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中“美”的审视-电影论文

　　李安不仅是一位优秀的电影导演更是一位将哲学融入看似恶俗的情节镜头中的智者，《色.戒》看上三遍我们才能一层层地揭开它的思想外衣。四部分的床戏淋漓尽致地表现了男女主角在命运上的选择和真实人性的表现，人性的美和现实经过艺术化之后的美感浑然天成却又含蓄委婉。

　　为何要将《色.戒》看上三遍，每一遍又看什么？《色.戒》，从影片的形式美到人性美最后升华为哲学意义上的美感，需要我们对影片不断地赏析。我认为第一遍要读懂电影的形式美，欣赏镜头的华美和严谨；第二遍要发现人物个性中的美点，观察品味人物表现过程中的心理波动起伏；第三遍则是哲学美，既起源于形象的直觉而又超脱于实用，并且和我们的实际生活保持有适当距离的超然存在的“美感”。

　　首先，从影片的表现形式上，完美的视觉效果保证了视知觉的优质映象。在龙应台对其进行评价的文章中谈到关于电影拍摄时的街景布置问题，龙应台问到《色?戒》里的老上海街景是如何拍摄出来的，李安导演的回答很出人意料“所有的尺寸都是真的，包括三轮车的牌子和牌子上的号码”，上海电影制片厂大手笔地重现了上海老街，他还补充了一句“连街上两排法国梧桐树都是一棵一棵种下去的”。尽管影视用的是主观还原客观，但是这种最大程度对历史环境的抢救还原无疑在表现力上增加了客观冲击力，观众们看到的是真实的大街和真实的环境，而不是挑剔后期特技处理时的瑕疵。

　　在细节上的完美处理同样让观众在剧情和美术画面上得到了享受。细心的观众可能会记得，在易先生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个很大的雕像，这尊雕像就是钟馗，搞特务的都会放一尊钟馗像在办公室内。我们无从考证当时的汪伪政权是否真的有摆放钟馗像，但是李安导演细心布置的、带给我们尽量完美和符合逻辑的陪体处理并有全景镜头进行交代。在办公室表现的情节中，有一个特写镜头，易先生坐在办公桌前，夕阳的余光打在屋内，易先生的脸和头发一半被照得金黄一半则处在阴暗之中，这个特写镜头给观众一种美的享受，抛开电影的运动性来讲，画面定格在此形成的一张照片从色调的对比和人物的位置神态来看也足以震撼心灵。这种优质的细节和特写镜头还有很多，如：易先生站在他太太背后看牌，觑一个空子向王佳芝发出一个暗号，王佳芝即推说有事，向众人告辞，等等。如此的投入和精细的布置带给观众一种浑然天成的画面感，在视觉上形成的良好的知觉将奠定对美的认识和欣赏。

　　其次，对人性真实一面的挖掘和反思形成美感的基础。在第二遍看《色?戒》中，从男女主角的一颦一笑间推敲其内心的波澜变化将形成对人物的身份定位和性格分析，不是每个角色都可以根据其相貌和行为简单地对其进行判定，正如警察卧底黑帮之中时看见邪恶的事情决不能伸张正义，这是卧底所处的情景对其进行的限制，相反，一个卧底如果“黑”到底反而会得到正义的认可。在电影中，王佳芝卧底易先生家中伺机对易先生进行谋杀，等待机会时内心的紧张和不安、对峙时的感情的反方向发展、机会来临时的倒戈以及对易先生痛下杀心时的心情等成了影片一个又一个小高潮，其中抛开社会因素后的人性得到了很好的展现，可以说这是一个成功而又扭曲的人性。

　　王佳芝在紧要关头从她以为的“温柔怜惜”的神情中看出易先生是爱她的，而选择了放大汉奸走，逃脱之后的易先生成功地抓捕了革命者，王佳芝因为爱或者单纯的性关系放了易先生一条生路，正所谓“无毒不丈夫”，易先生却不能给她一条生路，不是易先生不愿意给，而是特务工作者的宿命决定在特务和感情之间他只能选择前者。一个坏事做尽的汉奸同样不得轻松，天天经受着来自灵魂的拷打和外界死亡的威胁，当他在日本酒馆里等王佳芝和后来为她定做一枚硕大的钻戒时，看得出里面包含着他略带安分的感情和寄托。可是，与阶级敌人的情感在当时注定是悲剧，当亡者带着欢愉的记忆，而生者却要活在永远的背叛里，背叛自己也被他人背叛；是否活着倒比死还要难受许多呢。

　　性爱在这出戏里占有关键的地位，四场床戏一览无余地展现了王佳芝的无奈苦楚和对自己真正感情的变化，所有的戏剧矛盾和紧张都源自这里。第一场，单纯的女大学生王佳芝，甚至不知道革命于她代表着什么，仅仅是和几个热血的爱国青年为了完成组织交给的“革命任务”，遂采取了接近大汉奸易先生并成为他的贴身情人的方式伺机谋杀他，而作为学生的王佳芝不得不以“破处”的惨痛代价练习性技巧，不得已慌张地与“有经验”的同学同床一次，而和自己同学睡过之后，甚至“革命战友”看她的眼神都略带几分鄙夷，为了革命事业献出了女性的初夜还要忍受战友的别扭眼神，这对于王佳芝是不公平的，该场景的镜头展现了心乱如麻的王佳芝站在窗边，背影全裸，内心无尽惆怅。第二场，成功地接近目标后，王佳芝与易先生首次偷情便上演一场几近虐待的暴力性爱，镜头给到王佳芝，她风情万种地慢慢解开旗袍纽扣，没想到狂暴的易先生却拉着她的头发往墙上猛撞，一把将她的衣服“撕烂”，进而抽出皮带狠狠“鞭笞”，更将其反绑在床进行蹂躏，这无疑是变态的。对于王佳芝来说更是不公平的，她默默地忍受着，此时她内心必定觉得自己和青楼妓女无异，任人欺凌发泄，革命者必须要忍受这些非人的待遇吗？这种观念在她的内心开始萌芽。第三场和第四场中，易先生渐渐放松戒备，对王佳芝产生了好感和信任，两人不定期地见面偷欢，大尺度的床戏均正面全裸。全景镜头包含的是逻辑性信息，不含感情因素，这就在事件和观众之间造成一定的间离效果，观众的参与是理性的，而正是这种全景镜头下的性爱镜头彻彻底底地表达出李安导演想要的效果：王佳芝逐由一个被蹂躏的对象转变成一个情欲狂，这也是她最后关头上演“捉放曹”的一个重要原因。从王佳芝与易先先的性爱体位便能推断出，由第一场被蹂躏的地步发展到王佳芝缠麻花似的占据上位，这个在进入暗杀任务之前还不解人间风月的清纯女大学生已渐渐成为一个情欲上的自主者。两人身体之极尽缠绕交揉而神情之极尽控制紧绷，充分呈现了两人对自己、对命运的态度：易先生对战事早有坏的预感，知道自己前途堪虞。王佳芝更是走在火烫的刀山上，命提在手里。两人的表情，有绝望的神色，性爱是亡命之徒的惟一救赎也是最后一搏；加上一张床外面的世界是狼犬和手枪，暗杀和刑求，阴雨绵绵，色与戒在这里做最尖锐的抵触对峙，李安导演把戏剧的张力拉到接近断裂边缘。自此，王佳芝彻底背叛了革命者和她本来就模糊的革命信仰，只因在与易先生在一起时的欢愉和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女性尊严，在革命者那边是一味地下达任务和失败时准备服下的毒药，而在易先生这边是逐渐产生的温纯和感情。作为一个有感情的正常人，在恶劣环境下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抛弃世俗的观念束缚和信仰约束，正如现在很多学者为潘金莲千百年后遭人诟病所叫屈一样我认为王佳芝是美的，因为她敢于认可自己的情感，哪怕为社会所不容的一个人民群众对汉奸败类的爱恋，这正是人性的自由和美之所在。

　　可是，抛开追求人性自由的美之外，王佳芝的情感只是贪图情欲的快感，并不能称其为美感。朱光潜现在在他的《谈美》中就有论述，尽管美感和快感都能带给人一种愉悦的感受，但是快感和美感是不一样的。正如一人看希腊女神像和一位血色鲜丽的少女，前者是一种象征性的符号，在不能带给人实际实用时不能激发人内在的占有欲，故人们能心平气和地欣赏她，在希腊女神像带给我们美感的同时也伴有快感，只不过这种快感是过后才回忆起来的；而血色鲜丽的少女带给我们直观的视觉感受，刺激着人类原始的性欲，这是视知觉引起的快感，即使快感与美感有交叉之处，也不能与美感完全等同。

　　最后，在这部情感复杂的影片中，有两处可谓之“美感”的情节，将整个影片由美升华为美感的高度，即王佳芝危急关头的“抓放曹”和易先生可以放王佳芝一命时的决绝，哪怕这种美感是让人内心纠结和带着血腥的。朱光潜先生认为美和美感是不同的范畴，美的事物是人内心情感的客观外现，它受人的主观情感影响，而美感则处于更高的哲学范畴之中。美感具有两个要素：(1)目前意象和实际人生之中有一种适当的距离，我们只观赏这种孤立绝缘的意象，一不问它和其他事物的关系如何，二不问它对于人的效用如何，思考和欲念都暂时地失去了作用。(2)在观赏时我们处于聚精会神以至于物我两忘的境界，所以于无意之中以我的情趣移注于物，以物的姿态移注于我，这是一种极自由不受实用目的牵绊的活动，美感就是这种活动的产品，不是天生现成的。正所谓否极泰来、丑在极致便是美，按照朱光潜先生的思路来说“对世俗的背叛有可能转化为一种自我的救赎”，影片中易先生在“入瓮”的一瞬间之于王佳芝来说是敌人，二人的身份和实际生活方向本不是同路人，但偏偏就在这一瞬间，王佳芝感受到易先生眼神里对自己的爱怜之情，女人对感情的看重决定了她放弃“革命”选择了易先生。这一瞬二者不属于现实世界，他们完全处于相对真空的环境中，完全独立地思考着自己的决定，没有现实社会的“实用效应”，在只有你与我的境界中产生了易先生的逃脱。这种美是王佳芝创造的，完完全全的美感。

　　可能一般的观众对于影片的分析就是王佳芝只顾自己的私欲而不顾革命的背叛行径，我们要进一步地发掘国际大片中隐藏的美感和哲学思考。一些学者坚定文艺应该含有道德的教训，这就有碍美感的欣赏，我们要抱着“无为而为之”的态度，不夹杂私欲不携带意志地站在艺术化的角度深入其中领悟美感所在，要做到人情化和理想化，遵循着真实的人性来看待世界的同时学会脱离现实来看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