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葩说》狂欢世界的解构

一.《奇葩说》构建的狂欢世界

《奇葩说》并非一档严格的辩论节目,毋宁说它是对严肃的辩论世界的一种戏拟与反转,尽管它有着严肃辩论的形式,但其渗透的狂欢精神则完全颠覆了官方、严肃的辩论追求真理的精神实质。它所呈现的是迥异于理性的、秩序井然的、逻辑严谨的严肃辩论世界的"第二个世界"。

1.《奇葩说》的狂欢式特征

首先,《奇葩说》是一档全民参与的网络综艺。这个狂欢广场的参与者源自诸多领域,从大学教授、民生记者、中学教师,到摇滚乐手、谐星乃至北漂。使得这一舞台成为一个充满符号式全民的社会微缩景观。节目中,观众手握按钮掌控着辩手的"生杀予夺"大权,他们不是静观辩手的表现,而是通过投票的方式亲昵地参与其中,他们时时迸发的开怀大笑和阵阵响起的激烈掌声显示其在场是参与而非旁观式的。只要和国际大专辩论赛稍作对比,《奇葩说》观众的参与性质便可立即凸显。作为华语辩论的最高赛事,国际大专辩论赛是权威的、严肃的。其评委并非观众,而是业内权威,观众表达其参与性的方式是礼节性的鼓掌和克制的笑声,这是一种保留了距离的旁观式的观看。

其次是仪式性,巴赫金指出,狂欢节中最主要的仪式是笑谑地给国王加冕和随后脱冕。节目中,笑声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发自内心自然迸发的开怀大笑和略带讥讽意味的笑是存在于每个辩题中的加冕与脱冕方式。这往往发生在学院派辩手与娱乐型辩手的激烈交锋时刻。在第二季,学院派辩手陈铭在与娱乐型辩手范湉湉的交锋中便遭遇了彻底脱冕。作为学院中人,陈铭显然因未能在学院身份与综艺舞台这种过度的两极中把握平衡而左支右绌,他"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的辩论风格遭遇讥讽与嘲笑。对礼节与规则的坚守使他在对手践踏规则、咄咄逼人、不容置喙的强势态度面前变得哑口无言。他略带愕然、挫败与窘迫的神情在对手嚣张跋扈的气焰下愈显狼狈,此时观众迸发的失控般的笑声既是对范湉湉的加冕,又是对陈铭的脱冕。

2.《奇葩说》渗透的狂欢精神

首先是自由平等的对话精神。在这一狂欢世界中,不同社会等级、地位的人亲昵地接触,这打破了不可逾越的等级屏障,消除了各种形态的恭敬、礼貌乃至畏惧,造成一种平等、自由、欢乐的气氛。前文提及了节目参与者身份的差别,然而这种社会阶层的高低之别却通过"奇葩"这一概念而被弱化为简单的差异和多元性,它几乎横切了性别、阶级、年龄等社会范畴。于是,原本因缺乏知识与专业的逻辑训练而可能被排除在官方严肃的辩论世界之外的普通人,得以和华语辩论最高赛事的辩手同台竞技。"奇葩"本是一个贬义词,它指向人类行为的怪诞与不合常理,然而在这里却成为一个褒义词,其贬义含义遭到剔除,且被从原有意义中精选出一组积极正面的意义——与众不同,以彰显节目的多元包容精神。

其次是变更与更替的精神,在现实社会中,"一切的等级、规范、制度往往是绝对的、不变的、永恒的和僵化的,现有的制度和秩序被神圣化、固定化和合法化。"①而在这一反转了日常生活的"第二个世界"中,一切都是绝对变化的。它既否认万世不变之至理,也不承认绝对权威,它只呈现多元的价值选择,并暂时选出此时此地的一场"局部性战役"的胜者。这种变更与更替的精神在节目最直观的体现便是比分条中双方票数的此消彼长,这种表面的变化背后蕴含的是某一论点或观念的短暂胜利,掌握投票权的观众就在正反双方提供的价值选择中举棋不定,没有任何一种观念实现了对人们思想阵地绝对的永久性占领。

二.《奇葩说》狂欢世界的解构

狂欢节是人们打破各种禁忌,充分放松身心,自由狂野地宣泄情感的一种方式,体现了一种强大的狄奥尼索斯酒神精神。如在古希腊的酒神祭上,"到了夜幕降临时,喝得烂醉如泥的人们成群结队地来到群山之中或者森林谷地,尽情地狂歌滥舞、饮酒作乐,最后在一种性之迷狂的状态中达到激情的顶峰。"②斯泰利布拉斯与怀特指出"一旦出现尖锐的政治对抗,狂欢节经常成为催化剂,成为实际斗争与象征性斗争的场所"。③因而作为民间文化的狂欢节总是面临着官方文化的收编。作为一档说话类节目,《奇葩说》也因出格的辩题和过度的言论招致官方严厉的目光。尤其随着2017年"网台同标"政策的出台,可以发现,节目开播至第五季后所标榜的非主流意识形态已大为减弱,其狂欢精神也在消解。

1.来自"制度"的目光 

文化研究学者斯图亚特·霍尔把大众文化视作支配集团与被支配集团由于利益而相互斗争和妥协的场所。在《奇葩说》中,也存在着两股力量角逐的痕迹。分别是主流意识形态的堡垒——政府官方,与非主流意识形态的游击队员——节目制作方。一方面是制作方甘冒风险野蛮生长、拓宽综艺边界的努力,另一方面则是官方对主流价值的维护。随着《奇葩说》的热播,节目出格的辩题以及过度的娱乐性逐渐招致来自"制度"的目光,其后续制作受到极端禁播形式的影响。对此,制作方不得不作出一定程度的妥协,此前藉由"奇葩"这一概念强调的多元价值与对主流价值的颠覆性被削弱。对比第一季,可以发现在第五季中严肃与笑谑之间有了更大的弹性空间,从中可以见出官方"限娱令"与节目制作方为提高收视率而拓宽娱乐疆界的妥协痕迹。此前的几季中,节目并未为严肃与认真预留太多空间,因而陈铭的"在世界中心呼唤爱"这种象征着来自"制度"的声音遭遇讥讽。而在第五季中却变得炙手可热,也正是在他身上,官方找到了主流意识形态在这一标榜多元价值的节目中的强辩且合法的代言人。在第五季辩题"键盘侠是不是侠"播出之后,有党报之称的《人民日报》的官方公众号转发陈铭在节目中的言论以批驳网络暴力行为,这一耐人寻味的举动是对节目明显的收编。

2."名门正派"的守擂赛

《奇葩说》开播至第五季,可见出一种基调的转变,即从第一季以来确立的全民狂欢精神在逐渐变淡,并有形成一种由学院派辩手和专业型辩手主导的秩序的趋势。虽然节目延续了海选赛制,并且貌似为边缘群体的"奇葩"开辟了更广阔的空间,如野红梅、三棒子、未来星等人的加入。但遗憾的是制作方为节目输入新鲜"奇葩"血液的努力终归失败,寻找像肖骁、姜思达与范湉湉那样足以与学院派辩手和专业型辩手抗衡的"奇葩"变得困难重重,在娱乐型辩手与学院/专业辩手之间后者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新晋的"旁门左道"发现矗立在他们面前的"名门正派"的堡垒变得异常坚固,整个第五季便是"旁门左道"的淘汰季,"奇葩说"变为"专业辩手说",节目中边缘身份群体的呼声再也难以产生振聋发聩的影响。此前那个亲昵平等的狂欢世界正在建立一种新的秩序。在这一秩序中,BB-King的权威不会被颠覆,而新晋的"名门正派"则成为秩序的强大捍卫者。詹青云、陈铭、庞颖等学院型辩手的强大显示了抵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是"奇葩"的要塞与最后一道防线——颜如晶,也在与主流话语的代言人陈铭的对抗中被攻克。

三.结语

《奇葩说》构建的全民狂欢世界似乎解放了观众思想言论自由的天性,除了以弹幕的形式参与节目讨论外,在节目之外,辩论的气氛在贴吧、微博等平台中得以延续,粉丝们兴致勃勃地自发组织各类辩题的讨论,这或许能够部分地解释这档说话类节目的火热。从奇葩说狂欢世界的建构到解构,从收视神话到收视下降,可见出主流意识形态与节目制作方拓宽疆界的斗争与妥协的痕迹。这或许启示我们国内网络综艺健康的发展需要更为开放包容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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