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中国农民工问题的根本之路在农村

中国城市里的农民工，不用说都是来自农村。中国农村怎么了？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闲人拥进城里来打工？答案是：农村土方地方面出了问题。其实，农村几乎所有的问题都跟土地流转有关系。农村土地的流转是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时开始的，到当前一直没有停止过，且流转的规模越来越大，所带来的问题也越来越多。
上世纪80年代初，中国的土地从大集体分包到了农户，农民种粮积极性大大提高。粮食问题解决之后，农村部分劳动力得以从土地上解放出来。加上当时中国的改革开放、工业化进程加快、中国制造的兴起，城市用工需求加大，就业岗位出现多余。很多头脑灵活一点儿的农民开始进城打工，寻求发展机会。
在外面挣了钱之后，对于他们来说种地的意义已经不大。于是他们承包的土地就开始转包。当时，多是转包给亲戚或熟人，每年以一亩地200~300斤粮食的价格，土地流转的规模和范围也不大。
到了90年代，政府不合理的税费日益繁重，名目繁多的提留、统筹不断增加，“三提五统”使得农民种地成本加大，种地开始亏本。于是，农村土地撂荒现象日益严重。政府为了禁止农民撂荒，又开始向撂荒农民征收撂荒费。这样又引发了两种形式的土地流转：一种是亏本转包，原承包户把自己的承包地交给别人耕种，不收费，每亩再倒贴种地者100~200元。另一种就是承包农户为了逃避沉重的负担，将承包的土地一撂了之，举家进城打工或拾荒去了。
当时农村撂荒土地很普遍，且越来越多。对于这些撂荒的土地，政府只得出面干涉。一般是让基层村干部出面将其转包给愿意种粮的大户，承包期限多在8~10年。到2002年之后，随着农民种地负担的逐步降低，直到后来种地还能得到政府补贴，撂荒的农民又纷纷回村要地了，于是就又产生了土地纠纷问题。
其实，农村土地撂荒和土地纠纷的产生，都和国家不完全附合农村现实的土地承包政策有关系。甚至可以说，就是土地承包政策的多变性所造成的。
上世纪80~90年代，由于国家土地承包权经常变动，使得土地的承包权在短期内存在着很大不确定性，一般还没有人在耕地上建设住房。可是2000年以后，土地承包期限逐渐延长，2005年政府延长农民的土地承包期限为30年；2008年又出台文件规定承包关系永久不变。这就使得许多承包靠近公路、特别是靠近主要交通干道土地的村民们，为做生意或交通便利，开始在可耕地上违章建房。
由于政府管理不力，有时在这方面根本就是没有任何作为，甚至还有的基层政府明着暗着收点钱后就默认了这种违建，这样又变相鼓励了农民在承包地上的违章建房。以至于原来村中划分的宅基地，基本已无人居住，村子的住宅真正成了“十室九空”，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心村”。
靠路而建的住房由于缺乏规划，七零八落且形式各异。再加上乡镇政府的官员为了政绩，不切实际的招商引资而大肆征地，还有一些没有任何经济基础的瞎规划，后来反而荒废了更多的土地。相对于农民自建的违章住宅占地来讲，政府不合理的行政性征用所造成的土地浪费要大得更多。
现以河南省项城市的贾岭镇为例：贾岭是一个靠106国道而形成的镇子，南北走向。其中有一届镇政府的领导为了政绩，而规划了工业区，环乡路。为此征用了相当一部分农田。由于该镇的经济发展水平及人口居住量没有达到与规划指标相匹配的程度，也就是说乡里的规划不切实际地大大超前的太多。照当前的发展速度，该镇要实现这样的规模，至少还要20年时间。当时那些超前的规划宣传展板，现已成了展览室里的摆设，征用的土地和没建成的环乡公路大部分又恢复了耕种，还有一部分种上了林木。这么不切实际又劳民伤财的做法有什么必要？最后要么还在那撂荒着，要么还得费时费力地再去复耕。
再如：2012年河南省周口市为了腾出更多的土地用于耕种，出台了“平坟政策”。出发点绝对是好的，如果真做成了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一件大好事。可是，就是这么一件大好事，在执行上却没有相配套的行为细则，在操作上又强制去做，工作方法简单，甚至暴力干涉。把平坟政策的落实，搞成了“平坟运动”，激起了部分群众的反感。
由于周口市是平原地区，人多地少，土地开垦已达极限，又没有闲置的坡地或丘陵作为公墓用地。当时政府就在全市的几乎每个行政村又都强征了几亩基本农田作为公墓用地。公墓建得让人可笑，就是弄几亩地，再围一圈围墙就算完事了。
且不说规划不规划的，里面根本没有任何设施可言，有的甚至连路都没有。其实就是把原来的分散掩埋变集中掩埋而已，根本起不到节约土地的作用。这种做法，让农民觉得纯是政府在瞎胡闹。当时采访一老者，他说的话让人深思。他说：“这能省地吗？他们想起一出是一出，可俺没工夫在这瞎胡闹啊”！这样不合理的规划和不配套的措施，让群众认为是瞎胡闹的事，注定是不会成功的。
2012年春节过后，整个周口市被平去的坟墓无一例外的全部又被复添了起来，而且还示威似的比原来更加高更大了许多，占地也更多了。结果平坟腾地非但没能成功，反而每个村子又有几亩耕地被圈占了。
周口市是农业区，人口、村庄密度很大。拿沈丘县的石槽集乡来说，全乡  52300多人，分31个行政村居住，每人平均可耕地不足0.8亩，每村都被圈占去了三五亩的耕地。沈丘县就有23个乡镇，全周口市8县2市被圈占了多少的土地、造成多大的人力和物力的浪费啊！这难道仅仅是老百姓的思想观念跟不上吗？
根本不是！我祖籍在周口市沈丘县的农村，据我回家乡的调查，就平坟来说，老百姓是有反对的，但绝大部分人家还都是支持的。关键是在这个大好事情上，领导光顾自己的政绩，而没有重视这个千百年来被老百姓看得很重的丧葬风俗。决策者开会给下级官员一布置，设个完成期限；下级官员再给下级一布置，设个完成期限。基层干部更利亮，直接就对老百姓讲：什么时间什么时间自己平完。过了时间乡里铲车来强制铲平，到时交铲车费还得罚款。政府在前期宣传不到位，后期措施又很不得力。随着社会进步，老百姓慢慢形成的“死人不与活人争地”的那点儿进步意识，非但没有被政府引导好，反而是硬生生被上头的粗暴行政给强奸了。
农村有关土地的问题是太多太多了，到底靠什么去解决？答案是：靠土地的经营主体——农民。可是，现在农村基本空了，农民都到哪儿去了？答案可能相当令政府头疼、相当令城市中产阶级不安，同时也是中国现在最敏感的问题之一——都到城里当“农民工”去了。
其实，“农民工”已不仅仅是一个名词了，这个词已与一个时代紧紧联系在一起，这三个字实际上也就是中国这一个时代的见证。
第一代农民工进城打工，是抱着挣了钱就回家建设自己美好生活这样一个目的，外出打工还只是一种挣钱的手段。
可是，出生在上世纪80、90年代的新一代农民工就不同了。他们是生活在一个物质相对富裕、教育水平普遍提高的年代。在他们的名下大多没有分到土地，是属于无土的一代人。这跟中国承包期越来越长的土地政策有关，目前实行的永久不变的土地承包政策，使得2000年后出生的孩子更没有了土地。
他们中的很多人是独生子女，在家都是爸妈的宝贝。家庭所拥有的那点儿土地，也基本用不着他们去劳作，所以他们大多没有农业生产的技能和经验。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城市里的生活也早就通过电视等大众传媒展现在他们眼前，并成为他们生活的目标和梦想。
对于新生代农民工中的很多人来讲，从他们走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像他们的父辈那样再想着回家当农民了。就这方面来说，他们是踏上了一条进城打工的“不归路”，不管他们的外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但是，梦想虽然多彩，现实却很残酷。他们在城里打工那点儿微薄收入，根本没有可能让他们走向城市生活。他们在城里居留的时间越长，就越发看不到能在城里长久生活下去的可能性。低工资，高房价，高租金，高消费，谈恋爱伤害的不仅是身心，更是还有他们根本伤不起的金钱！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出来打工的初衷就轰然坍塌了。打工也就成了他们“漂在当下、活在当今”的一种生活方式，而不能够让他们通向任何一个长远的人生目标。
前进之路被堵死，后退之门也关闭，身陷这种处境的新生代农民工们，身份认同方面就出现了危机。由此也带来了一系列的心理、情绪和行为方面的严重问题。这也正是富士康中国员工九连跳真正走向不归路的深层次社会性和结构性原因。这也是现在的工厂老板们总抱怨这一代人不好管、情绪化、动辄就闹事辞工、没有人生长远规划等问题的根源所在。
国家的发展和政策，让新生代农民工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我们的政府天天喊着要加快城市化进程，却又用金子般的地价不断催高着房价，农民工子女在城里上学又面临着难以逾越的户籍制度限制，还有生病之后的高额医疗费。这一系列的问题摧残了这些人的生活信心，破消灭了他们的梦想。让他们彻底明白了：靠打工，靠诚实劳动，他们永远也成不了城里人，永远也改变不了命运。于是他们就成了城市社会里的动荡因素，成了城市里不受欢迎的人。这难道全是他们的错吗？
他们在农村没有土地，在当下这个物价翻飞、物欲横流的年代，他们不进城打工，拿什么娶妻生子！拿什么养活家！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又有多少人愿意背井离乡去城里当“不受欢迎”的人呢！
他们出去了，进城打工了，由于户口的限制，国家口口声声为中低收入人群而建的廉租房却跟他们没有一根毛儿的关系。这真是可笑之极！最穷的国民最没有资格入住政府为穷人建的廉租房，这房子还是为穷人建的吗？
他们进城，城市高额的房租和生活费用，又使得他们不得不把老弱妇孺留在村的家里。这样又造成了留守人群的问题，特别突出的是留守儿童问题。他们缺失父爱，或者缺失父母之爱，由爷爷奶奶照管。隔代之间的沟通和行为方式都存在着很大差异，长辈们嫌孙子们不听话，孙辈们嫌爷奶什么都不懂。
长时间缺失父母之爱，造成了很多留守孩子的心理问题。还有就是夏季到来后，孩子没人看管的安全问题。哪一年的夏季，哪个村子几乎都有因为孩子无人看管或看管不好而溺水死亡的现象。7月下旬的一天，沈丘县石槽集乡的毛营行政村有三个13岁的女孩儿结伴外出，一同溺水死亡。8月4号，沈丘县莲池乡留守的兄弟俩一同到县城走亲戚，在沙河中一同溺水，大点的死亡，小点的打捞上来经抢救保住了性命。8月11号下午，沈丘县城关镇16岁的男孩儿陈鑫和他12岁的小表弟在沙河边一同溺水死亡，至今还有一人尸体没能打捞上来。这样的例子真是太多太多了！据报道，南方还有一户人家的三个孩子一同溺水身亡的。这么悲惨的结果，如此这样的打击，让这些家庭怎么还能承受得了呀！可他们该找谁去说理啊？其实，这就是现今中国农村的缩影……
中国80%的人口在农村，但是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不是农民了，可城市又不接纳他们。他们是无根的浮萍，就是因为没有土地。当你了解了农村的这些情况后，你就会明白：我们这个国家，要想长远的、安全的、可持续的发展下去，不解决这些根本性的问题是绝无可能做到的。
还有，如果农村的劳动力都去打工，都去做生意了，谁来种地，谁来生产粮食呢。我们国家有十几亿的人口，如果有一天大家突然发现没人种地了，而现有的粮食也维持不了很久的话，中国社会又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呢？中国的粮食安全问题也是令人很担忧！很担忧！
农业是国民经济的根本，国家也越来越认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很多的政策也已开始向农村倾斜。可是，有很多的政策要么是丫根儿就不切合实际，要么是被执行者扭曲得收效甚微了。
解决农村的问题，不是人代会一开问题就解决了，利民政策一出就可以了的，要一点一点的去做。新农村也不是建几栋新房子、实施几项新政策就可以了的。而是要从实际出发，拿出具体的、做得通的行动来！
其实，人在哪里生活不是问题的根本，问题的根本是在哪里能够生活得更好。以前由于条件限制而自然形成的村庄，随着社会的发展已经不适应了，它们分布太散落，交通不方便。平原村落的形成，一直跟土地的使用权有很大关系。人们为了耕种的方便，地在哪里就在哪里落户了。
现在不一样了，种地不需要那么多人了，集约型的土地耕作方式更能适应生产关系。农民在靠近公路的位置建高房屋无非是为了交通便利或是想做些小生意。以前村里的住宅规划狭窄拥挤，为了排水又挖有很多的沟渠、池塘，这些排水设施既浪费土地，不利于地面的硬化，也不利于车辆通行。以自然村落为基础的居住方式已经过时，已经开始阻碍生产发展了。
要彻底解决这些问题，就要重新规划新的村庄。根据集约种植的需要，把原来的旧村庄拆掉，集中居住。平整沟渠和池塘，腾出更多的土地用来耕种。这样可以增加大量的耕地，既解决了原来居住拥挤、交通不便的问题，还能杜绝农村乱占乱建现象，对于保住国家提出的18亿亩耕地红线，意义也是重大的。
这才是真正的城镇化之路。在此基础上，国家再给些政策上的扶持，引导农村形成以农业为基础的工业化，解决无地人口的工作问题，进而改善整个农村地区的医疗、教育条件等等的。要是这样了，他们为什么还非要进城去当被城里的人“另眼相看”的农民工呢？这在一定程度上还能减轻政府户籍限制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解决问题，首先要找到问题的关键在哪里，农民工的问题关键还是在农村。虽然这些事情做起来可能是困难重重，但我们没有退路，必须要做！一旦农村的问题解决好了，国家就不用本末倒置地去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了。很多的问题甚至包括城里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 社会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