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单

小玉和小凤同学八年，小玉一直唯小凤马首是瞻。毕业那天，小玉对小凤说：“我一定让我妈把咱俩安排到一个单位！”小玉妈是本市一行政机关的负责人。
回到家，小凤对刚脱去环保工装的妈妈说：“真拿小玉没办法。工作都给我承包了，非让我和她在一起！”无奈中透着压抑不住的自豪。
两个月后，小玉上班了。是一个行政单位。上班前一天晚上，小玉以从没过的羞愧和胆怯来向小凤负荆请罪。亮如白昼的白炽灯下，小凤涨红的脸好像熊熊燃烧的烈焰，她说：“无稽之谈。我啥时叫你给我找工作了？你怎么那样负责呀？你得到这份工作恐怕让你妈没少费心、劳力吧，可要珍惜！不过，就你现在的工作：一张报纸、一杯茶，对于我来说，实在是浪费青春、虚度光阴，而你们不过是一群碌碌无为的禄蠹！请我我都不干！”虽然小凤的初衷是想调侃、戏弄一下小玉，但压抑不住的屈辱变成了愤怒声讨，就差拍桌而起了。小玉无言以对，狼狈不堪。
听着小玉关门离开的声音，早已按捺不住的小凤妈冲向小凤，指着女儿骂：“你以为你是谁！现在找个工作容易吗？小玉妈肯定先考虑自己的女儿，小玉有什么办法。你只有和小玉搞好关系，小玉求求她妈，人家比咱有门路······你倒把小玉责骂一顿······有本事你找一个来！”小凤恨恨的：“可以。得先有个呼风唤雨的妈。”
小凤妈伸长的脖子宛如卡了鱼刺，同时无力地垂下了头。
又过了一个月，久不登门的小玉兴冲冲地来了，一进门就把小凤叫得山响，好像弥补一个月来的寂寞和委屈似的。她可着嗓门对小凤说：“我姨的公司招聘文秘。我推荐你了。我说你在学校时，作文拿过大奖，主持过节目，我姨一听，马上说要的就是这样的人。尤其是知道你有干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我姨马上就说你比我强。我姨就喜欢事业心强的人······”
小凤急剧地在大脑中进行百度搜索。她曾听说过她姨的事：没什么学历，但人勤奋，有很好的品味，现是本市一家知名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她常对小凤说，别看她妈是公务员，可她更佩服她姨。“就是······”小玉欲言又止，看小凤的眼睛有些畏畏缩缩。小凤的心猛地一沉：看来那个“就是”的后面肯定是她所不具备的条件，明知如此，干吗来戏弄我，想看我的难堪吗？······当小玉鼓足勇气要把“就是”接续上时，小凤简直就是惊雷劈树般截住了话头：“就是再好的条件我也不去！说的好听，让我当文秘，还不就是个勤杂工，楼下的小赵不就是？当初说待遇优厚。事实呢？活没少干，气没少受，待遇没见有多厚，而且还低三下四······”“不是，不是”小玉急得手脚并用“就是要求本科学历。不过，这也不是难事，现在办假证容易”。小凤松了一口气，你小玉不也是专科生吗，可是公务员都干了？她醒悟般盯着小玉的眼睛说：“你妈恐怕早就把假证给你准备好了吧？本科？研究生？哪个便宜？哪个更实用？······”正在洗衣服的小凤妈扎煞着沾满泡沫的胳膊跑出来，对着女儿叫：“不知好歹的东西！现在的工作多难找，小玉是在帮你，想让你成为体面的人上人，不像你妈干这样又脏又没面子工资又低的活，你说什么大话、装什么正经！”小凤怒目圆睁，悍然回答：“园林工是城市的美容师，没什么低贱的，我行得正、走得直，当个园林工也没什么不好！”就在小凤妈气得浑身发抖时，小玉落荒而逃。
小凤走出了家门，走向了人才交流市场。
尽管小凤已从网络照片上了解到竟聘现场的盛大，但站在这人声鼎沸的大厅，她还是强烈地感到了失衡：两耳轰鸣，双眼发花，大脑一片浑沌。十来分钟后，她才辨明方向、理清思路。在她心仪的招聘摊位前，她看到的是接受检阅般得神色庄重、服饰讲究的一字长龙。招聘资料的文字说明，更让她的心降到了冰点：她的专科学历根本无法问及这白领管理层！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少男少女哄围着游艺界的柜台，她想：做一名导游员，游遍世界的山山水水，纵横捭阖于众多的游客之间，也自有一番风采。于是信心百倍地张开笑脸迎上，对方的笑脸更灿烂：有导游证吗？她马上如霜打得茄子颓然不堪。环顾大厅四周，她看到一堆衣着闲散、神情漠然、说话粗声大气的中年男女排在服务业的桌前······她没有勇气走向那里。坐在秋阳高照，秋风渐凉的河畔，看着清澈如镜的河面，一股酸楚涌向心头：她本以为她的学历不会是什么问题，专科生多着呢。她更以为自己的口才是战无不胜的求职法宝，市场经济不就是“嘴皮子”比赛吗？······看来小玉妈太精明了，小玉真的是帮我，而做环保工的妈妈是深知其心酸的······那么是我错了?不，我没勇气去做园林工，但我绝不依靠任何人的施舍和怜悯，我就不信找不到工作！
因为有了人才交流市场的经验，小凤开始有选择性地登门求职。奔波了一周的小凤终于成了一名快递人员。在员工履历表“你喜欢这样的工作吗？为什么”一栏里，她写着：喜欢。因为我想风风火火地干一番事业。
小凤骑上了自己的电动三轮车。每天早上七点三十分去物流公司接货，晚上八点以后才回来。也听妈妈说小玉来了，等了一会又走了。她好像没听见一样。她换了手机号，也删掉了小玉的号。她只接包裹上的手机。为了避免同学认出，她挑了一身宽大的工装，大得足以再装一个人；她又戴了一副平光镜，她相信这身工装和眼镜会让她和原来的自己有天壤之别。至于小玉，就好像一阵风、一个影、一个梦，渐行渐远了。
一天，她在接货时，竟看到了小玉她姨的名字！那是一个足有五、六本书的包裹。她的第一个反应是马上和别人换，但又想到是她姨，又不是她，有什么可怕的。何况她也非常想见她姨，就因为她“喜欢有事业心的人”。这样想着，心里却沉甸甸的。揣着这颗沉甸甸的心送完了其他的包裹，意识到快下班了，才加大了油门······看到那高大、威严的公司大门时，她的心又急剧地跳了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电话：
“你好，是xxx吗？”
“请问什么事？”一个小姑娘的声音。
小凤心里的响鼓一下停止了敲动：人家是办公室主任，怎么会来取货呢。一缕惆怅又悄悄的升了起来，想起人才交流市场上的白领高层人员，她真想看看她姨是怎样的一个风云人物……
从大门里走出来一位中年女性。她步履匆匆，瘦而偏低，一头平直的短发，着一件深蓝色的工装上衣。来人径直走到小凤跟前，问：“包裹呢？”
小凤的火腾地冒了起来：我知道你是谁？取货先报姓名，这是规矩。不过一个喽啰也如此嚣张，太可恨了！但忍了忍又压下去了。
小凤马上摆出一副十分随意的样子说：“X主任太懒了，电话不接，包裹让你们代取，这领导也太官僚了吧。”
中年妇女签字的手停住了，问：“你认识X主任？”
“见过几回面。我和她外甥女是同学。当时你们公司招工，X主任说了几次让我来，我因讨厌办公室没有生气的工作，就没有答应，要不然······”她留了个尾巴，心想：你想想吧，我要是来了，还有你这半老徐娘的份吗？
“她长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