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红楼梦》职场文化需求的入口

《红楼梦》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精华，是历代人们推崇的经典作品。鲁迅先生说它是“古代小说的巅峰之作和中国文化的优秀代表之一”①。林语堂先生曾经说过：“凡是读书识字的中国人，都读过这部小说不止一次——或许能读上六七次。在中国社会里，我们议论自己对某位姑娘或丫鬟的偏爱时，就像议论个人朋友一样。”②“有人谈起《红楼梦》里哪位说过什么话，桥牌桌上一位年轻人立即抬头更正了他：‘不，这话不是焦大说的，是柳湘莲。’那句话是‘宁国府里只有门口那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③因此，林先生说，“这部小说是永盛不衰的。”④但是，时隔半个多世纪之后的今天，当代大学生对《红楼梦》阅读态度与林语堂先生的预言相差甚远。 2013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的一项调查数据显示，在“死活都读不下去”榜单中，《红楼梦》居榜首。著名作家二月河感叹说：“不读《红楼梦》是中国大学生的耻辱。”

因材施教，那就换个角度去学习，去寻找文学名著和当代大学生之间的精神对接点。莎士比亚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中国读者而言，有一千种角度，就有一千种阅读《红楼梦》的理由和收获。首先需要更新观念，重新“定位”人物。不戴“有色眼镜”，重复以往的阶级论、名人说，而从发展的角度客观公允地分析《红楼梦》中的人物。不要随波逐流去拥林贬薛、去骂王熙凤。作者塑造出来那么精彩的艺术形象不能只分“好人”和“坏人”。笔者把《红楼梦》讲读与大学生职场文化需求结合的角度作为切入点，师生共同探寻其中的职场因素和社交艺术，几年来的教学实践表明，学生对此很感兴趣，收到了良好的教学效果。     

《红楼梦》中，几百人的贾府犹如一个完善的职场。从上到下，从贾母到王夫人，到王熙凤，到平儿鸳鸯，到小红贾芸等，几乎形成了一个金字塔式的管理结构，其职位和职能与现代职场管理形成对应的模式。人与人之间、上下级之间、社会交往、人际关系等都是现代职场的前世再现，而且充满浓郁了的文化氛围。学生从职场文化欣赏的角度进入其中，会获益良多！

一、职场强人、社交达人王熙凤

“恨凤姐、骂凤姐，不见凤姐，想凤姐。”⑤《红楼梦》中，说到职场女强人，非王熙凤莫属。王昆仑先生说： “如果把王熙凤这一人物从书中抽了出去，《红楼梦》全部故事结构就要坍塌下来”⑥。纵横荣国府和宁国府的王熙凤历来被读者誉为贾府“能人”， 蒋勋说：“她十七岁就那么能干，嫁到贾家做儿媳时那种小心翼翼的状况，以及得到贾母的疼爱，有贾母撑腰，她可以观三百口人，行事利落漂亮。她的丈夫其实很窝囊，没事就在外边搞个小太太，王熙凤还要替他去收拾烂摊子。这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成了贾府里的女强人。”⑦她的判词是：“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⑧（第五回）后两句尽管预示了凤姐的结局不大好，但是前两句给予她的才能以充分肯定。凤姐是一个职场中敬业和有奋斗激情的人，行动力很强，始终把生活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是她与其同辈人李纨、尤氏等最大的差别。她突破了封建社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约束，有她出现的场合她总是令人瞩目的焦点，就像林黛玉第一次见她时的感觉：“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第三回）尽管她也有贪婪手辣腹黑的一面，但从管理和社交角度来看，她是一个闪光的形象。

首先，凤姐能干、热情，主动担责，眼光敏锐

凤姐出身名门，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是从小就“顽笑着就有杀伐决断，如今出了阁，又在那府里办事，越发历练老成了。”（第十三回）。嫁到贾家，替姑母王夫人管理荣国府，获得从上到下的认可。秦可卿死时托梦与她：“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第十三回）她争强好胜，秦可卿丧礼时宁国府各种矛盾搅成一团乱麻，她半推半就半主动，临危受命，接过协理宁国府的重担。抽丝剥茧，很快就抓住了宁国府的痹症所在，混乱中理出了头绪：     

“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执，临期推委，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第十三回）

凤姐了解宁国府平日的管理松散情况，主人软弱、资产流失、推诿责任、冒领财物、待遇不公、依仗霸事等。凤姐分清主次，抓住重点，充分显示了她头脑精明。有人说她好出风头，但是没有金刚钻，怎敢揽瓷器活？她是抓住了很好的机会来历练自己办大事的能力。秦可卿丧礼与其在显示贾府的富贵气势，不如说是为展现凤姐的才华而设。“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凤姐持门户，亦胜一丈夫！

其次，凤姐领导有魄力，办事行动力强

打蛇打七寸，重症用猛药。凤姐以身作则，整肃宁国府风纪。先立规矩，拿以身试法的家人杀一儆百，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宁国府很快变得有礼有序，使得整个丧礼办得风光体面。王熙凤不负众望，不负所托，是个有魄力、执行力很强的职场领导。“她就是企业里的女强人，她管着三百人，比我们今天管一个企业还要难。那三百个人分属不同的阶层，勾心斗角，错综复杂，她全要摆平。”⑨“ 可见王熙凤是个真正管家的人。虽然她不过只比她（黛玉）大四五岁，就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⑩和贾府那么多只会享乐的男人相比，凤姐因能干而鹤立鸡群。

她不光能近谋，还有远虑。第五十五回，和平儿谈到贾府入不敷出、丁吃卯粮的担忧时，凤姐说：“我也虑到这里，倒也够了：宝玉和林妹妹他两个一娶一嫁，可以使不着官中的钱，老太太自有梯己拿出来。二姑娘是大老爷那边的，也不算。剩了三四个，满破着每人花上一万银子。环哥娶亲有限，花上三千两银子，不拘那里省一抿子也就够了。老太太事出来，一应都是全了的，不过零星杂项，便费也满破三五千两。如今再俭省些，陆续也就够了。”作为当家人，凤姐心里对贾府经济还是有个“五年规划”的，有一定预见性。

再次，凤姐睿智，懂得识人、用人。

    第五十六回里，凤姐病倒，王夫人让探春李纨暂时理家。凤姐分析到：“（探春）如今他既有这主意，正该和他协同，大家做个膀臂，我也不孤不独了。”“他虽是姑娘家，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是言语谨慎；他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利害一层了。”筛遍众人独留探春，凤姐慧眼识人。探春理家时兴利除弊，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凤姐平日管理提出的无言批评。但凤姐不仅派出平儿大力支持，还一再告诫说：“如今俗语‘擒贼必先擒王’，他如今要作法开端，一定是先拿我开端。倘或他要驳我的事，你可别分辩，你只越恭敬，越说驳的是才好。千万别想着怕我没脸，和他一犟，就不好了。”（第五十五回）以退为进，思虑周全，凤姐心明眼亮。机关算尽太聪明，从另一个角度反映出她这个当家人独撑局面的艰难！

    在对手下人的选择上，凤姐不拘一格，重视才能。小红本是宝玉院里的一名下等丫鬟，在一次偶然机会下给王熙凤传了回话，得到凤姐的赏识，“这一个丫头就好．方才两遭，说话虽不多，听那口声就简断。”“你明儿伏侍我去罢．我认你作女儿，我一调理你就出息了。”（第二十七回）凤姐完全是从主动能干的角度选拨了小红，给了她职场上升的平台。凤姐知人善用，助手都很得力，形成训练有素的团队，因此管理贾府得心应手。

   还有，凤姐口才好，待人礼数周全，八面玲珑

   《红楼梦》中，贾府从上到下都认可凤姐的好口才。万有文库版《石头记》回批说：“凤姐一张口，真真要恨杀人，亦真真要爱杀人。言之者舌底有神，作书者笔端有鬼，真真令人爱杀。”⑪她的会说话经常能使贾母喜笑颜开，在各种社交场合中也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应对自如、游刃有余。

     第一次见到黛玉，她说：“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第三回）几句话，在夸赞林黛玉的同时，恭维了老太太、赞美了探春姐妹、怀念了从未谋面的老太太最牵挂的女儿贾敏……一箭数雕、各中下怀。这一节里，作者给绛珠仙子黛玉安排了盛大的出场仪式，却让人未出场声先到的凤姐出尽了风头。

在接待一进荣国府“打秋风”的刘姥姥时，凤姐行事虽然不免在穷婆子面前有所显摆，有些矜持，但不失大家风范：  

“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老人家。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但如今家内杂事太烦，太太渐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况是我近来接着管些事，都不知道这些亲戚们。二则外头看着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罢。今儿你既老远的来了，又是头一次见我张口，怎好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若不嫌少，就暂且先拿了去罢。”（第六回）

主人的谦让、亲戚的情分、大家族的烦难、理家的不易、所求有所回应等意思都包含在其中了，语气亲切温和。虽然是些应景的话，但是凤姐表现出了当家人的周全礼数，显示出良好的教养。

二、贾府的改革家探春

    除了王熙凤，贾府职场上能干的新生代莫过于探春和宝钗，她们上演了一场大观园的理改革的好戏。“大观园中唯一具备政治风度的女性是探春，她是行将没落的侯门闺秀中的一个改革者。”⑫探春作为荣国府的三小姐，“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第三回）才貌出众，神采飞扬，胸怀大志想做一番事业但却因为庶出的出身而被淹没。凤姐生病，她得到理家的机会。探春和宝钗、李纨组成三驾马车，把贾府治理的井井有条，就像下人说的：“刚刚的倒了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三个’镇山太岁’，越性连夜里偷着吃酒顽的工夫都没了。”（五十五回）

首先，探春大方有主见，行事磊落有担当。她理家时面对自己的舅舅赵国基死后抚恤金问题上，母亲赵姨娘想多要、大家都等着看笑话的时候，探春搬出旧历遵循原则只给二十两银子，母亲撒泼打闹也不动摇。公私分明，坚持原则不徇私情，使下人不敢再小瞧这位平时不露锋芒的三小姐。后来抄检大观园时，她明确护卫自己的属下，掌打恶奴王善宝家的，有胆量有担当，和懦弱、任人宰割的迎春形成鲜明的对比。

其次，探春聪慧敏捷、善于学习、大胆革新。她学习赖大家的经验，拟将大观园分片包干、责任到人。大胆超前的设想给这个行将没落的大家族吹进了一缕春风。她兴利除弊，在大观园众搞起了“土地承包制”：

“咱们这园子只算比他们的多一半，加一倍算，一年就有四百银子的利息。……不如在园子里所有的老妈妈中，拣出几个本分老诚能知园圃的事，派准他们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们交租纳税，只问他们一年可以孝敬些什么。一则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花木自有一年好似一年的，也不用临时忙乱；二则也不至作践，白辜负了东西；三则老妈妈们也可借此小补，不枉年日在园中辛苦；四则亦可以省了这些花儿匠山子匠打扫人等的工费。将此有余，以补不足，未为不可。”（五十六回）探春犹如职场新一代改革家和设计师，在家族事务管理中崭露头角。

 如果说探春是贾府改革的设计师，那么将她的思想落到实处的则是薛宝钗这位智囊团的首席军师。之前宝钗作为投靠贾府的亲戚，她给自己的定位是明哲保身：“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第五十五回）但是在受了姨妈王夫人的委托后她真心想帮助探春想有一番作为。她深谙人性“幸于始者怠于终，善其辞者嗜其利”，把握住了首先要正确识人才能恰当用人的重要原则。宝钗明确好处、利益分享、分工协作等充满人性化管理的原则和现代职场何其相似！因此，探春设计大政方针，宝钗提出操作方法，二人配合严密，相得益彰。尽管这场改革随着凤姐的复出无疾而终，但是探春昙花一现的改革使她脱颖而出！

三、贾府能干的中层助理

除了高层管理者，大观园里还有一群中层干部的得力助手：袭人、平儿、鸳鸯、紫鹃等，他们是整个贾府运转起来的基层负责人。忠心耿耿、各为其主。其中平儿侍宠不骄、能干不狠、善良包容、忠心不越位显得尤为突出。

 平儿善于在夹缝中求生存。第二十一回中，贾琏和府中多浑虫的老婆有染，凤姐追问情况，平儿用巧妙的言语将贾琏的艳事遮掩过去。平儿在贾琏和凤姐夫妻的夹缝中生存，平儿庇护贾琏，平衡关系，化解矛盾，是做人的一种技巧。

平儿管家能力突出，能干忠心。探春兴利除弊拿凤姐开刀时，平儿有问必答，任何事情总有原因。宝钗夸她“你张开嘴，我瞧瞧你的牙齿舌头是什么作的。从早起来到这会子，你说这些话，一套一个样子，也不奉承三姑娘，也没见你说奶奶才短想不到，也并没有三姑娘说一句，你就说一句是，横竖三姑娘一套话出，你就有一套话进去，总是三姑娘想的到的，你奶奶也想到了，只是必有个不可办的原故。”（五十六回）尽管受尽凤姐的欺压，但是平儿人前人后总是替凤姐说话，弥合上级的形象而不越位。她既是上级的左膀右臂，又是忠心的好下级，难怪凤姐离不开她。

平儿善良周全，不仗势欺人。在六十一回，搅进很多人的茯苓霜事件的处理上，平儿几句话点明要害，劝说凤姐：“何苦来躁这心！`得放手时须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乐得不施恩呢．依我说，纵在这屋里躁上一百分的心，终久咱们是那边屋里去的．没的结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如今乘早儿见一半不见一半的，也倒罢了。”很快解开一团乱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的见识超越了凤姐。既对参与人敲响警钟，又保护了探春。平儿有权不肯乱使，调查分析，体贴抚恤，公平服众使她风评很好，良好的群众基础。在她被贾琏夫妻双双欺侮时，尤氏、李纨等少奶奶们纷纷仗义执言，反映了她良好的人际关系。在现代职场，如果有像平儿这样高智商高情商的得力助手，相信领导会欣赏有加。

四、 下层新秀破茧而出

在大观园中等级森严，下层丫鬟很难有出人头地的时候。但这其中就有一个不认命、很有心计的丫鬟小红，她的抗争堪称职场奋斗的典型。

“这红玉虽然是个不谙事的丫头，却因他有三分容貌，心内着实妄想痴心的往上攀高，每每的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只是宝玉身边一干人，都是伶牙利爪的，那里插的下手去．”（二十四回）她瞅准机会给宝玉递了一回茶水，还被秋雯碧痕两个大丫鬟骂了个狗血淋头。看似绝望中小红不放弃，不忘初心，终于在二十七回中，她很有眼色地主动去给凤姐传话，用自己的会说话赢得了出头的机会。“平姐姐说：我们奶奶问这里奶奶好．原是我们二爷不在家，虽然迟了两天，只管请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们奶奶还会了五奶奶来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儿打发了人来说，舅奶奶带了信来了，问奶奶好，还要和这里的姑奶奶寻两丸延年神验万全丹．若有了，奶奶打发人来，只管送在我们奶奶这里．明儿有人去，就顺路给那边舅奶奶带去的。”多重事情，多位“奶奶”，但是小红思路清晰，表达清楚，赢得了凤姐的认可，她终于化蝶而出！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留下的，善于创造机会，抓住机会，这个小丫头不仅顶开硬层脱颖而出，而且赢得了和她一样有着“向上爬”野心的贾芸的爱情。这些小人物用勇气和勃勃生机创造着自己想要的前途，掌握了命运的主动权。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值得赞赏，也值得现在职场年轻人学习。

日本的山本玄绛禅师说过：“一切诸经，皆不过是敲门砖，是要敲开门，换出其中的人来，此人即是你自己”。学习名著是为了运用，《红楼梦》能成为经典是因为不同人从中读出了不同的文化内涵。台湾欧丽娟教授说：“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就会读出什么样的红楼梦，”“经典的意义，某个意义上来讲是拿我们自己和经典做一个激荡，召唤出来真实内在的自我。”因此，多元文化使《红楼梦》永不过时。

鲁迅先生说过：“一部红楼梦，道学家看到了淫，经学家看到了易，才子佳人看到了缠绵，革命家看到了排满，流言家看到了宫闱秘事。”今天，我们看到了职场文化的体现。找到《红楼梦》中大学生的兴趣点去解读它，同样是对继承古典名著的一种探索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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