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痛的出路洞-电影论文

    　一、 生活的伤痛

　　面对剧名，观众可能期待这又是一部奇幻或者疯狂的荒诞作品，一如林赛之前的离奇荒谬的剧作。大卫?林赛-阿贝尔并非一个多产的剧作家，目前共创作发表了7部剧本，其中6部都创作于2000年之前，包括《心中之魔》（A Devil Inside，1997），《白雪安琪儿》（Snow Angel，1999），《守旧的米尔》（Fuddy Meers，1999），《点点划划》（Dotting and Dashing，1999），《世间奇迹》（Wonder of the World，2000）和《叉腰的金伯利》（Kimberly Akimbo，2000）；其中他最为成功并轰动纽约百老汇的剧作是《守旧的米尔》，剧中患遗忘症的女子每天清晨醒来脑中一片空白。这位新生代剧作家一直认为戏剧舞台是荒谬事件的发生处，因而他的作品倾向于与现实保持距离，他笔下的人物总是与众不同，特立独行，而他的戏剧世界奇妙地将沉重的现实与欢乐的狂想杂糅在一起，常常充满了阴郁、幽默、欢快、困惑、希冀、冷嘲，有时甚至是荒谬。林赛曾说，“我剧作中的人物大都是社会的边缘人对人生意义的求索。”

　　然而这个讲述着失去的伤痛和恢复的痛楚的故事却是完全不同的现实主义作品。贝卡和霍伊这对中产夫妇住在郊外，原本有着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然而，8个月前驾车少年詹森为了避让窜出的小狗却撞上尾随其后的孩子，贝卡和豪伊因为这场意外的车祸失去了他们4岁大的儿子丹尼。从此，住在郊外的富足幸福的中产家庭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夫妻俩互相指责，无法从痛苦中解脱，日渐疏远，两人之间也开始出现了婚姻的危机。

　　剧名“兔子洞”来自剧中人詹森自己创作的一部漫画。在车祸以后，内心的强力愧疚和自责使得少年詹森同样陷入了困境，他开始创作一部名叫《兔子洞》的漫画，讲述了一个小男孩在失去父亲之后通过兔子洞到达平行宇宙而找到另一个星系的父亲和自己，快乐地生活。无论是题目本身，还是这部漫画的情节，都使观众想到了《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兔子洞，引领我们进入一个奇特不同的世界的入口，兔子洞也就有了“出路”的意思。

　　通过剧中人的伤痛，观众品尝到了现实中很多人都有或者有可能经历的悲痛。导演约翰?卡梅隆?米切尔就有着类似的个人经历，被剧本深深吸引。他14岁的时候失去了10岁的弟弟，他说：“这是一件突如其来的意外事件，它永远地改变了一个家庭，直到现在我们还在从创伤中恢复着。”

　　二、伤痛的阴影

　　剧中并没有仔细交代那一次车祸的细节，故事一开始，车祸就已经过去8个月了，林赛花了大量的笔墨交代的是在车祸过去这么久后，人们仍旧生活在它的阴影之下，痛苦挣扎。

　　剧中，妻子贝卡沉浸在她自己的悲伤世界里，变得苦闷，尖刻，有时甚至有些滑稽，丧失了和周围人正常交往、交流的能力。她沉迷于摆弄花草而拒绝友善的邻居的邀请，彻夜看书而拒绝老公的亲近；她的好友黛比为此害怕给她打电话，消失了8个月。贝卡害怕看到儿子的房间、玩具和衣物，整理打包去慈善捐助，甚至劝说丈夫卖掉房子，因为到处是丹尼的影子，而她又假装没看到每天晚上丈夫豪伊在看手机里和儿子玩耍的视频。当滋事胡闹的妹妹在一次酒吧闹事后告诉贝卡她怀孕的消息，贝卡的神经质达到了极点。霍伊于是建议彼此参加倾听小组，贝卡并不认同，出席了数个星期后，面对大多数失去孩子的父母所认同的解释——孩子只是去了天堂，上帝需要一个天使，她打破沉默：“为什么上帝不自己再造一个天使？”家庭主妇多年的贝卡也试着重新融入社会，她回到以前的工作地方，却发现物是人非，落荒而逃。家人无法给贝卡带来安慰，面对母亲不断把丹尼和吸毒死去的哥哥阿瑟比较，她言语犀利刻薄。在和妹妹伊兹逛超市时，面对不断对孩子说 “不”的女人，贝卡竟然冲上去扇了对方一耳光。伤痛已经使这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女性变得无法理喻。

　　与此同时，丈夫豪伊整日沉湎于过去，并努力从外人那里寻找贝卡无法给予他的安慰。而另一方面，妻子的冷漠和拒绝又把他推得更远：他试图制造氛围和妻子亲热，却遭到了拒绝；当贝卡不小心删掉了手机上的视频，他爆发了，指责妻子每天不断地从家中删除关于丹尼的痕迹。单独去倾听小组的他遇到了失子8年最近又遇丈夫不辞而别的嘉比，两人一起吸大麻、厮混，嘉比的遭遇使得豪伊开始考虑生活需要改变，决定同意妻子的想法，卖掉房子。而坚持留下来卖房的豪伊在介绍儿子的房间时，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对儿子的思念，也同时导致了卖房未果。面对登门而来的肇事少年詹森，豪伊勃然大怒，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宣泄出来了。这个中年男子在伤痛的阴影下变得像个无知少年，反叛而易怒。

　　这部剧作的真实之处还在于，作者除了对面对丧子之痛的中年夫妇的刻画，还从这一危机引出了剧中其他人的心理状态。其中最出彩的就是对于肇事少年詹森的刻画。对于像车祸这样的意外发生之后，人们一般关注的是受害人或者受害人家属的感受，例如剧中的贝卡和豪伊，但是很少去在意造成这次无心之失的肇事人。林赛在《兔子洞》中却用独到的细腻笔触刻画出了少年詹森在这场意外后的心理状态。

　　观众通过贝卡的眼睛看到了坐在校车上的男孩，跟踪了图书馆里还书的詹森，当贝卡和詹森正面遭遇，观众看到了一张悲伤的年轻的脸，苍白没有笑容。在长椅上的交谈上，观众了解了詹森在整个事件中的身份，但是却很难责难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孩给别人的家庭带来了灾难。身处单亲家庭的詹森是个孝顺的孩子，即将去离家不远的地方上大学，周末还可以回家陪伴母亲。车祸后，他在自责和内疚中不断地煎熬着，逃学逃到母亲要没收手机了。当他不断向贝卡为了他也许快了一码的车速而道歉，观众完全感受到了那份良心的责难。他一个人窝在图书馆里画着《兔子洞》的漫画，来寻求内心的安宁。

　　三、伤痛的出路

　　平淡的剧情，悲伤地延展开来，就像剧中人那深入骨髓的伤痛，却哭不出，喊不出。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观众却也揪着心弦：贝卡的出路在哪里？豪伊的出路在哪里？我们的出路在哪里？

　　豪伊是比较社会化的，是有固定职业的中产阶级代表，他缓解悲伤的方面也同样是社会化的，他参加倾听小组，和好友交流、一起运动，听取好友的建议，想通过再生一个小孩来减轻对丹尼的思念。

　　林赛在他的作品中对女性角色的刻画总是更为深刻和细腻，剧中的贝卡就是如此。

　　贝卡也许可以像她的母亲奈特那样，通过宗教去寻求慰藉。奈特和大多数人一样，在11年前也失去了儿子阿瑟之后，选择了上帝，每周都去教堂获得精神的慰藉，却还是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当贝卡对于好友黛比在事故后人间蒸发的抱怨，奈特却迁怒于当时不离不弃的好友贝雷，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当看到自己的女儿再次经历着这样的伤痛，奈特告诉贝卡，事情不会过去，但是总有一天会变得可以承受。

　　贝卡或许会像剧中的另一位母亲嘉比那样，继续参加倾听小组，从别人的伤痛中获得慰藉。豪伊和贝卡在倾听小组遇到了一对夫妇凯文和嘉比，他们8年前经历了丧子之痛，参加了倾听小组，寻求精神慰藉。贝卡看到的是，嘉比在对自我精神麻痹和对凯文冷嘲热讽，凯文则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和不满。很快，凯文退出了小组，也选择退出了和嘉比捆绑在一起的生活。嘉比无处发泄，只能通过吸大麻来继续麻痹自己。

　　剧中另外两位女性角色呈现了面对相似危机的不同态度和处境，仿佛就是女主角贝卡在不同时空的对应物一般。本剧也试图透过真实去碰触形而上的玄妙。“大家都想要事情变得说得通。”奈特希望女儿贝卡可以通过上帝或者任何信仰来获得安慰，但是贝卡相信儿子的死毫无理由，尤其讨厌倾听小组里绝望的父母们通过上帝的说辞来自我安慰。

　　最终，带给贝卡安慰的不是宗教或者其他形而上的学说，而是一本科幻漫画故事。一次偶然，她发现了坐着校车的詹森，并开始偷偷跟踪，在图书馆两个人正式相遇了。贝卡在公园的长椅上开始偷偷会面詹森，并从中得到了慰藉。詹森一个人窝在图书馆里画着《兔子洞》的漫画：这个漫画中的故事交代了一个孩子在父亲去世以后，通过兔子洞，到达了平行宇宙，在另一个星系中找到了幸福生活着的父亲和自己。无数的平行宇宙存在，通过“兔子洞”可以到达，而每个里面都是现实世间的另外一个版本。这个科幻故事不仅让贝卡开始幻想也许幸福的自己在另一宇宙存在着，也许在某一个这样的平行宇宙里，贝卡觉得她是快乐的。

　　在《爱的拐点》中，所有奇特荒诞的元素经过历练展现成更具说服力的形式：诙谐的对白、悲伤的情节，剧中的人物各自诉求普通人对悲痛的恢复力。正如平行宇宙的理论一般，现实生活中我们都经历着不同版本却同样痛楚的悲伤，选择着不同的方式去面对和应付，也许悲痛永远没有伤愈的一天，但是含着泪地笑着，生活还在继续。

文章来源于《电影文学》杂志2012年第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