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定的基调 温暖的语气 沉缓的节奏 ——浅析连续剧《平凡的世界》的旁白和剧中其他艺术元素的融合

《平凡的世界》是陕西籍著名作家路遥的代表作，小说自问世以来打动了无数读者，有文学编辑赞誉它是茅盾文学奖皇冠上的明珠。2015年根据这部小说改编的56集电视连续剧在北京卫视、东方卫视等平台播出，获得了不俗的收视率，也赢得了观众和业界的好评。有评论说《平凡的世界》电视剧还原了那片土地和岁月，以及所有怀揣着梦想的平凡人，是向经典的致敬！

 除了精致的画面、抒情的音乐、演员富有诚意的表演等之外，这部电视剧还有一个独特而又吸引人的地方——旁白的大量使用。在典型环境衬托渲染时，在人物内心起伏跌宕时，在情节逻辑起承转合时，旁白便会不知不觉地进入。事实上，旁白不仅使电视剧更忠实于路遥先生原著的精神内涵，而且已经成为这部电视剧艺术表现力的有机组成部分，使《平凡的世界》这部电视剧更为厚实。

一、旁白坚定、冷静的基调恰切体现出原著的价值诉求

《平凡的世界》原著三部，六卷，一百多万字。作品的时间跨度从1975年初到1985年初，人物流动的河流主要有三条，即分别以孙少安、孙少平为中心的两条“近景”上的主流和以田福军为中心的一条“远景”上的主流，全景式地反映了中国近十年间城乡社会生活的巨大历史性变迁，出场人物近百人，是现实主义手法结构的规模宏大的作品。正如路遥先生自己所说，“我的基本想法是，要用历史和艺术的眼光观察在这种社会大背景下人们的生存与生活状态。作品中将要表露的对某些特定历史背景下政治性事件的态度，看似作者的态度，其实基本应该是那个历史条件下人物的态度。作家对生活态度绝对不可能‘中立’，他必须做出哲学判断（即使不准确），并要充满激情地、真诚地向读者表明自己的人生观和个性。”事实上《平凡的世界》对读者至为重要、极有价值、最有说服力的正是作者对于生活所持的态度以及作品中反映出作者生活态度的种种描写。应该说《平凡的世界》固然构思统一，人物雕琢生动，但其最震撼人心的是路遥先生渗透于整个作品的明确和坚定的生活态度。

路遥人生之路坎坷，屡遭磨难，但是他从来没有被磨难击垮，劳动和奋斗是其生命的主题词。电视剧《平凡的世界》遵循了原著的精神内涵，所塑造的主要人物均体现着路遥的生活态度。无论是孙少安、孙少平、田福军还是田润叶、田晓霞，他们都不屈从于命运的安排，努力做生活的强者。作为电视剧有机组成的旁白，同样体现这一特质。56集的篇幅，旁白贯穿着一个统一的基调——坚定冷静，意蕴深远。“播音基调，是将稿件转化为有声语言时的一种总体把握。它既包含稿件本身固有基调，同时，也必须含有播讲者在播讲目的制约下的播讲态度。”①原著的基调是奋斗的、不屈的，旁白者通过主观能动性的发挥，通过感情的力量，建立起了一套新的符号系统。态度冷静而又客观，不悲悯不怨尤，音域在中低声区，平实而不大起大合，吐字归音坚定不拖沓而又意蕴深远。旁白融于电视剧而又审视电视剧，它冷静地讲着故事，坚定地和人物一起抗争命运。电视剧第52集描述了晓霞因救孩子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少平深陷痛苦独赴“古塔山之约”。这一集是整部剧集的一个情感高潮，将近结束的一段旁白令人印象深刻：“生命总是美好的，生命在其间又是如此短促，既然活着，就应该好好地活。思念早逝的亲人，应该更珍惜自己生命的每个时刻，精神上的消沉无异于自杀。像往日一样正常地投入生活吧，即便是痛苦，也应该看作是人的正常情感，甚至它是组成我们人生幸福的一个不可缺欠的部分。”经过丧失至爱痛彻心扉的洗礼，少平生命体验得以升华，这是路遥先生对待生活的态度，是原著的精髓。旁白的表述略显缓慢和低沉，吐字颗粒饱满清晰有力，句子起伏有致，逻辑感鲜明，态度诚挚而充满启发。一百多字的篇幅，有深沉的悲伤，更有坚毅和希冀。

当《平凡的世界》获中国第三届茅盾文学奖时，路遥说：“我深知任何荣誉并不能完全证明真正的成功。这一切只不过促使我再一次严肃地审视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是的，我刚跨过四十岁，从人生的历程来看，生命还可以说处在‘正午’时光，完全应该重新唤起青春的激情，再一次投入到这庄严的劳动之中。”②这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深沉和豁达，这是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人生追求，这是《平凡的世界》秉持的作家态度。电视剧中旁白坚定、冷静而又意蕴深远的基调是其内涵的恰切把握。

二、演员的诚意塑造和电视剧画面呈现的暖色调要求旁白的语气温暖而充盈情感关怀

    事实上，除了不屈的奋斗外，原著打动人心的还有脉脉温情。亲情、爱情、友情……不时温暖和感动着我们。电视剧中我们看到了演员对于角色的真诚塑造，从另一种艺术角度体味着这种温暖。演员王雷是少安的扮演者，为了演好这个角色他下了不少功夫。“王雷每天都要反复听录音、练口语，最终找到了人物的感觉并创造了这样一种既能听懂又能代表陕北味道的语言，甚至被当地羊倌错认为‘俺们村里人’。除了苦练方言外，王雷做了大量的功课去充实自己的内心，在网上搜集很多读者的反馈，最后把极其庞大的信息量转化到自己的角色中去。”③演员不着痕迹的诚意表演塑造，使观众在观剧的过程中不自觉地沉入剧情，和剧中的人物悲喜与共。

1975-1985年是“文革”后转型、剧变的时代，物质匮乏，大多数人困惑而茫然。在这样的时代大背景下，人与人之间的深挚情感就更难能可贵、温暖心扉，电视剧调动各种艺术表现元素来渲染这份温情。作为影视艺术的电视剧，画面和色彩是其重要的艺术表现手段。56集的篇幅，温暖明亮始终是主色调。在少安的砖厂行将倒闭，少安陷入人生的低谷时，场畔上硕果仅存的一排砖以其鲜明的红色宣示着奋斗不息；在牺牲的晓霞出现在痛不欲生的少平的梦中的时候，萦绕在晓霞周边的霞光昭示着伟大的灵魂会永续光芒；在少安、少平、兰香用手推车拉着病入膏肓的秀莲回家过年时，村落里高挂的灯笼和灿烂的烟花表达着祝福……暖色系弱饱和色调是整部电视剧的背景色，这也是旁白的语气色彩。

成功的旁白是不应该使观众分神的，它也是剧中的角色，而它的气质要符合剧集的整体气质，它需要用具体的声音形式来表达具体的思想感情。具体到《平凡的世界》这部电视剧，旁白的语气感情色彩是温暖、亲切、关怀。“语气是思想感情运动状态支配下语句的声音形式。”④它以思想感情为灵魂，以具体声音形式为躯体，存在于语句当中。“孙少安他多么幸福啊，润叶竟然给他写了这样一封信。尽管他和润叶从小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敢想过让润叶做他的媳妇。因为不可能，也绝不可能去想，可是突然福从天降，一张白纸条犹如一条耀眼的电光，在他眼前闪现，照得他一下子头晕目眩。那使他感到一股巨大的暖流，在他的胸膛里汹涌澎湃，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似乎都眉开眼笑，成了另外的一个样子。”这是电视剧第二集中的一段旁白，是润叶向少安告白后少安的内心感受。初春的天气，新叶萌发，远处一片朦胧的鹅黄，河水欢快地流过，虽然才送走严冬不久，但春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少安先是激动继而冷静，他把纸条吞进了肚中，把这份感情珍藏在心底。不长的旁白有着具体的内心变化，可以分为两个层次，先是想都不敢想，声音形式气缓声轻，继而是自豪、喜悦，声音形式气沉声中重。正因为抓住了电视剧的主体色彩和演员的生动演绎（吞纸条是王雷的即兴表演），这段旁白没有见字出声，肤浅表达，很好地处理了理性和感性的关系。旁白的语气气息缓沉，声音也分为轻中重，区别于一般表达兴奋的气促声高，体现出起主导作用的感情是关怀、欣慰、冷静。

事实上，随着剧情的变化，旁白的语气丰富多样，但温暖的语气始终伴随演员的诚意表演和电视剧画面的暖色系弱饱和色调出现。

三、旁白低沉舒缓的节奏和电视剧的配乐和谐映衬

56集电视剧，大部分时间都衬垫着音乐，旁白往往和配乐相叠加。电视剧配乐给人的印象也是深沉、含蓄、唯美。作曲家用《平凡的世界》里润叶写给少安的情书“我愿意和你一辈子好，咱们慢慢说这件事”概括了他创作所秉持的诗意理念。“印象最深的是主题音乐的创作和配器的设计，剧中的主题音乐基于好几首民歌，如‘兰花花’‘泪蛋蛋抛在沙蒿蒿林’等，但是更多的时候我是把他们糅合在一起使用，兰花花偏抒情唯美，泪蛋蛋更偏深情大气和血性。整个音乐的配器以西洋管弦乐为主，基本上没有用民乐。”⑤事实上，不拘泥于模式化的民歌的运用、国际化的创作理念更贴合《平凡的世界》电视剧所突显的时代精神，而西洋乐器中大提琴、小提琴、号、笛等的音色和表现力，使原著和电视剧所着力渲染的“情”不再局限于那个时代和那片土地，而能引发更广泛共鸣。

“画面、语言达不到的地方，只有音乐能达到。”⑥配乐以它的旋律、节奏等体现着意境和情绪，而旁白通过不同节奏的变换和音乐的风格、情绪相融合统一，不断增强电视剧的感染力。所谓节奏，是指由全篇稿件生发出来的、播音员思想感情的波澜起伏所造成的抑扬顿挫、轻重缓急的声音形式的回环往复。⑦巧妙地运用和创造节奏，会带来耐人寻味的美感，同时增强作品的精神、情感、气韵和意味。

电视剧第48集，晓霞和少平在矿井里告别，并坦陈心意。电视剧的主题曲又一次响起，质朴高亢的男声吟唱着，“山挡不住云彩，树挡不住风，神仙挡不住人想人。”旁白缓缓进入：“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此时此刻真有一番生离死别的滋味，热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汗水一起在脸上漫流，晓霞也不去揩这泪水，黑暗中，没有人会看见她在哭，现在她才切实地明白少平在吃什么样的苦，他所说的沉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主题曲吟唱结束，大提琴浑厚丰满的音色徐徐响起，旁白进入：“黑暗中晓霞再一次紧紧握住了少平的手，她愿自己的手永远留在这只手里，不再放脱。”旁白的节奏低沉舒缓，声音偏暗偏沉，不着力，语势有跌宕但多轻柔舒展，呈落潮类，句尾落点沉重，语速徐缓。重点处的基本语气、基本转换都偏于沉缓，这和配乐的意境和谐相通。

在整部电视剧中，旁白的主导节奏都是低沉舒缓的，它反复出现，使所需要强调的感情鲜明突出。而它和深沉、含蓄、唯美的配乐和谐映衬，给人以演员表演、剧集画面之外的强烈的情感冲击。

“声音裹挟着意义，语言包容着和谐，文字生发着底蕴，朗读造就着美感。”⑧事实上，作为从属于朗读艺术的影视剧旁白无疑是有声语言艺术的再创作。成功的旁白应该以文本为基础，在深入开掘的同时进行理性关照，此外还应兼顾和其他艺术创作手段的气质相通，从而成就作品的完整。从这一角度考量，《平凡的世界》的旁白经得起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