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验感性论奠定了康德哲学的内在张力

康德的时空观在其哲学中的地位

我们知道康德在哲学史中的地位和他的批判哲学的建立是密切相关的，而他的批判哲学的建立的目的则是要从根本上建立一个科学的形而上学，然而历史总是充满了混乱，各种各样的体系、学说充斥在人们的观念之中。康德发出了疑问，为什么形而上学不能像数学、自然科学那样走上康庄大道呢？他认为人类的理性和形而上学存在着一些问题“人类理性陷入这种困境并不是它的罪过。它是从在经验的进程中不可避免地要运用、同时又通过经验而充分验证了其运用的有效性的那些基本原理出发的。借助于这些原理，它（正如它的本性所将导致的那样）步步高升而达更遥远的条件。但由于它发现，以这种方式它的工作必将永远停留在未完成状态，因为这些问题永远无法解决，这样，它就看到自己不得不求助于一些原理，这些原理超越一切可能的经验运用，却仍然显得是那么不容怀疑，以至于就连普通的人类理性也对此表示同意。但这样一来，人类理性也就跌入到黑暗和矛盾冲突之中，它虽然由此可以得悉，必定在某个地方隐藏着某些根本性的错误，但他无法把它们揭示出来，因为它所使用的那些原理当超出了一切经验的界限时，就不再承认什么经验的试金石了。”我们可以看出形而上学之所以不能够走上康庄大道，康德认为是因为我们对于自己的理性并不了解，对它的运用的界限、范围从来没有做过反思，而任由其超出自己的权能做一些模棱两可的判断，甚至认为自己掌握了真理。然而康德看出了这个问题，在重建科学的形而上学的过程中，首要的任务则是我们要批判自己的理性看一看它究竟是怎样起作用的进而发现它的运行结构与使用范围，这也是康德的批判哲学所要解决的问题。

众所周知，康德的批判哲学始于《纯粹理性批判》，其目的正是要对理性进行彻底的批判，进而说明以往的形而上学的问题然后对未来的科学的形而上学做好准备。贯穿整个《纯粹理性批判》的主题是：先天综合判断是如何可能的？这个问题可谓是开天辟地的一问，因为以前还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当然以往的人也没有办法问这个问题，因为他们并没有反思过理性本身的问题，他们要么像经验论者那样认为知识完全来源于经验，我们的内心犹如一块白板（比如洛克），要么像唯理论者那样人的知识的最本质的部分在于我们的天赋观念，这是柏拉图的“回忆说”的近代表现，然而二者的共同之处都在于先入为主的假定，走向了后来康德意义上的组成经验的两部分的各一极，一极是来自于物，一极是来自于主体，而则将二者结合起来，提取了二者的合理成分，建立了他的极具特色的知识学。

《纯粹理性批判》由两部分组成，先验要素论和先验方法论，前者占据了大部分的篇幅，而在先验要素论中，又分为先验感性论和先验逻辑，我们知道先验感性论的篇幅是少于先验逻辑的，但是先验感性论的作用确奠基性的，如果借用马克思对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的评价，我们可以说：康德的先验感性论是其哲学的真正发源地。首先我们知道康德将人的认识能力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感性，一个是知性，而且知识的产生需要两部分共同合作，缺一不可，但是我们还要知道的是康德一直在说的是，知识是起源于经验的，虽然不是完全来源于经验性的东西，此时我们关注的是这个“起源”，即是在康德哲学中知识有先天的成分，但是我们不能忘记的是正是有了经验我们的才有了起点，才有了材料，而这种材料的来源首先是感性的作用，正是由于感性使得我们的知识有了如此存在的可能，因为我们完全可以想象会有其他的什么感觉内容，但是我们要对如此的材料进行分析，则只有从我们的感性开始才可以。其次，康德是第一个将感性进行如此重视的哲学家，以往的人往往将感性接受的东西看作是幻想，很容易出错的东西，但是康德却将感性看得和知性一样重要，因而更加突出了感性的作用，所以我们可以在康德的先验感性论中管中窥豹，更好地理解康德的批判哲学，因此我们说先验感性论在康德哲学中具有奠基作用是毫不夸张的，下面我们就来具体看看康德的先验感性论究竟带来了怎样的改变。

先验感性论奠定了康德哲学的内在张力

     “一种知识不论以何种方式和通过什么手段与对象发生关系，它借以和对象发生直接关系、并且一切思维作为手段以之为目的的，还是直观。但直观只是在对象被给予我们时才发生；而这种事至少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又只是由于对象以某种方式刺激内心才是可能的。通过我们被对象所刺激的方式来获得表象的这种能力（接受能力），就叫作感性。”在这里，康德明确提出了我们的知识是与对象发生关系的，无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然而对象是以某种方式刺激我们内心才能接受下来，在这里，“对象”便是我们熟悉的康德哲学的一个特殊之物即自在之物，对象的刺激使得我们接受，但是康德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我们的接受也是一种能力，叫作感性，而且感性还有先天的成分，既然是一种能力，那么就不是一种完全被动的东西，而是有着自己所接受的方式，这也是康德哲学的“哥白尼革命”之所在，也是康德为何将感性叫作先验感性之所在，正是因为在这种为知识提供对象的感性中有着先天的成分，而这种先天的成分正是康德心目中科学所必须具备的素质，而以往认为时间空间是自在存在的，是来自于对象的，而在康德这里，时间空间是我们感性的先天直观形式。

在先验感性论中的这种区分贯穿了康德哲学的全部，是康德哲学的核心所在，伯努利说过懂得了康德的自在之物才能进入康德哲学，可见，自在之物在康德哲学中的地位，当然自在之物不是独自出现的，自在之物在康德哲学的不同阶段有着不同的对子，在先验感性论中，自在之物是与我们的感性所接受的刺激所产生的“表象”相对的，在《纯粹理性批判》的分析论中，自在之物作为“本体”与“现象”相对的，因而我们看到这种“一隐一显”的结构是康德始终要保持的，即使到了康德的道德哲学，他依然坚持自在之物，为的是为信仰留下地盘。

时空的先验观念性和经验实在性

先验感性论所说明的时空的先验观念性和经验实在性显示出了康德哲学的“先验”特点，康德的先验哲学旨在说明知识中的先天成分来自于主体，而这种先验的成分并没有取消客观性，而是客观性要在主观性那里才能得到说明，因而在先验感性论中的时空的先验观念性和经验实在性就显示出了康德哲学的基本路线，即知识中有先验的成分也有经验性的成分。

先验感性论主要是对我们的感性的结构进行阐明，一共分两个阐明，一个是形而上学的阐明“所谓阐明（expositio），我理解为将一个概念里所属的东西做出清晰的（哪怕并不是详尽的）介绍；而当这种阐明包含那把概念作为先天给予的来描述的东西时，它就是形而上学的。”[1]，一种是先验的阐明“我所谓的先验的阐明，就是将一个概念解释为一条原则，从这条原则能够看出其他先天综合知识的可能性。为了这一目的，就要求：1）这一类知识确实是从这个给定的概念推导出来的，2）这些知识只有以这个概念的给定的解释方式为前提才是可能的。”这两种阐明旨在说明时空的本性及其在数学中的应用，我们可以看出在这两个说明及其相关论述中，得到的最重要的结论就是：时空即是先验观念性的又是经验实在性的。我们来看康德是如何说明这个问题的，时间与空间在先验感性论中有着相似的论述结构，因此我们主要看空间在这两方面的表现。

康德在先验感性论中对空间进行形而上学的阐明和先验的阐明之后得到了两个重要的结论，一个是“空间所表象的绝不是某些自在之物的属性，或是在它们的相互关系中的属性，也就是说，绝不会是依附于对象本身的那些属性的规定性，似乎即使我们把直观的一切主观条件都抽掉它们还会留下来一样。因为不论是绝对的规定还是相对的规定，都不能在它们所属的那些事物存在之前、也就是先天地被直观到。”另一个是“空间无非只是外感官的一切现象的形式，亦即惟一使我们的外直观成为可能的主观感性条件。既然主体被对象刺激的接受性必然先行于对这个客体的一切直观，所以很好理解，一切现象的形式如何能够在一切现实的知觉之先、因而先天地在内心中被给予，这形式又如何能够作为一切对象都必然在其中被规定的纯直观，而在一切经验以前就包含着诸对象的关系的原则。”这两个结论是非常重要的，从中可以引出空间的先验观念性和经验实在性，但是我们也能看出这两条结论并不是一条单纯讲空间的先验观念性，一条讲空间的经验实在性，而是没有准确的界限但又有各自的主题，第一条主要侧重于空不是自在之物的属性，第二条主要侧重于空间是外感官的形式，之所以这样叙述，康德是有所考虑的，空间是直观形式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种直观形式若是没有对象的给予便只能是单纯的形式，因而我们是否能发现它都是问题，同时呢，空间又不是自在之物的属性，因为我们并没有在对象身上看到空间这种属性，而是对象的出现要在空间中才是可能的，但是空间能否是像牛顿认为的那样是一个大的容器，物都放在其中呢？在康德看来，这当然是不可以的，空间是绝对的似乎保证了客观性，但是作为不是物的空间又是如何被表象的呢？而且是作为无限的量被表象的，那也就是说一个不是物的东西却也能刺激我们的感官，更进一步说，一个不是物的东西又怎么能存在呢？所以空间是我们感官的形式，同时这种客观性是一种经验的实在性，它不是绝对的实在，这种经验的实在性的功劳要归功于自在之物，但是空间的这种经验的实在性则需要空间的先验观念性来奠基，正如齐良骥先生所指出的那样“空间、时间的经验实在性和先验观念性是互相联系不可分的两个方面，先验观念性是根本的性质，经验实在性是以先验观念性为其根源的必然表现或作用”[2]在康德这里，空间的先验观念性是根本的，因为这是和认识主体——人相关的，这都是从人的角度来看的“我们只有从人的立场才能谈到空间、广延的存在物等等”空间的先验观念性之所以重要，乃是因为认识是人的事情，对象只能被认识。因此在康德论述的过程中总是不能将二者完全分开，就如同在经验中我们不能将先天的成分和后天的成分完全分开一样。

康德总结道“所以，我们的这些阐明说明了一切能从外部作为对象呈现给我们的东西的空间的实在性（即客观有效性），但同时也说明了在那些凭借理性就它们自身来考虑、即没有顾及到我们感性之性状的事物方面的空间的观念性。所以我们主张空间（就一切可能的外部经验而言）的经验的实在性，虽然同时又主张空间的先验观念性，也就是只要我们抽掉一切经验的可能性这个条件，并把空间假定为某种给自在之物提供基础的东西，空间就什么也不是了。”可见，康德同时主张空间的先验观念性和经验的实在性，这两者必须要在一起才能得到理解。

在康德那里时空的先验观念性是先验感性论的核心，因为只有把时空作为主体的先天直观形式，我们才能够对理性自身进行批判，才能达到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的目的，这种先验观念性是康德哲学的特点与核心，正如齐良骥所说“先验观念性代表着康德的知识学、甚至他的全部哲学的特点。他认为先验观念性甚至是一切显现的本质。”可见先验感性论所带来的新东西就在于时空的先验观念性。

对先验感性论的若干问题的思考

自然，对于康德的先验感性论的讨论从来没有停止过，笔者在此只对其中的几个问题做出论述以加深对康德的先验感性论的理解。

第一个问题是康德是否用先天空间理论说明了几何学，然后又用几何学证实先天空间理论，而这样一种论证是否陷入了循环？这个问题的提出是很有趣的，也正是说明了康德的论证思路以及表述方式会给人们带来误解。我们再仔细地看看康德对空间的阐明中究竟说明了什么问题，并说明他是否做了一种循环论证。

我们要将目光集中在康德关于空间的两个阐明中。我们先来看看康德的关于空间的形而上学的阐明，我们应该再次注意康德对形而上学的阐明的说明：“而当这种阐明包含那把概念作为先天给予的来描述的东西时，它就是形而上学的。”康德明确说明了所谓形而上学的阐明是一种对先天给予的概念的阐明，也就是说这是一种对具有普遍必然性的东西的阐明，而这种阐明是没有经验成分的，所以我们也可以说这种阐明是纯粹的。康德关于空间的先验阐明要说明的问题是空间是先天直观形式，是外感官的形式，康德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我们对空间概念的阐明表明它并不是自在之物的性质，我们是直观到这种空间的性质的，它不以对象为基础，反而是对象的呈现的形式条件，也就是说这种阐明的根据是我们对这个空间概念所能直观到的最本质的部分，正如齐良骥先生所说：“以《纯粹理性批判》为根据，所阐述的空间时间的先天性理论，是从作为意识的基本事实的感官知觉出发，得出空间时间表象是感官知觉的可能性的必然和普遍的条件的结论的，得出这种结论是根据对感官知觉所作的本质分析，当时的分析完全没有涉及几何学，是独立于几何学所进行的分析。”我们也确实没有在康德对空间的形而上学的阐明中看到有任何关于几何学的陈述，所以我们不能主张康德做了这种循环论证。况且，在康德对空间的先验阐明中，主要说的是几何学是如何作为一种普遍必然的知识的可能性的，康德认为这是因为空间表象从本质上是一种直观才有可能是使一种先天地规定空间属性的几何学成为可能，那么我们就只能说几何学的成功恰恰使得我们对这种直观形式有了一个有效的佐证，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几何学并不影响我们会得到空间的形而上学的属性的。所以康德并没有进行一种循环论证，我们可以从康德论证的时间顺序和本质的分析中看出来。但是我们也可以思考一下为什么会有人提出这个问题，我想这是因为似乎我们对于空间的作为一种先天直观形式的确信是来自于几何学的成功，但是我们不能忽视了我们对空间的表象是一种直观，这种直观是自己具有自明性的，即我们做出这种解释的原因恰恰就是因为它就是这样的，空间表象的被给与是无法反驳的，所以我们要清楚的是直观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它带来了关于空间的本质的自明性。

另一个问题来自于康德的这样的一种描述“但除了空间之外，也没有任何主观的、与某种外在东西相关而能称得上是先天客观的表象了。因为我们不能从其他这些表象中，如同从空间的直观中那样，引出先天综合命题。”我们能否问除了这种外在的先天客观的表象之外还有其他的先天客观表象？或许有什么类似空间的表象我们一直没有发现，而像空间那样时刻起着作用。这在康德看来肯定是没有的，因为对于先天综合命题的分析，我们只找到两种直观形式，就是空间和时间。其实我想有没有其他的先天客观表象我们是不知道的，因为直观所能告诉我们的就这么多，即使有那么肯定也不是直观，而是一些没有被论题化的什么东西，对于直观，我们只有这么多，这是直观的本意所在，所以我们不能设想还有什么与时间空间相类似的先天客观表象，甚至我们都无法明白我们所问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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