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农事诗对“诗言志”理论的体现

一、 “诗言志”理论的概念

关于“诗言志”的记载，最早可以追溯到《尚书·尧典》：“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这里的“志”主要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是志向抱负；二是内心情感。在先秦时期，对“志”的理解是比较狭隘的，主要是指政治上的理想抱负。直到《左传》中提出：“在己为情，情动为志，情、志一也”中才提出“志”乃是人的思想、意愿、情感的表现，是人的心灵世界的呈现。[1]在儒家“诗教”理念的影响下，“诗言志”是作为儒生表现政治愿望的手段，如在《论语·先进》中，子路答孔子：“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有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但是，从审美意义上讲，“诗言志”的内涵是对内心情感的抒发，而表现政治抱负仅仅是情感的一部分体现。从这方面来说，“志向”与“情感”是有辩证统一的关系，[2]本文中的“诗言志”主要是指在情感表达方面的含义。

二、《诗经》农事诗对“诗言志”的体现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农业大国，以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为主要生产模式，所以关于农业生产题材的文学作品众多。《诗经》中的农事诗不仅为我们提供了研究周朝农业生产、社会风俗、祭祀礼仪等方面的依据，更能从中分析到人民的生活状况和心理特征。在“风”、“雅”、“颂”三部分中，均有关于农事诗主题的篇章，主要体现了以下几方面内容。

（一）对人民辛勤劳动的赞美

在《豳风·七月》中的“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饁比南亩，田畯至喜”，描绘了一家人在春日共同劳作的美好场景，共同享受平凡而幸福的家庭生活。周朝时期朝廷赋役繁重，许多家庭在战争中失去至亲，人们对家庭的渴望更加强烈，所以相对物质享受，农民更加珍惜阖家团聚、其乐融融的感受。[3] “春日载阳，有名仓庚。女执懿筐，尊彼微行，爰求柔桑”则描绘了美丽的妙龄少女手提竹筐采集桑叶的美好画面，黄莺的叫声充分衬托了姑娘们劳动的愉悦心情。“八月萑苇”，“八月载绩”，“八月其获，十月陨箨”，“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描绘了在秋收期间农民辛勤劳动的场景，赞美了古代劳动人民勤劳朴实的性格特点。“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则通过对劳动的描绘，传达了劳动人民用双手创造价值的深切自豪感。“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这是农民在年终祭祀场面的描写，周代“巫风蛊雨”盛行，社会处于鬼神崇拜的阶段，祭祀是农民生活的重要部分，以祈求风调雨顺，从侧面体现了劳动人民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

《魏风·汾沮洳》则完全是赞美劳动人民的篇章，表现了农民阶级对劳动生活和劳动人民的热爱。“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于公路。”“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于公行。”“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于公族。”这其中用“公路”，“公行”，“公族”与劳动人民相比，是违反封建制度下阶层关系的，但如此热情洋溢地以口头形式赞颂劳动的价值，必然是劳动阶级内部所咏。春秋时期的劳动人民社会地位极其低下，却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之下保持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歌唱劳动生活，《魏风·汾沮洳》在“彼汾沮洳，言采其末。”“彼汾一方，言采其桑。”“比汾一曲，言采其藚。”这些关于自然景致的描写，烘托出一种宁静致远的祥和氛围，表现了劳动人民对自然和劳动的热爱。

(二)对统治阶级剥削的揭露

西周至春秋期间，社会生产力低下和生产方式的落后导致劳动人民生活极其困苦，不仅如此，统治者的穷奢极欲更为农民的生活套上了沉重的枷锁。在《诗经》中，有大量揭露统治阶级不劳而获的篇章，在鲜明的生活状况对比中，更深刻地反映了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农民阶级的苦难。

在反映农奴生活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魏风·硕鼠》。鲁说曰:“履税亩而《硕鼠》作。”⑷说明了《硕鼠》的创作背景，农民不仅要出劳役还要纳实物，在这种双重的压迫中，农民痛斥统治阶级的罪恶，并提出了对美好国度的向往。“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以偷吃粮食的老鼠象征统治阶级，反映其不劳而获的本质和对农民的剥削“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表达了农民阶级脱离压迫、靠自己劳动安居乐业的美好愿望。⑸不同于其它篇章中对统治阶级“君子”的尊称，《硕鼠》中直言“汝”，违反了封建阶层关系，但正是如此，更加强烈地突出了农民阶级对统治者沉重剥削的痛恨。

《魏风·伐檀》是《诗经》中少有的杂言体篇章，为了表达激昂的情感，打破了四言的形式。《伐檀》讲述了魏国劳动人民在河边辛苦伐木为统治者造车，回想起命运的不公，即兴唱起了这篇劳动诗歌，《伐檀》也被认为是《诗经》中斗争性最强的现实主义作品之一。“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坎坎伐轴兮，寘之河之侧兮”，“坎坎伐轮兮，寘之河之漘兮”，描绘了农民服劳役为统治者造车的场景，而“不稼不檣，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貆兮”,“不稼不檣，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不狩不猎，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则反映了统治者虽不劳而获，却生活富足。通过对比不同阶层之间生活的巨大差异，反映了当时社会贫富两极的状况，“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彼君子兮，不素飨兮！”通过对君子的讽刺表现了农民对剥削者的痛恨。

《唐风·鸨羽》反映了统治者劳役的无休无止，农民分身乏术无力支撑家中农事，年迈父母无人供养，农民阶级生活在无尽的苦难之中。其中的“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父母曷食？悠悠苍天！曷其有极？”，“父母何尝？悠悠苍天！曷其有常？”，表现了诗人由于劳役缠身，无暇照料父母的痛苦心理，虽感内疚却无力改变现状，只能寄希望于苍天，早日带来安定幸福的生活。《鸨羽》中关于赡养父母的叙述，凸显了中华民族的孝道品质。而在统治阶级冷酷无情与农民阶级善良朴实的对比中，带给了读者在精神层面上更强烈的冲击。

（三）祈盼五谷丰登的祭祀活动

在西周至春秋的这一历史阶段，神灵主宰世界的迷信思想根治于各个阶级之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不仅能够保证人民的日常生活，更是社会安定、国家长盛不衰的象征。通过对神灵的祈祷得到神灵庇佑，以获得幸福安定的生活，统治阶级则希望通过祭祀活动安抚民心，稳固封建阶级统治地位。所以，在《诗经》“雅”，“颂”两部分大多是关于祭祀活动的记录。⑹

《小雅·甫田》是周王祭祀土地神、四方神和农神的祈年乐歌，“以我穧明，与我牺羊，以社以方。我田既臧，农夫之庆。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榖我士女。”描绘了周朝的祭祀场面：满载粮食，屠宰祭祀的羔羊，人们弹奏起乐器向土地神、农神进行庄重的祭祀。“黍稷稻粱，农夫之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则是通过表达对神灵的敬意和祝福，祈求上苍风调雨顺，农民获得丰收，不仅反映了周王朝的祭祀礼俗，更反映了以农业为生的农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周颂·噫嘻》则是成王春天祈谷、祭祀上苍，告诫农官的诗，代表了统治阶级的祭祀态度和祭祀目的。统治阶级的祭祀活动多带有政治意味，通过祭祀保证国泰民安，进而达到加强自身统治的目的。“率时农夫，播厥百谷。”现实君主勤政爱民，于民共同劳作，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性的表率作用。“骏发尔私，终三十里。”是国王对私田的安排情况，彰显了成王的治国方略。“亦服而耕，十千维耦”是对农民辛勤劳动的呼吁，以君王的威望为农民阶层带来劳动的动力，敦促春耕工作的进行，实际上也是封建君主笼络人心的手段。

三、“诗言志”理论在情感表达方面的积极意义

自孔子以来的儒家儒者一直把“诗言志”作为表达自身理想和抱负的方式，强调诗经的“诗教”功能。孔子“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的教育方式使诗言志的政教色彩更加强烈，甚至对《关雎》这样完全意义上的表现爱情的诗歌做出了“妇德”的理解，直至宋代的朱熹解读《关雎》时才将注意力集中到“性情”上，谓：“为此诗者，得其性情之正、声气之和也。······至于寤寐反侧、琴瑟钟鼓、及其哀乐而皆不过其则也。则诗人性情之正，又可以见其全体也。”③继而清代学者王夫之又提出了“诗达情”的理论，魏源进一步加以验证，真正实现了诗歌在情感表达上的积极意义。

“志”与“情”是两个紧密相关的概念，“志”是“情”的一部分，但二者又不完全吻合,[7]“情”是指内心情感的抒发，可以率真、毫无顾忌地表达内心所想，强调主观的感性部分；而“志”则是受外界因素影响后，经过自身理性思考的产物，多用于政论性文章或对孩童的教化。出于政治统治因素考虑，诗歌等文学作品长时期被解读为在政治礼教方面的表现。

过分强调政教功能，忽略“情”在诗歌中的主体地位，不仅不利于从审美的角度欣赏诗歌，更禁锢了人们的思想、阻碍了诗歌的正常发展。文学创作的出发点即是诗人内心情感的表达，“以情动人”才应是文学创作的最终目的。所以对古代经典的解读更要从情感的角度出发，以己心揣摩诗人之心，理解诗人所思所想，达到精神意境中的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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