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战争题材剧中的历史美学观照——以电视剧《大决战》为例

重大革命战争题材电视剧一直是我国电视剧创作领域的重要类型 ，新时代以来，革命战争题材电视剧越来越注重历史叙事美学，创作出了一大批优秀的革命战争题材电视剧，《大决战》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品。作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的献礼剧，《大决战》首次全景展现了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引起社会热烈反响，收获了众多好评。电视剧《大决战》以重庆和谈为开端，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为结局，用英雄史诗和平凡视角交织的叙事方式为大众谱写了那段峥嵘岁月里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带领下砸碎旧社会、迈向新世界的光辉篇章 ，极具历史哲思和美学内涵，堪称人民史诗巨制。

精神之美

历史美学主张用审美的眼光审视历史学，注重史家的思想、历史的叙事方法、历史书写的格局。[1]这也就是说，当革命战争题材电视剧在进行历史讲述时，既要注重历史的真实性，也要注意历史讲述的艺术性，即要在坚持历史真实的情况下，用审美的眼光对史实进行再创作，使其具有所讲述历史时代的精神气质，而不是对历史事无巨细照搬照抄，最终沦为干瘪、枯燥的历史说教片。电视剧《大决战》以史为胚进行了点缀渲染，充分展现出那段历史的崇高美、真实美。

崇高美。郎吉努斯认为，对伟大对象的渴望与敬仰，是崇高心灵的天赋本能。伟大非凡的自然对象，激发了崇高心灵的超越本能，让人本能的趋向于在宏大、雄壮、宏丽的对象上，得到审美上、思想上的提升。而且人不仅在崇高的自然对象上发现其与具有崇高本能的心灵的契合，而且也本能地把社会历史中伟大的人物和事件当作崇高的对象来仰慕和追求。[2]而在艺术作品中，这种崇高美就体现在文艺作品所塑造的英雄人物、所传达的伟大精神使观众受到强烈的心灵震撼，继而得到情感升华和思想提升。

在电视剧《大决战》中，这种慷慨激昂、不畏生死的崇高壮美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使无数观众为之动容、落泪。剧中，无论是毛泽东、周恩来等党和国家的领袖还是基层队伍里的士兵或自愿支前的百姓，他们的身上都散发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崇高精神。如武雄关的壮烈牺牲就是舍生取义、慷慨赴死的崇高美的一次壮烈展现。武雄关是山东第3师第2团1营8连1排排长，在一次作为先锋部队的冲锋作战后，他所在的八连只剩下他一人，于是他被派往由国民党老兵改编的九连三排担任副排长。当冲锋号响起时，他突然发现三排的战士纷纷怕死避战，躲在战壕里不敢冲锋。为了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也为了调动起三排的战士们的战斗勇气，他孤身一人冲进敌群中拼死搏杀。当他的一条腿被炸断后，武雄关拄着军旗向敌人发起了冲锋，最终壮烈牺牲。他牺牲前喊出的“九连！冲锋！”不仅深深震撼了三排的兵油子们，更让观众体会到舍生取义的真正含义。但由这个片段引发的崇高之美并未就此完结，而是通过武雄关未婚妻在武雄关牺牲的一刻赶来的片段，使这种崇高美升华为崇高的集中形态——悲剧美。在家乡沂蒙小调的曲子中，王翠云背着未婚夫的尸体，耳边回荡着未婚夫的遗言，这种由悲剧生成的崇高美更能直击观众内心深处，成就精神生命的永恒价值。所以在《大决战》深受大众好评的背后，是作为社会主义文艺创作主流之美的崇高美，得到了人民大众的认可。

沉郁美。沉郁作为一种悲凉凝重的艺术风格和美学范畴，能够通过对沧桑历史和人生疾苦的展现，来增强人们对于历史、人生的情感体验。而沉郁之美是一种哀怨郁愤的情感体验，天然带有一种人生的悲凉感和历史的沧桑感。此前，很大一部分革命战争题材电视剧，只注重于对我党我军正面人物形象和场景的塑造、描写，而往往将敌方简单地概括为或愚蠢至极或凶残暴虐。

《大决战》一改革命战争题材电视剧的这种片面叙事，用更为客观的笔触对国民党一方进行了详细描述，展现出国民党一方在败亡之际的内部争议和自我审视，流露出独属旧时代逝去的沉郁之美。抗日名将杜聿明作为国民党重要将领，在以往的革命战争题材电视剧中，大多被丑化为阴狠毒辣的反动派。而在《大决战》中，杜聿明出境率极高，并且在叙事笔墨间对其流露出尊敬和同情。剧中，杜聿明是国民党阵营中为数不多的进步将领，在内战之前他曾倡导和平谈判。内战爆发后，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杜聿明选择听从对其有知遇之恩的蒋介石的命令，加入到内战中来。然而在不断地与我军交手的过程中，他渐渐意识到人民力量的不可战胜和国民党内部的腐烂不堪。于是，他就成了国民党阵营中最清醒也最痛苦的人，他眼看自己效忠的党国日落西山，只能勉力阻挡历史大势，但大厦将倾，一木难支，最终自己被俘，国民党也难逃覆亡命运。所以，在《大决战》中对杜聿明的叙事总是充斥着一股“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的沉郁悲凉气息。除了杜聿明，剧中还展现了黄百韬、张灵甫等人的相同命运，同样流露出哀怨孤愤的悲凉之美。这场战争已经远去，但《大决战》中所传达的沉郁之美，却能引起当下人们对于历史的思考，极具历史审美价值。

人物之美

历史美学认为用美学视角看待历史，其要义在“以人为本”，将“历史”还原为“人”的历史。[3]由此可见，在历史美学中，人是第一位的，只有在文艺创作中还原了“人性”，给予每一个历史中的人以尊敬，艺术作品才能具备真正打动人的力量。而一部好的战争题材影视作品，绝不在于纯粹地渲染战争场面的的惨烈，而在于去展现战争中普通人的个体命运。《大决战》就成功地塑造出战争人物群像，传达出惨烈战争下小人物的传奇之美和大人物的平凡之美。

小人物的传奇美。历史从来不是在温情脉脉的人道牧歌声中进展，相反，他经常要无情的践踏着千万具尸体而前行。[4]中国的人民解放战争是人民为推翻旧社会争取新生活的战争，这场战争的主要力量是无数个最普通的中国人民。在战争题材电视剧中，英雄史诗叙述一直是叙事主流，它们往往将战争取得胜利的原因归结于极少数的领袖或其他历史知名人物。但是这样的英雄叙事方式忽略了战争中最基本的个体单位——人，因此就无法展现出战争对普通人的命运影响，继而也就无法引起对战争的批判或思考。而《大决战》则以历史唯物主义作为叙事原则，谱写出一段段在宏大战争中有血有肉却又心怀希望的小人物的传奇故事。比如，国民党兵痞乔三本本来只是想在国民党部队里混吃等死，直到在机缘巧合下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昔日两军对垒，武雄关壮烈牺牲在他面前，就给了乔三本巨大的震撼，他从未感受过此等信念的魅力。再到陈学良、杜广生、王翠云等人言传身教对他的影响，逐渐让他找到了自己真正追寻的人生意义。尤其杜广生，这样一个面冷心热的解放军战士，还曾因为乔三本在部队里唱二人转跟他发生过摩擦。可在危难之际，杜广生为了掩护乔三本，毫不犹豫选择牺牲自己，这样的大无畏精神，彻底激发了乔三本的人生信念。后来，乔三本把杜广生爱吃的辣椒时刻带在身上，在知道自己即将牺牲之前，慢慢吃下一颗辣椒，并拉响自己身上的“光荣弹”手雷，和敌人同归于尽。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正是千千万万个像乔三本这样的普通人用他们可歌可泣的传奇人生才共同书写出建立新中国的传奇篇章。

大人物的平凡美。《大决战》跳出了以往主旋律电视剧主角形象塑造高大全的窠臼，注重用生活化的片段和小细节将伟人形象立体又活泼生动的勾勒出来。同时，平凡视角下的伟人回归生活本真，成为与大众情感共通的普通人，更为历史叙事增添了一抹温暖色彩。比如剧中关于毛主席的叙事就充满了日常生活的烟火气。剧中，毛主席重庆和谈回来后就患上了重感冒，加之工作繁忙，病情一直没有好转。于是毛主席的医生“批评”毛主席，让他多休息，少抽烟。毛主席在医生面前乐呵呵地答应下来，可等医生一走，毛主席又拿起了烟偷偷抽起来。此时的毛主席不再是指挥千军万马的伟大领袖，而是一个就像我们身边正在戒烟的父亲一样，这种刻画真实有趣，远比端坐在神坛上的严肃说教形象更有艺术感染力。

此外，本剧还罕见地展示了毛主席作为慈父的一面，如毛主席在西柏坡时会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会抽出时间举着李讷摘柿子、滑冰，父慈子爱的画面不仅为冷冽的西柏坡增添了一丝温暖，更是象征着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是后继有人、充满希望的。历史本来就是鲜活的、有温度的，历史上的著名人物也绝不是能由史书上诸如“伟大”之类词汇概括的。一部历史题材剧的价值不在于去重述史书上说过的话，而在于立足史料去挖掘、创作，从而赋予那段历史以时代精神和人性光芒。而《大决战》通过平凡视角对伟人群像的塑造无疑是成功的，毕竟历史美学的核心是“人”，只有当英雄神灵被还原成“人”时，独属于“人”的平凡之美才能对最广大的社会大众产生审美价值。

真实之美

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有机统一问题，历来是历史题材影视作品需要正视的重大问题。近年来，有很多历史题材剧为了追求商业效益，往往忽略了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辨证统一，甚至出现了歪曲历史、抹黑历史人物的现象。而革命战争题材剧往往表现的是我国革命历程中的重大历史事件，是容不得半点歪曲和抹黑的。所以，革命战争题材电视剧必须坚持历史真实统领艺术真实的原则，才能创作出思想性、艺术性俱佳的艺术作品。而《大决战》就是在历史真实的基础上巧妙融入了艺术真实，从而成为近年来革命战争题材剧中的典范之作。

历史真实之美。革命战争题材电视剧作为民族历史情感的记忆文本，承载着不可或缺的文化共情的职能。但是近年来，一些革命战争题材电视剧的创作者对历史缺乏敬畏、对先烈缺少尊重，创出了一大批诸如《雷霆战将》之类的无脑“神剧”。这类电视剧往往以根据真实历史改编作为重要卖点，但其本质却是对历史的戏说、对革命精神的亵渎。除此之外，脸谱化叙事、历史细节错乱也一直是很多革命战争题材剧存在的通病,以至于此类电视剧为广大观众诟病。而电视剧《大决战》创作团队则以严肃的眼光审视了解放战争这段历史,为观众奉上了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巨制。

为了从地形地貌、气候气象等方面还原历史，短短4个月内，《大决战》主创团队跨越数千公里，挖掘战壕总长度超40000米，制作戏用道具近60000件，使用子弹超10万发，大量的1:1场景搭建，高度还原了济南战役、塔山阻击战、碾庄战役、天津战役等著名战役和战斗。而在 “硬件”的保障上，该剧采用了8k、50帧的超高清摄影机拍摄，在色彩的运用和镜头的调度上，更是参照了电影的美学标准。同时，该剧还大量采用了数字绘景技术，特效总时长在300分钟以上，借助军舰、大炮、战机轰炸等要素，让观众仿佛身临其境地感受战争场面。[5]除了在场景、服化道方面尽力营造历史质感，《大决战》制作组还依托历史资料对很多历史细节进行了精致还原，其中一些细节甚至是首次出现在献礼剧上。比如剧中炮兵司令朱瑞带领同志们在河里打捞武器这一片段就是对抗日战争胜利后日军在东北隐藏武器这一历史细节的讲述。此外，贪生怕死的解放军形象在剧中的出现也是与解放战争初期东北民主联军中收编了大量国民党士兵的历史细节有关。《大决战》对这些本来很难注意到的历史细节进行还原，不仅增强了作品的历史质感，更是给予了历史基本的尊重。正是由于《大决战》制作组以严谨的态度对人民解放战争这段历史进行了严肃而又独具匠心的艺术创作，才能将历经岁月而愈发醇厚的历史之美绽放出来。

艺术真实之美。长久以来，革命战争题材剧都以严肃、沉重的形象出现在社会大众面前。而在受众本位制的今天，如何对历史文本进行合理的艺术再创作才是赢得观众认同的关键之处。但用艺术手法对史实进行再创作并不代表就能毫无原则的虚构乃至篡改历史，而是要在保证历史真实的基础上，合理地运用虚构等艺术手法实现影视作品的艺术真实。电视剧《大决战》作为一部反应解放战争历史的长篇影视作品，其反映的内容之广、人物之多都是比较罕见的。

所以，为了避免作品陷入假大空和流水账的窠臼，《大决战》的创作者们对一些史实和历史人物进行了有新意又合乎历史精神的艺术创作。比如，在对李大江和马庆这两位小人物的塑造上，《大决战》就在忠于史实的基础上进行了感人的艺术阐释。李大江和马庆本的原型人物是伍兆生和宁吉高，两人在塔山阻击战中，一人被炸断了腿，一人被炸瞎了眼，却仍然相互配合战斗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虽然两位烈士的英雄事迹可歌可泣，但在史料中却难以找到更多关于他们的记载。于是《大决战》便在历史资料的基础上对两位烈士的故事进行了合理的改编。在剧中，由于李大江是国民党军转投过来的，所以马庆一直对李大江心怀不满，两人几乎一见面就吵。但在艰险异常的塔山阻击战中，作为九连最后的两名战士，断腿的李大江和失明的马庆却携手死守阵地，直到牺牲。虽然这段可歌可泣的英雄悲歌是加以改编后创作出来的，但不会有人感到不真实。因为这是基于历史、基于原型的艺术再创作，同时它所体现的英雄精神与时代气质也是与解放战争那个年代完全契合的。

同时，《大决战》除了对小人物、小事件进行了细致的艺术加工，也对人们耳熟能详的历史人物与事件进行了精彩的演绎。如在重庆会谈召开前夕，蒋介石视察会场时发现工作人员特意为毛泽东准备了一罐辣椒，这让蒋介石很是不快，并借此诟病我党愚昧落后。这一段在史料中是没有具体记载，但也并非是创作者完全虚构的。因为在历史上的重庆会谈接风晚宴中，国民政府确实为毛泽东准备了几道掺有辣椒的菜品。这本是宏大历史中毫不起眼的一个细节，但经过《大决战》电视剧的改编后，却将蒋介石的独裁与国共之间的尖锐矛盾展现得淋漓尽致。甚至在这一集播出后，很多观众通过网络平台表达了对这一段剧情的高度称赞。由此可见，电视剧《大决战》以真实历史为骨，以时代精神为魂创造出来的艺术真实之美是一种能够契合观众心灵的深层之美。

结语

习近平总书记曾说:“人民军队的历史辉煌，是鲜血生命铸就的，永远值得我们铭记。”[6]遗忘历史就等于背叛，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之际，中央电视台推出人民解放战争史诗剧《大决战》，既是对人民英雄的颂扬，也是新时代对历史的深情回望。其以历史美学的角度对影像历史创作进行的独到观照，实现了对严肃史实的诗意创作，展现出革命题材电视剧的独特审美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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