嘴，但他非常清高。一次，我出于友好，指出他文章的毛病，让他今后在写作上注意几方面问题，我的出发点是让他进步的。谁知，他竟在众人面前大发雷霆，令我差点儿下不了台。一直以来，我都是沉默的，这天，不知怎的，我竟被友情蒙蔽了双眼。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是无法捉摸的，我又一次认识社会的真面目。以后，不管谁写的词汇有误，我只是内心一笑，没敢在人前说个不。

尽管在企业上班，但我仍然喜欢文学。文学创作是一个人可以完成，不同于戏剧表演要靠集体协作，所以，我不需要求助任何人，也不需要看别人脸色，一个人默默地在一块又一块空地上耕耘，又见到一块又一块空地成为绿洲，我的心是多么惬意啊！我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的，这艰辛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文学圈子里，不要以为它风平浪静，其实，有人类的地方，都会有斗争，也有正反两方。文学方面我起点很低，曾受本地的一些所谓文化名流瞧不起，屡屡遭到排斥，但我没气馁，我不动声色地默默耕耘。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我的努力下，终于，我的作品得到文学界的认可，成为了一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会员比本地的文化名流还高一个层次哩，但是，这些人仍有不少流言蜚语，但不要紧，这个圈子里的怪事我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大惊小怪。说来我应感谢我地区的所谓文化名流，若不是他们对我轻视，送我白眼，从而激起我的一股热血，我的成绩可能会缓慢，要成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或许终身遗憾。我人生的春天很迟到，但是，迟来的春天可以使我焕发青春。

我喜爱文学，只是出于热爱，我从来没有认为搞文学可以买车买房，我敢用高调说一句，其实也是我自己的内心世界，我是为繁荣本土文化而走上文学之路的，我从不计较得失。我要感谢我的前领导解救了我，让我的身体恢复正常，让我抛开那多事之门。回想这大半生，我的人生经历太坎坷。我现在可以作一个人生的总结：只有沉默，我才得解脱。“沉默”应属于我，这是我无可逃避的，“沉默是金”就当是我下半生个性的名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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