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毛姆的小说《面纱》到电影《面纱》-电影论文

　　本文比较英国小说家威廉?萨默塞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1874—1965)的中期作品小说《面纱》（The Painted Veil，1925)和约翰?卡兰(John Curran) 导演以该小说为脚本拍摄的电影《面纱》（The Painted Veil，2006)。通过比较从小说到电影的过程中小说《面纱》经历了怎样的改编，小说的事件和人物这两个主要要素的改编情况，继而探讨被改编成电影时小说《面纱》的文学性被歪曲的问题。

　　小说《面纱》和电影《面纱》

　　小说《面纱》发表于1925年，是英国著名小说家威廉?萨默塞特?毛姆的中期作品。毛姆在作家笔记中指出，小说《面纱》的创作源头在但丁的《神曲》炼狱篇。小说《面纱》的女主人公凯蒂是毛姆在但丁《神曲》炼狱篇中获得灵感产生的人物，毛姆在《面纱》中将神曲的女主人公“皮娅”变成现代版的“凯蒂”，把《神曲》的事件发生空间“马雷马”变成中国小城“湄潭府”，讲述了丈夫为了惩罚对自己不忠的妻子，把她带到了霍乱盛行的湄潭府，最终丈夫丧命于湄潭府的故事。小说《面纱》呈现给读者男女主人公的爱憎关系，通过女主人公凯蒂的所见所闻引发读者思考人生的重要性。

　　2007年3月上映的电影《面纱》是导演约翰?卡兰的作品。卡兰导演曾在美国主要从事商业广告和音乐电视的制作，后来以《赞美》这部商业电影获得多伦多国际影展大奖，从此开始制作电影。卡兰导演协同好莱坞的著名电影人共同完成了电影《面纱》。电影编剧罗恩?内斯万尼尔凭《费城故事》(1993)获得两项奥斯卡金像奖，还有金球奖提名，摄影斯图尔特?瑞伯的作品《钢琴课》(1993)获奥斯卡最佳摄影提名，负责服装的鲁斯?麦尔斯以《艾玛》(1996)和《亚当斯一家》(1991)曾获奥斯卡最佳服装设计提名。从制作阵容来看，《面纱》是非常忠实于好莱坞影片特征的电影作品。这在电影的第一个场面介绍原作者萨默塞特?毛姆这一点可以得到确认，因为原作者毛姆的声望大可以用来宣传电影。

　　影片以快节奏音乐和CG交叉的场面开始。花儿开放，枯萎，凋谢，再开放，画面迅速变化，这反而让花儿这美丽的生命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恰如人生的面纱，一切都无端由地变化。可以说小说《面纱》的主题在第一个场面得到了较好的诠释。这部分没有台词，也没有具体内容，却是电影《面纱》诠释小说《面纱》主题的代表性场面。然而，从故事情节上看，电影《面纱》和小说《面纱》存在不同。电影讲述了男女主人公的情感纠葛，展示他们的爱情与背叛、原谅与和解，是典型的好莱坞式爱情片的构成方式。电影事实地、因果地呈现了凯蒂和瓦尔特的爱憎关系以及凯蒂和查理的情欲与背叛，是具有代表性的“编排精良的故事（well made story）”。电影中，遭到爱情背叛的瓦尔特的切肤之痛，背叛丈夫并因此遭到报复的凯蒂沉痛的反省，两人渐渐重新找回的和解，瓦尔特的悲剧性死亡，连同凯蒂新生活的开始，所有剧情宛如一幅全景画般展现出来。这样的剧情可以让观众完全沉浸在故事和人物当中。当然，为了进一步达成这样的效果，电影改编了小说的多个部分。

　　电影中事件和人物的改编

　　正如毛姆表明的那样，小说《面纱》是以故事为主的小说，而非人物为主的小说。尽管如此，故事情节简单，事件起伏不大。不过，故事的叙事方式独特，因此与故事的外在完成程度相比，小说重在事件的内在叙事。这正是把小说改编成电影的难度所在。想把小说改编成大众电影，需添加小说里没有的新故事，抑或缩小或放大人物。那么，下面将探讨从小说《面纱》到电影《面纱》的过程中，小说的事件和人物是如何被改编，又是怎样添加的。

　　（一）事件的改编

　　比较小说《面纱》和电影《面纱》的内容可知电影总体上忠实于原作。但如前所述，由于小说《面纱》本身故事情节简单，因此在改编成电影时事件的改编和添加便成为必要。

　　首先，小说和电影的导入部分存在差异。小说以瓦尔特撞到凯蒂和查理的出轨现场开始，而电影首先呈现凯蒂和瓦尔特在去湄潭府的路上的场景。小说《面纱》的导入部分具体化了事件，相反，电影的导入部分没有向观众提供具体信息，这为下一个事件的展开制造了紧张感。前半部分中小说和电影的事件变化不是很大。双方都用回想过去的方式讲清了从凯蒂夫妇结婚到夫妻不和的整个过程，表明了夫妻不和的原因，之后回到他们向湄潭府前进的场景。随着故事进一步发展，电影《面纱》对故事的改编也越来越多，特别是电影删去了小说《面纱》的末尾，这使凯蒂的性格变得含糊不清。电影单纯地把凯蒂演绎成一位经历彷徨和苦恼之后重生的伦理道德层面的女性，然而这和小说中塑造的凯蒂距离很大。电影增加了5年后凯蒂和查理偶遇的场景，用俯拍镜头拍摄凯蒂牵着年幼儿子小瓦尔特的手走向父亲的家。这种“高空拍摄”混淆了观众的方向感，使凯蒂母子走去的方向不明确，这样处理电影的最后场面有体现凯蒂未来的生活不确定性的用意。不过，综合电影前面的情况可以判断出影片中的凯蒂只是彷徨到最后回归的浪子。

　　（二）出场人物的改编

　　人物是推动事件发展、出现和解决矛盾的主体，是小说和电影共同的重要的构成要素。如果说小说里的人物凭借语言媒介表现，所以抽象的话，那么电影中的人物靠直观视像呈现，可谓具体。并且，媒体特征的差异导致小说对出场人物可以作多种解释，读者有联想的空间，而电影里的人物却具有确定性。从抽象到具体，从不确定到确定，这使得小说改编成电影时出场人物不可避免地被放大或缩小。从小说《面纱》到电影《面纱》，主要人物凯蒂、瓦尔特的改编如下。

　　主人公凯蒂在电影中被改编多处，值得注意的是改编凯蒂这个人物同改动电影的主题关联密切。小说意图通过凯蒂表明他人的干涉，甚至死亡也不能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这个主题，相反，电影中的凯蒂经历人生逆境后还原成赢得大众认可的普通人。当然，小说和电影对凯蒂形象的塑造存在共同部分，如凯蒂在不满意的婚姻生活中有了婚外情及后来对自己的出轨行为的悔恨和反省。但不同的是，小说中其他人的人生和丈夫的离世并没有使凯蒂成为清算过去错误人生的纯情女人,相反凯蒂决定一如既往地戴着自己的人生面纱走下去，并逐渐成长为具有主体意识的女性。然而，电影中丈夫的死亡使凯蒂脱去了属于自己的面纱，还原成戴着新面纱的平凡女人。在小说里瓦尔特得霍乱死去后，凯蒂几乎焚烧了他所有的东西，而电影中当凯蒂看到佣人想扔掉瓦尔特的显微镜时，她情急之下抢下显微镜，把瓦尔特的遗物捧在胸口滑坐在地上痛哭不止。这是把凯蒂从小说里塑造的具有主体意识的女性改编成爱情片里的被动人物的例子之一。

　　和凯蒂一样，瓦尔特的性格在小说和电影中也可看出有很大差异。小说中瓦尔特的形象是理性而又非常被动、绝望的人物，相反，电影中的瓦尔特感性、积极，有时还怀着希望。与电影中的瓦尔特不同，小说里的瓦尔特是个不与出轨的凯蒂和解的人物，他甚至用自己的死亡报复凯蒂的不忠，这是瓦尔特的人生面纱。然而，电影中的瓦尔特不但与不忠的妻子和解，还想和凯蒂好好生活下去，可见电影中把瓦尔特改编成了充满家庭味的丈夫。这样的改编把凯蒂和瓦尔特塑造成了悲剧性的主人公，所以当电影最后瓦尔特离世时，凯蒂和瓦尔特的经历很自然地博得了观众的同情。小说中瓦尔特来到湄潭府后没有像电影中为战胜霍乱表现得那样积极主动，在小说里瓦尔特情感上因对生活失去了期望而终日苦恼不堪，而电影里的瓦尔特积极地想方设法从上游引水下来，缓解了霍乱疫情，变成了湄潭府的英雄。电影中瓦尔特最终为治疗霍乱病人感染霍乱病菌，由于患者过多导致点滴用的药水不足而离开人世，然而小说里却不是这样。小说中瓦尔特的葬礼结束后，韦丁顿告诉凯蒂瓦尔特的真正死因是他把霍乱细菌注射进自己体内，并且得知他得了霍乱后，周围的人包括凯蒂尝试了所有可能的方法想拯救瓦尔特的生命，但他还是不治而终。可见，小说里塑造的瓦尔特的性格致使他必然死亡，死亡是瓦尔特性格的必然结果。

　　今天，像威廉?萨默塞特?毛姆的《面纱》一样，越来越多的小说被改编成电影，它们被评价是标准化、大众化的“编排精良的故事”，恰似电影《面纱》。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从小说到电影的过程中，故事情节和人物也被改编，或被放大或被缩小，同时原作的主题也随之变质。毛姆的小说《面纱》中意图讲述这样的主题：爱情、背叛、虚荣及人生在世的飞黄腾达在死亡面前都是没有价值的，且任何时候受他人影响而不顾自己的个性的行为都是个体尊严的放弃。人生在世本就戴着多种面纱，一旦情况有变，新的面纱会覆盖之前的面纱，这就是人生。然而，这个深奥的主题在电影中却没能得到良好的诠释。相反，小说《面纱》被改编成一部演绎男女的爱情与背叛、矛盾与和解的典型爱情影片。

　　当然，由于小说和电影是不同的艺术形式，因此在把小说改编成电影的过程中各种要素的改编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一味迎合大众口味而改编原作，甚至不惜改变原作的主题，歪曲原作者写作意图的做法是需要反省的。要清楚地认识到：文学不应用来为电影的大众化添砖加瓦，而需为致力于文学大众化的电影推波助澜。

 文章来源于《电影文学》杂志2012年第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