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庄亦彩,至深至诚-电影论文

　　一、命运与人性的深度聚焦

　　就像黑泽明的电影里有张扬的人性、卓别林的电影里有“含泪的笑”、吴宇森电影里有“暴力美学”一样，陈凯歌的电影充满了人物的命运感和历史的沧桑感。陈凯歌的电影总是事关“宏大主题”，他从不放弃为电影的表层影像赋予厚重而伟大的意义。陈凯歌自己评价《无极》时说：“这是一部关于自由、爱情、命运的电影。”影片中的许多人物身上都仿佛笼罩了一种宿命。影片一开始，满神便预示了小倾城一生得不到真爱的命运，又暗示了鲜花盔甲的主人杀了王的故事情节。片中一个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饥肠辘辘、无家可归的小女孩，长大后变成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公主，虽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却得不到真正的爱情。当她第一次感觉到“被爱的滋味”的时候，鲜花盔甲的主人却为她跳下了山崖。当她历经千辛万苦，逃出无欢的金笼终于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光明为了权利再一次离开了她，这好像正好印证了满神的预言，但故事并没有结束，影片要表达的是人物与命运的抗争，昆仑以超越时空的速度回到过去，见证了家族被灭亲人被杀的事实，于是从一个只会说“是，主人”的奴隶变成了一个有尊严有欲望的人。影片结尾昆仑毅然披上黑羽长袍，解除了加在“倾城”身上的诅咒。同样大将军光明为了摆脱“杀王”的命运，命令奴隶昆仑去救王，但结果还是成为杀王的“罪人”。光明将军曾经是一个功利心和征服欲很强的人，当他真的愿意放弃一切功名利禄而追求真爱的时候，爱却远离他而去了……由此可见，《无极》是一部思考命运主题的电影，这一主题走向与陈凯歌以往的创作思路保持了一致性与延续性。他以往的许多电影都包含着命运与抗争、生命与自由的终极追问和热情抒写。《黄土地》里的翠巧就是一个不甘于封闭落后的农耕文明的生活，希望和父辈的生活方式“决裂”，敢于接受革命者顾青的“启蒙”的“觉醒者”。她的那双深黑色的眸子和那件红红的棉袄深深地透露出了她的生命力和对外部世界的感知力。《黄土地》“表现了压抑而刻板、落后而匮乏的生活中的人对于新生活的渴望和对于未来的强烈期望”。《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不疯魔，不成戏”，为了实现自己的艺术理想和爱情理想，将生活与艺术的边界不加区分，最终如戏中的“虞姬”一样香消玉殒，成就了一段悲情传奇。

　　如果说对个体、民族、人类命运的关注赋予了《无极》的历史沧桑感，那么影片对人性的探索、追问和讴歌则带来了影片主题呈现的深沉与厚重感。在《无极》中，陈凯歌对人性的探索保持了极高的敏感度，整部影片以人性的刻画来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主要人物身上多多少少都暴露出了一些人性的缺点，这种做法是为了增强影片的抽象性和耐看性。这表明《无极》中，陈凯歌尽管希冀一个“华丽的转身”，但在这袭“霓裳”的背后隐藏的精神气质是一脉相连的。从《黄土地》《大阅兵》《孩子王》《边走边唱》到《霸王别姬》《荆轲刺秦王》，陈凯歌一直在探索人性与历史的奥秘，关注社会环境与个人遭遇对人性的扭曲与磨难，并对人性的本质问题发出一次次深刻的探讨。

　　有人认为《无极》是“一个馒头引发的悲剧”，“一个馒头”着实不能成为剧中人物北公爵无欢行为扭曲的动机。笔者认为这种评价过于苛刻了，也没有理解陈凯歌真正的创作初衷。《无极》中的人物性格的设计都有一种“假定感”，都遵循了一种艺术假定性的规律，正是这种“假定性”把影片的主题引向了一种哲理性的高度，体现了导演创作思想的纯真性和思辨性。例如，剧中大将军光明是一个永远被内心无法消失的欲望、对光荣和名誉的追求所控制的人，他最后可以说是胜利者，也可以说是失败者。他胜利的瞬间就是满神所说“你的死期到了”的时候。张东健饰演的昆仑奴有着孩童般清澈的眼神，性格坚忍而真诚。他在向倾城伸出援助之手前，他的身份还只是一个奴隶，自我的主体意识尚未确立，对死亡的观念亦无动于衷，也就无所谓对自己和他人的生命保持敬畏。后来，美丽的倾城触动了他生命的琴弦，加上他亲眼目睹了母妹的惨死后所激起的胸中的仇恨，一起触发了他对自我的思考和寻找，最后终于向倾城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心。在此影片想表达的思想是：爱使人告别卑微，变得伟大，正是因为爱，人活着才被赋予意义。刘烨饰演的鬼狼，为了生存成为背叛民族的叛徒，表面冷酷无情，内心隐忍着巨大悲伤，在他身上折射出“ToBeorNotToBe”的哈姆雷特式的生存困境，在失去自由的日子里，他从一个麻木的杀手逐渐觉醒，在舍身救助同是雪国人的昆仑后重拾做人的尊严，“自毁”让他失去行尸走肉的躯壳却放飞了灵魂，从而完成了自我救赎。鬼狼对自由的追求是整部影片最为深刻而壮烈的意向和华彩的章节，既有思想深度又有人性高度。导演在这个人物身上附着的主题线索与前者昆仑奴的形象塑造形成了对比与反衬，一明一暗，一正一邪，是统摄于影片整体的讴歌爱与人性的思想母体之下的。

　　二、奇幻异美的影像风格

　　陈凯歌的电影除了在叙事主题上表现为对命运的抗争和对人性的讴歌外，在场面调度、造型设计、特效运用以及画面色彩等方面都有着独特的风格。陈凯歌1984年导演的《黄土地》曾经影响了整整一代中国电影人的创作理念，开启了中国电影自觉注重和挖掘电影语言表现力的潮流。1993年导演的《霸王别姬》问鼎戛纳国际电影节，为中国电影夺取了当今世界电影艺术的最高奖项戛纳金棕榈大奖。20年后陈凯歌用3年的时间和心血倾心打造了影片《无极》。这是一部国际化风格显著、视听力量震撼人心的音画盛宴。用陈导自己的话来说：“这是一部不能用动作片、战争片、爱情片或魔幻片等词语来定义的电影。”从《黄土地》的问世到《霸王别姬》的成功，再到《无极》的登场，20年的创作时间，历史造就了一个“边走边唱”、且思且吟、既注重外在又不断反省自身的“电影行者”——陈凯歌。

　　《无极》上映之后，在视听造型方面的成就也受到了国内外同行和媒体的一致认可。看过《无极》的观众都会对影片中富有诗意的画面和饱含东方的神秘气息的意境留下深刻的印象。影片中粉艳欲滴的海棠花、绿油油的大草原、红盔红甲的军队、血一样的城墙、迷人的雪国、日月同辉的奇观……在精灵的镜语中建构起一个令人目眩神迷、叹为观止的艺术世界。影片既让观众陶醉于人神共处的无极世界的画卷中，又让他们目不暇接地感受中西合璧的电影风格的绚丽。审视《无极》的镜头画面，有两种完全不同的画面风格——东方泼墨山水的浑然大气和幽谧空灵和西方油画的浓墨重彩和华丽明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无极》带到观众眼前的是一个没有时代背景的东方神秘国度，在这里依然具有中国气派，但颜色过渡的层次更加繁复和细腻。这不同于《英雄》中的中国画式的大写意用色，力求用单纯的红绿蓝白几种基础色调来展开情节和征服观众的眼睛。在《无极》中，每一个镜头都让人有一种反复描画、反复着色的感觉，创作者们用西方油画华丽的质感给观众营造了一种浓艳厚重的色彩负荷，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红色的鲜花盔甲，白色的千羽外衣，金色的神秘面具，黑色的鬼狼衣袍，这些都将色彩的纯粹发挥到了极致。魔幻王城中的绚烂宫墙、无欢手中的滴血羽毛、倾城眉目间的七彩妆容、满神出现时温婉却震撼的辉煌光束，都是影片造型方面的点睛之笔。所以说，《无极》既是一部探索命运与人性的“思想寓言”，更是一抹演绎超越时空的诗情画意的“神来之笔”。

　　三、艺术与商业的完美结合

　　由此可见，《无极》并不是一部为了打开国际市场、实现票房成功而放弃了艺术追求的影片，更不是一部为了市场或获奖而扬弃陈氏的一贯风格、抛弃深刻的人性与文化反思的影片，而是一部弘扬民族文化的集艺术性与观赏性于一体的史诗电影。陈凯歌深刻地意识到通过优秀的民族电影来完成跨国想象，实现中国电影在世界电影市场博取一席之地的重要性。他说：“我们面临着一个新的世纪，我们不能让中国几千年的文化被‘汉堡包文化’所取代，我们的文化影响遍及亚洲，如此深远的文化如果在我手里完全失掉，我很伤心。”为此，他总企盼打破观众的审美定式，特别希望各种类型的电影都能在国内外所有的市场上寻找到自己的位置和观众群落。他决定在其作品秉持“民族风格、启蒙理想和思辨色彩”的精神内核的前提下，尝试国际化的视听语言和数字化的制作技术，在影片的造型风格上寻求突破，来提高国内观众对商业大片的欣赏水准和审美层次。他并没有用纯粹的商业片的思路来创作《无极》，而是用了一种兼容了不同类型的电影的方式来建构《无极》的绮丽世界，从而照顾了不同观众的审美口味，实现了影片理性深度与感性显现的完美统一，从而延续并发展了陈氏一贯的电影风格，打破了国内纯艺术电影的“刻板印象”。诚如电影投资方之一的中影集团的老总韩三平所说的：“《无极》应该是中国电影的巨大成功。这是对中国电影100年的最好总结，同时也是中国电影未来100年的良好开端。”诚如张颐武所说的，《无极》对于“中国电影的发展影响极为深远”，它“超越了中国电影传统，直奔好莱坞的新的构造”，它向全世界展示了中国民族电影产业的崭新姿态。

文章来源于《电影文学》杂志2012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