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电影《破浪》美学与创作论-电影论文

　　一、悲剧与宗教

　　海上钻井平台上空的圣钟长鸣响彻寰宇，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寒风瑟瑟，万物凋零，一派萧瑟之气。在这个笃信天主教的小镇里，略带神经质的善良姑娘贝丝爱上了在油田工作的外地人简。蜜月之后的简突发意外，全身瘫痪，简请求贝丝和其他男性发生关系，以拯救自己的生命。天真的贝丝经历了痛苦挣扎最后答应了爱人，声名狼藉的她背负着背叛信仰的巨大苦痛，用一次次的肉体的牺牲，向天换取爱人生命重燃的奇迹。

　　《破浪》分为八个章节，从贝丝结婚、分离，到简的生病，贝丝的牺牲、葬礼。面对奄奄一息的丈夫，贝丝选择了牺牲自己来成全爱情的坚贞，这个选择实际上是坚持内心对爱的信仰还是屈从教会严厉管制的选择。最后贝丝选择了为爱牺牲，接受虐待和折磨，以自己的生命为祭品，奉献在爱的祭坛上。文艺复兴时期，上帝被称为铸钟者，因为钟代表着天堂之音。贝丝死后，神父判定贝丝行为放荡只能下地狱，但影片结局的俯拍镜头，天堂里钟声大作，为贝丝奏响了一曲生命的赞歌。

　　亚里士多德的悲剧论认为，悲剧是借“引起的怜悯与恐惧来使这种感情达到净化”，而“怜悯是由一个遭遇不幸遭受厄运的人与我们相似而引起的”。拉斯?冯?特利尔通过这个故事塑造了一个真实善良的女性形象，她用生命的牺牲突破了教会对人行为的钳制，实践了纯粹的爱情理想。这个令人欷歔的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人性中最珍贵的品质爱、牺牲却成了贝丝遭受痛苦并死去的原因。拉斯?冯?特利尔精心设计了这样一个受难者，她的品德超越了尘世，却必须在宗教的惩罚和人们的唾弃中死去。贝丝的死亡充满了悲壮的人道主义，这样的悲剧却留给我们更多的思考和探索。

　　每一个信仰者都有成为神的潜质，而神正是通过依附的方式向信仰者验证其存在，并在面对内心的渴求与冲突中更接近神。在如此坚不可摧、不可更改的甲胄下，人们的心灵日益枯萎，即使面对最亲近的人也会在冰冷的明镜里浮现狰狞的面容，嘲笑着人事的执恋和感伤。贝丝只是一个爱得发狂乃至歇斯底里的无邪女子，为简甘心背叛自己的信仰。她时而喃喃自语，时而粗暴地诘问自己，无不是内心剧烈冲突的外在象征。她变成了被信仰这怪兽撕裂的悲惨灵魂。

　　宗教不可能是清晰和理性的，它所叙述的乃是一个晦涩而忧伤的故事。关于原罪和人的堕落的故事。它所漠视的论据,不可能作出任何理性的解释。信仰神者把自己交托给上帝，无神论者在仓皇漫长的人生路上将自己交付于自己。可是，谁又知道游离于信仰的改宗者所背负的挣扎与哀伤？哲学家和人类学家告诉我们，宗教之真正的最终根源在于人的依赖感。根据施莱尔马赫说法，宗教产生于“对神的绝对依赖感”。

　　二、女性与疯癫

　　如同古典文学小说一样，《破浪》的八个章节，都是从贝丝的角度进行描述，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关于女性的故事。特里尔把影片描写的重心放在这位受尽苦难的女性灵魂成长的故事上。贝丝笃信上帝的存在，信仰人类灵魂中的美好，这个柔弱的女性用最不合情理却又是最勇敢的方式传达出宗教的精髓，实践了爱与包容的理想。

　　女人，特别是恋爱中的女人，往往会盲目，凭借爱的本能，毫不犹豫地扮演牺牲的角色。贝丝受尽屈辱的言语，是简卑微生命个体得以延续的甘泉，贝丝不顾世俗的眼光的坚强勇敢，带给简的则是如春天般嫩绿的希望。贝丝被摧毁的禁忌激发出生命的不屈执著的气息。繁衍的使命，是自我结合和灵魂的延续之路，却在另一回环成为激发生命潜能的意志。就像许多生灵在完成一次繁衍之后就匆匆告别世界，生命本身有其纷繁的意义和不同的追求，爱情亦是如此，爱不仅仅是宗教里纯洁的朝夕相处，而是，在为对方作出巨大牺牲的同时，超越爱与被爱，在付出升华生命的光芒和荣耀。

　　德莱耶惯常把女性作为故事的中心，拉斯?冯?特利尔也是如此。他直言“金心三部曲”的灵感来自于儿时的一个故事，天真善良的小女孩在森林旅行，她乐于分享和帮助别人，哪怕自己一贫如洗，赤身裸体，小女孩仍充满信念地说“这一切我能应付”。三部曲里拉斯?冯?特利尔塑造的女性形象皆有这个女孩的特质，拥有一颗与生俱来执著勇敢又无私的赤子之心。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说：“在人类经验中，男性故意对一个领域视而不见，从而失去了这一领域的思考能力，这个领域就是女人的生活经验。”大师用一种全新又大胆的方式将女性这一独特生命个体的私人领域呈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下，对爱和性做出了全新的解读，通过对女性的情感形式的重点刻画，唤醒其身份意识，并寻求探讨另一种打破传统禁忌而寻求新的可能的女性生存状态。贝丝说：“只有男人才能发言，没有道理。”贝丝无视传统的“贞操观”成了人人眼中的荡妇，而天堂之钟却为她奏响，拉斯?冯?特利尔对“父权社会如何消音了女性的话语”提出了质疑，进而对权力机构进行了思考和批判。

　　值得思考的另一个问题是，拉斯?冯?特利尔或许意识到这种女性挣脱束缚的超现实性，所以将贝丝的正常性作了假设。所以将贝丝设定成了略带神经质的姑娘。但这种和常人不同的“神经质”却更具有别样的现实意义。帕斯卡说过：“人类必然会疯癫到这种地步，即使不疯癫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疯癫。”“被驯化的疯癫依然保留了其统治的全部表象。现在它参与对理性的评估和对真理的探索。它既遮遮掩掩又锋芒毕露，既说真话又讲谎话，既是光明又是阴影。”⑥所以，值得我们叩问的是，何为正常，何为疯癫。正常的凡夫俗子用理性控制自己的生活，束缚于宗教或是社会的条约，心甘情愿沦落在日常生活平庸的游戏中，而疯癫的女子贝丝，疯狂地燃烧心灵和肉体的熊熊火焰，像是一盏明灯，照亮灵魂深处隐晦不明的真实面孔。在这个意义上，被人唾弃的疯疯傻傻的贝丝才是智慧的圣女。很多时候，与众不同的爱情并不会带来奇迹，但勇敢挣脱世俗的疯癫却成就了一种姿态、一种信仰，并宣告了一种生命挣脱一切束缚，自由寻求意义的可能。

文章来源于《电影文学》杂志2012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