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VP得NP”结构考察-文史论文发表

摘要：本文从近代汉语的典型文献《水浒传》入手，对其中的“VP得NP”结构作了系统地考察，简单地勾勒“VP得NP”结构的发展轨迹，并试图找到与现代汉语“VP的NP”结构相关的信息。
关键词：《水浒传》；VP得NP；近代汉语
语言的发展是循序的、渐变的，我们不能忽略不同时期语言结构之间的承袭关系。现代汉语的语音、词汇、语法诸要素在近代汉语中产生并不断成熟完善，直至形成今天的基本面貌。现代汉语中的语法结构在近代汉语和古代汉语中，都会找到有必然联系的结构形式，仔细考察，便能够理清其发展脉络。从源流上分析某些语法现象，有时会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我们这里打算从近代汉语的典型文献《水浒传》中的“VP得NP”结构入手，简单地勾勒“VP得NP”结构的发展轨迹，并试图找到与现代汉语“VP的NP”结构相关的信息。我们对《水浒传》中“VP得NP”结构（《水浒传》中的这种结构，“得”前往往是动词，为了表述的方便，我们仍用VP表示）作了穷尽式考察，并将考察出的1578个用例，作了简单梳理：
（一）“得”表示能够
这样的“VP得NP”在水浒传中共计326例，如：
（1）那妇人道：“只要他医治得病，管甚么难吃？”（25）
（2）这厮却有武艺，挑得三二百斤担子，打得三五十人。（72）
其相应的否定形式便是“VP不得”，如：
（3）若还端的有这事，我三个若舍不得性命相帮他时，残酒为誓，教我们都遭横事，恶病临身，死于非命！（15）
这样的“不得”有时还可以置于NP后，如：
（4）原是小番子闲汉出身，吹得双铁笛，使得好大滚刀，百十人近他不得。（41）
很明显，这里的“得”是个动词，“VP（不）得”为述补结构，其中的“得”独立性很强。王力先生（1958） 说，“得”的这种意义往往使“得”字成为倒装的“能”，这样“得”就开始虚化了。先生的意思是说“得”用于非已然的的条件下，其“获取”义减弱了，便产生了能够之义。而实际上“得”单独表能够义早有用例：
（5）不能勤苦，焉得行此？（韩诗外传二）
（6）三辅太常郡得以叔（菽）粟当赋。（汉书昭帝纪）
“VP得NP”结构中的表能够的“得”是源于获取义的“得”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而这种意义的“得”也正是现代汉语表可能的“V得C”述补结构中结构助词“得” 的来源。在现代汉语中《水浒传》中的“VP得NP”的肯定式多已演变成“V得C NP”结构：
（7）不管是国产的还是进口的，只要医得好病就是好药。
也偶然表述成为“NPVP得”，如：
（8）这本书买得。         （9）这个朋友交得。
而更多承袭下来的则是否定式，如：
（10）这种广告信不得。     （11）可说不得这样的话。
《水浒传》有的这样的“VP得”到现代汉语中已经凝固成词或固定短语，（有的在《水浒传》时期就已经凝固。）如：
（14）弟兄两个看着何涛骂道：“老爷弟兄三个，从来只爱杀人放火。量你这厮，直（值）得甚么！你如何大胆，特地引着官兵来捉我们！”（19）
（15）宋江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飞也似独自一个去了。（35）
其中的“得”能够义很强。
可见，从来源上说，这里讨论的近代汉语中的“VP得NP”结构，与现代汉语中“VP的NP”结构没有必然联系。却与现代汉语中的带“得”的述补结构有一定渊源。
（二）“得”表示获得
“得”表获取类的“VP得NP”，其中的“得”动词性强，在《水浒传》中共检得354例，如
（1）满县人见说拿得宋江，谁不爱惜他。（36）
（2）刚抢得两个奔走还阵，张清又一石子打来。（70）
这里的“VP得NP”表示的是通过一定的动作行为而获得某种结果，“得”为动词，“得”前的VP往往具有取得义。除以上所举外，常见的V还有“救”“提”“买”“夺”“博”“拾”等。有时V尽管没有明显的取得义，“得”仍有获得义，如
（3）臣适才接得潞城守将池方申文，说乔国师已被宋兵围困，昭德危在旦夕。（97）
可见，“得”是否具有获得义，并不完全取决于前面的动词。《水浒传》中，这种“得”处于动宾之间的情况仍占有较大的比重。据曹广顺先生（1995） 调查，从先秦开始动词“得”就有用于有取得义的动词后，构成连动结构，表示通过某种动作行为而获得某种结果的例子，如：
（4）孟孙猎得麑，使西巴持之。《韩非子说林上》
而汉以后用例逐渐增多，与“得”连用的动词，基本上仍为与取得义相关的动词。魏晋以后，没有取得义的动词与“得”连用的例子，逐渐出现了一些。可见，从先秦至魏晋“V得NP”中的“得”的获得义是在逐渐减弱的，“V得”也由一个连动结构逐渐发展成为一个述补结构。《水浒传》中的这种“VP得NP”中的“得”有明显的获得义之痕迹，一方面与前面动词V的意义有关，另一方面也与语境有关，“V得”肯定是个述补结构了，而且结果义很强。现代汉语中保留下来的“V得NP”中的“V得”已多是凝固成词或处于词汇化过程中的，表获得的“得”一般只作为语素而存在了，如：
（5）日后但是去边上，一刀一枪，博得个封妻荫子。（32）
（6）于路庄户人家又夺得三五匹好马，一行星夜奔上梁山泊去。（49）
（三）“得”表示结果
这是《水浒传》中使用频率最高的“V得NP”是动词“得”虚化得重要阶段：
（1）我听得少华山上有三个强人，聚集着五七百小喽罗（2）
（2）宋江道：“我也曾闻得史进大名。”（58）
表结果的“得”多与“听”“问”“知”等少数动词，组成述补结构，相当于“到”，表示的是动作行为实现某种结果。这里的“得”的获取义已基本消失。实际上，无论从形式上还是从表义上来说，这里的“VP得NP”与（二）中的“VP得NP”都没有质的差别。（从形式上看，二者都处于VP后，功能上来说二者都充当补语成分，表义上来说，整个“VP得NP”结构表示的都是动作行为实现的某种结果。）我们之所以分开来讨论，一方面是为了能清晰地勾勒出“VP得NP”的发展脉络，另一方面是因为语境中的“得”的意义确实有些不同。这样的具有共同表义功能的“VP得NP”，在《水浒传》中已经占了绝对多数，（二）类中的用例共计354个，（三）类中的用例共计685个，总计1039个，占《水浒传》中全部“VP得NP”的65%以上。可见，《水浒传》中的“VP得NP”的主要表义功能是表示动作行为实现后的某种结果。
在现代汉语中上述的“VP得NP”已基本消失，其表义功能已为“VP到NP”等结构所承担。即使像“听得”等惯用结构，也没能保留下来，这可能与汉语述补结构的日益发达有关。述补结构本身，就有结果义，而且可以表示丰富的结果义。“VP得”在近代汉语中本身也是个述补结构，而随着“得”的动作义的逐渐虚化，“VP得”的结果义也在不断削弱，为其它强势的形式所取代是很正常的。
另外，《水浒传》中下面的“VP得NP”中的“得”，很值得关注。如：
（1）出得衙门，叹口气道：“俺的性命，今番难保了。（2）
（2）且说张顺与同安道全上得北岸，背了药囊，移身便走。（65）
以上例中的“得”，结果义进一步减弱，完成义则增强了。“得”前面的动词一般为“出” “入”“到” “上” “进”等，这些动词非但不具有获取义，甚至缺乏积极的影响义，于是便不易形成某种结果，其后的“得”更接近于动态助词“了”。这种“VP得NP”在《水浒传》中使用也很普遍，共出现213例。其中的“得”与（三）中的相比，又虚化了一步。当然，这也不足为奇，结果本身就包含着实现，结果义的削弱，必然完成义增强。于是《水浒传》中的“VP得NP”又有了一个新的走向，在现代汉语中与“VP了NP”合流。
看来，近代汉语中的“VP得NP”虽然在现代汉语中已不多使用，但也都有各自的发展方向。其中“得”表能够“VP得NP” 为“V得CNP”取代，“得”语法化为结构助词；“得”表获取、结果的“VP得NP” 多为“V到NP”等述补结构取代，“得”结果义不断减弱；“得”表完成的“VP得NP”则与“VP了NP”结构合流。然而，下面的“VP得NP”，我们似乎无法归入上表中的“走向”之列，如：
（1）那端王且不理玉玩器下落，却先问高俅道：“你原来会踢气毬！你唤做甚么？”高俅叉手跪复道：“小的叫做高俅，胡乱踢得几脚。”（2）
（2）当下二人云雨才罢，正欲各整衣襟，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说道：“你两个做得好事！”（24）
（3）只有这个女儿，小字玉莲，他爹自教得他几个曲儿，胡乱叫他来这琵琶亭上卖唱养口。（39）
上面的“VP得NP”结构，我们暂归入了获取类和结果类，但我们不能忽略它的一些特点：
1.整个结构表达的是结果义；
2.所在句中有时间、地点、方式、人物等表达的焦点，如“走至晚” “才” “城外” “胡乱” “你两个”“自”等。而（二）、（三）类中表达的焦点，是通常状况下的“VP”后的成分所表达的内容，如：
（4）收得梁山泊没头帖子数十张，不敢隐瞒，只得呈上。（63）
3. “得”的意义进一步虚化，基本上丧失了补语功能。
这些都与表达有密切关系。在语境中，“VP得”后面的NP，甚至整个结构所承载的内容，已不再是新信息，NP自然不是焦点。如“踢得几脚”分明已经踢过了，大家都知道；“做得好事”也做完了，“教得小曲”也有结果，现在已经唱上了；“教化得半罐饭”，说话时，饭已经在手了；“到得云安属下开州地方”也是到达了。说话者要表达的是：怎样踢得几脚，谁做得好事，谁教得小曲，哪教化得饭，什么时候到得开州。其中的“得”无论是否有获得义的痕迹，在这种语境下，都不是强调“得了什么”，而是“怎么得”“哪儿得”等。这在问句中体现的更加明显，如：
（5）多样时，只见两个小头目上关来问道：“你等何处人？来我这里做甚么？那里捉得这个和尚来？”（17）
（6）徐宁问道：“此人是谁？”汤隆答道：“我去年在泰安州烧香，结识得这个兄弟，姓李，名荣，是个有义气的人。”（56）
例（5）中在发问时，两个小头目已经看到了面前绑着个和尚，其疑问点是“哪儿”；例（6）中的“这个兄弟”即是问句中的“此人”，答语回答的正是此人的来历，这也是“谁”中隐含的疑问点。以上6个用例都不是要表达动作行为实现某种结果，而是这个结果曾经是如何实现的。其中的“得”也仅仅成为表结果的语法标记，补语功能已十分不明显。
《水浒传》中下面的用例似乎可以作为“得”虚化为表结果的语法标记的旁证，例如：
（7）栾廷玉那厮，和我是一个师父教的武艺。（49）
（8）李逵正没寻人打处，劈头揪住李虞候便打，喝道：“写来的诏书，是谁说的话？”张干办道：“这是皇帝圣旨。”（75）
吕叔湘先生（1943） 说：“‘的’字现在读轻声，想来‘底’和‘地’写成‘的’，都已是变轻声以后的事。”可见，“得”写作“的”，也该是在“得”读轻声以后，而“得”读轻声的条件，主要就是意义的虚化，焦点的前移，在活的语言表达中，对焦点的重读，正是得意义进一步虚化和轻读重要因素。从而“得”对前面动词粘附性增强，成为一般所说的动词词尾。例（7）与例（3）实无大差别，不同的是有焦点标记“是”，使焦点更明显了。在有些条件下，“VP得（的）NP”甚至可以省略“NP”：
（9）宋江道：“忘了在你脚后小栏杆上。这里又没人来，只是你收得。”（21）
（10）张管营的舅爷庞大郎。前日也在这里取膏药，帖治右手腕。他说在邙东镇上跌坏的，看他手腕象个打坏的。（103）
“来得”指“来得这儿”，“收得”是“收得鸾带”，“跌坏的”是“跌坏的右手腕”。这里的“的（得）”与现代汉语的“VP的NP”中的“的”，已经很相似了，倘把以上各例中的“得”都换成“的”，再与现代汉语中的“VP的NP”比较，无论从结构上、内容上和表达条件上，都找不出大差别了。
参考文献;
[1] 施耐庵、罗贯中.水浒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  注：文中未注明出处的用例皆出自《水浒传》，用例后括号内的数字为在本书中的回数
[2]王力.王力古汉语字典[Z].北京：中华书局.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