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辩证法的三个进程——基于《小逻辑》的文本分析

辩证法乃是黑格尔哲学的核心，想要了解黑格尔整个的思想体系，辩证法是一把至关重要的钥匙。“辩证”一词本身就是西方哲学里占据显赫地位的概念，而黑格尔通过逻辑学的分析与推演，将“辩证”的内涵赋予了更丰富的内容。黑格尔在《小逻辑》的“逻辑学概念的初步规定”的最后部分提到了逻辑思想就形式而论的三方面。贺麟称，“黑格尔的《小逻辑》是构成他的《哲学全书》的一个重要环节”，黑格尔的《小逻辑》是作为他整个哲学的大纲式的著作，其中有对黑格尔的方法论即辩证法的集中体现。

黑格尔辩证法的最重要特征是一种能动性的思想，他在《精神现象学》中说：“一切问题的关键在于：不仅把真实的东西或真理理解和表述为实体，而且同样理解和表述为主体。”黑格尔将否定之否定的辩证法作为其哲学体系的基本方法，这种方法乃是理念自身所具有的且是内在的。

辩证法的理论渊源

至古希腊的赫拉克利特提出逻各斯以来，逻各斯当中包含的逻辑、规律、尺度、理性，便成为整个哲学探讨的核心领域。“辩证法”一词也随之出现，芝诺被视为“辩证法之父”，他通过一系列悖论来揭露思维中的矛盾，黑格尔在其《哲学史讲演录》中指出：“芝诺主要是客观的辨证的考察了运动，并称芝诺为‘辩证法的创始人’”。其后，智者派把辩证法弄成玩弄概念，混淆真理和谬误之间的界限的同义语。辩证法到了苏格拉底那里，他运用辩证法去攻击一般人的通常意识，特别是智者派，他向对话人发出疑问与诘难，常常使谈话人对最初信誓旦旦的肯定论断在他的引导下最后变成矛盾的结论，这就是苏格拉底著名的“助产术”。而后柏拉图继承并发展了苏格拉底的“助产术”，在柏拉图哲学中，辩证法第一次以自由的科学的形式出现，即以客观的形式出现，他运用辩证法以指出一切固定的知性规定的有限性。柏拉图的弟子亚里士多德开始把辩证法与逻辑学联系起来，视之为形成概念、下定义和检验定义是否正确的方法。在近代哲学以前，辩证法可谓只具有工具论的意义，其中“辩证”所指的方法为辩证的方法，并未在认识论与本体论层面有所关注。直到康德，他为了揭示理性自身的矛盾，引进了辩证法的概念，康德指出辩证法是对于理性矛盾，即二律背反的发挥，康德认为每一抽象的知性概念，如果单就其自身的性质来看，就会转化到它的反面。而黑格尔认为辩证法“是现实世界中一切运动、一切生命，一切事业的推动原则”；“是知识范围内一切真正科学认识的灵魂”。

对黑格尔“思维”概念的厘清

黑格尔在《小逻辑》开头的导言部分，并没有一开始就讲自己的逻辑学，而是反复地言说自己对于哲学的理解，包括哲学的定义、哲学的作用、哲学的内容等等。而在道出自己对哲学理解的种种后，再笔锋转向对“思维”的考察。再最后直接阐明本书的主旨。

在过去的哲学知识中，哲学被认为是研究关于普遍性和规律性的科学。首先，黑格尔认为哲学是对于事物的思维着的考察。同时又认为，“哲学是以思想、范畴，或更确切地说，是以概念去代替表象”，“哲学须证明其特有的知识方式的需要，甚至必须唤醒一般人认识哲学的特有知识方式的需要。”而哲学的内容包含活生生的精神的范围、属于原始创造的和自身产生的精神所形成的世界，亦即属于意识所形成的外在和内心的世界。黑格尔认为哲学的内容就是现实。这里的现实是存在的真，最现实的就是最真实的，真实就是现实，哲学研究的对象就是现实性。哲学的最高目的便是确认思想与经验的一致。其次，黑格尔认为，思维是哲学的仪器或工具。同时，哲学的形式就是思维，哲学的内容也是思维，以哲学的思维去思维的时候才能达成真正的思维。黑格尔的“现实”乃是思维的现实，这种现实就是哲学所要研究的真理，而真正理性的思维才能达到思维本身，即思想。真正的哲学思维即思辨的思维，思辨的思维是全体的思维，“这种思辨思维所特有的普遍形式，就是概念。”随后，黑格尔又分析了精神与思维的关系，即“精神在最深的意义下，便可说是回到它的自己本身了。因为思维才是它的原则、它的真纯的自身。”客观的思维只有超越现实的时候才能达到客观，本质就是映现在思维之中的，思维的本务就是思维认识到思维的本性即能动性，思维需要克服思维。“思维因对自身进行反思，从而自身达到经过中介的直接性，这就是思维的先天成分，亦即思维的普遍性，思维一般存在它自身内。”经验内容是思维活动的显现。最后，黑格尔认为，真理就是全体。这意味着要用全体来理解黑格尔的辩证法。概而言之，哲学是独立自为的，是自己创造自己的对象，自己给自己提供对象，是一个自己返回自己的圆圈。黑格尔又说，理念是自己与自己同一的思维，理念借自己与自己对立以实现自己，且在这个对方里只是在自己本身内的活动。黑格尔的理念是客观精神，这个客观精神就是全体，黑格尔哲学的逻辑起点乃是理念。

更进一步的阐释，我们会发现，黑格尔哲学体系中，思维与存在是同一的。黑格尔说，“客观思维一词所表示的，应是作为哲学的绝对对象的，而不光是作为哲学目标的真理”，“思维，正如它构成外在事物的实体一样，它也是精神事物的普遍实体”。黑格尔的思维不是指具体的人身上体现出来的精神或意识，而是指客观事物本身的内在的运动、发展和合乎规律的本质存在。只有思维才能把握住事物的普遍性或共性。在黑格尔哲学中，“真正的本体论是认识论，真正的认识论是逻辑学，即关于纯粹思想的科学，因此真正的本体论也就是逻辑学：认识论成了逻辑学和本体论一致的中介。”存在乃是思维；思维可以认识存在；思维产生存在。黑格尔通过以上三方面的内容达成了逻辑学、认识论、本体论的统一。

辩证法的三个进程

黑格尔曾把自己的哲学称为“构成真正的形而上学或纯粹的思辨哲学的逻辑科学。”可见“思辨”与“逻辑”是黑格尔哲学的关键词。黑格尔曾提及自己对于辩证法的理解，“思辨的东西就存在于这里所了解的辩证的东西之中，因而存在于从对立面的统一中去把握对立面，或者说，在否定的东西中去把握肯定的东西。这是最重要的方面，但对于尚未经训练的、不自由的思维力量来说，也是最困难的方面。”在黑格尔哲学里，主体性是最高原则，精神是自己产生、发展又返回自身的绝对之物，辩证法作为一种否定性运动就是概念自身的运动。它包括两次否定：一次是对矛盾的否定；一次对这种特定否定之否定。

在《小逻辑》中黑格尔写道，“逻辑思想就形式而论有三方面：a.抽象的或知性「理智」的方面，b.辩证的或否定的理性的方面，c.思辨的或肯定理性的方面。”这三方面的内容贯穿了逻辑学或真理的各个环节，换而言之，辩证法是在整个思维运动的过程都运作的原则。接着黑格尔对上述三方面的内容进行了详细的解析。1.“就思维作为知性「理智」来说，它坚持着固定的规定性和各规定性之间彼此的差别。以与对方相对立。知性式的思维将每一有限的抽象概念当作本身自存或存在着的东西。”在这一阶段，知性还停留在具体里。2.“在辩证的阶段，这些有限的规定扬弃它们自身，并且过渡到它们的反面。”到了辩证的阶段，思维会对知性的规定即有限性进行扬弃。黑格尔自己解释道，“辩证法却是一种内在的超越，又于这种超越过程，知性概念的片面性和局限性的本来面目，即知性概念的自身否定性就表述出来了。” 3.“思辨的阶段或肯定理性的阶段在对立的规定中认识到它们的统一，或在对立双方的分解和过渡中，认识到它们所包含的肯定。”到了思辨的阶段，思辨逻辑的内容包含了以上的两方面内容，同时，思辨真理扬弃了知性所坚持的主客对立，证明了自身乃是完整、具体的真理。“理性的思辨真理即在于把对立的双方包含在自身之内，作为两个观念性的环节。”此为辩证法的三个进程。

辩证法的核心在于否定性。这样的一种概念辩证法是怎样进行的？辩证法包含了两个重要概念，即“肯定性”与“否定性”。黑格尔解释道，“就肯定性作为较高真理的同一性而言，肯定即是自己与自己同一的关系，同时也表示肯定并不是否定。孤立的否定性不外是差别本身。同一性本身实即无规定性；反之，肯定是自身的同一，而被认作与另一物相反；否定是具有非同一的规定的差别。故否定乃是差别自身内的差别。”“肯定的东西是那样一种差异的东西，这种差异的东西是独立的，同时对于它与它的对方的关系并非不相干。否定的东西也同样是一种独立自为的否定的自身关系、自在存在，但同时作为单纯的否定，只有在它的对方里它才有它的自身关系，它的肯定性。因此肯定与否定都是设定起来的矛盾，自在地却是同一的。两者又同是自为的，由于每一方都是对对方的扬弃，并且又是对它自己本身的扬弃。”在认识过程中，如果在已有的基础上推进认识，就会获得一个与已有认识基础不同的知识。此一知识不同于前者，而相对于前者，可把它看作是其否定，是其反题。否定的存在推进了认识的动力。否定乃是认识过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甚至是其基础。作为辩证法基础的否定便类似于这样的否定，它甚至就是这样的否定。简而言之，在认识过程中，正题与反题是不同的，它们之间甚至可能出现逻辑上的矛盾。由于人们不接受、不容忍诸如此类的不同或矛盾，从而会试图超出二者而达到一种新的认识，也即达到合题。总而言之，辩证法是形式逻辑的必然结果。但辩证法却不仅仅停留于形式逻辑层面。黑格尔认为，人们在理解事物时，应该摒弃那种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单一、片面的思维，而应该用对立统一的思维来理解，对于事物的矛盾、哲学体系的矛盾也应该如此来把握。黑格尔指出，“辩证法构成科学进展的推动的灵魂。只有通过辩证法原则，科学内容才达到内在联系和必然性。”

黑格尔的辩证法最初是概念的辩证法，是绝对理念在发展中否定自身，树立对立面，然后又扬弃这种对立，最后返回到自身的阶段。可以简单认为先是直接观念一分为二，再合二为一。因为否定性是黑格尔辩证法的主要特征，所以必须对此有清晰的认识。而黑格尔自己在运用辩证法时最初是为了解决认识论的问题，即针对康德哲学的二元论和不可知论的问题。黑格尔认为理性的任务就在于把握思维与存在的统一，而康德哲学并未完成这一任务。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说到，“康德哲学是在理论方面对启蒙运动的系统陈述，认为可以知道的只是现象，此外没有什么真实的东西。他把知识归人意识和自我意识，但坚持这种观点，认为知识只是主观的和有限的知识。当康德接触到概念和无限的理念、揭示它的形式的范畴并进人到它的具体要求时，他又否认这无限的理念为真理，把它认作一个仅仅主观的东西，因为他业已把有限的认识认作固定的、最后的观点了。康德这种哲学使得那作为客观的独断主义的理智形而上学寿终正寝，但事实上只不过把它转变成为一个主观的独断主义，这就是说，把它转移到包含着同样的有限的理智范畴的意识里面，而放弃了追问什么是自在自为的真理的问题。”黑格尔批判康德的哲学是把客观的独断论转变为主观的独断论，将知识看做只是主观和有限的认识，悬置了对自在自为的真理的追求。康德的辩证法归根结底乃是认识论意义上的，因而不能将主客体统一起来，将思维和存在统一起来。因为在黑格尔哲学里认识论与本体论是同一的，所以辩证法突破了基于认识论意义上的辩证法的二元论。与此同时，黑格尔还强调思维中的辩证法无处不在，这样的辩证法已是事物内部的普遍性原则的体现，它随着理念的发展而在体系内运动，同时理念便实现自在自为的运动。

辩证法的影响

辩证法是世界的存在方式，是绝对精神的自我运动的显现，辩证法既是本体论的，也是存在论的。辩证法既是自然界的存在方式，也是人类社会历史的存在方式与发展方式。对于在哲学上的影响也是极其深远的。首先，在黑格尔的同一哲学，即理性哲学发展到了极端，随后哲学便迎来了以非理性为主的哲学思潮，以叔本华、尼采等为代表，但他们对理性哲学的反叛未尝不可以看着仍旧是辩证法的体现，看成是理念的自在自为的发展方向的再现。特别是二战过后，人们对于带有强烈目的论色彩的哲学的反思，也可看成是一种对传统形而上学的“否定”。其次，辩证法强调“扬弃”，“凡有限之物都是自相矛盾的，并且由于自相矛盾而自己扬弃自己”，即把否定的东西在后面的肯定中保存下来，这样，每一个后来者都是前者历史的积淀。“扬弃”这一概念对马克思思想同样影响深远，强调否定中的肯定成分，这一思路才能发展出后来黑格尔的主体精神螺旋式上升的形态。同时，“扬弃”对社会实践产生了革命性的力量。最后，辩证法在黑格尔那里被置入“绝对理念”之内，但辩证法本身潜藏着从“绝对”向“相对”的过渡的可能性，这为后来哲学发展走向多元化提供了理论可能。

虽然在黑格尔之后再无这样庞大的体系来囊括所有的哲学范畴与现实世界，这甚至被后来的很多哲学家诟病，比如卡西尔在《人论》中便提及黑格尔的体系是削足适履，但我们仍然要看出黑格尔哲学的高明之处。从辩证法之中，便可以管中窥豹，看出黑格尔思想的高度与广度。

五、结语

    辩证法不仅是黑格尔哲学的攸关之处，在黑格尔那里更是世界的存在方式，只有辩证法的思维方式和方法论才能正确地理解和把握世界，是思想返回到自己本身和思想的发展了的自身持存的方式，它是自在自为的。要想明白黑格尔的逻辑学，就必须先明白辩证法的真正内涵。正如黑格尔所说，“辩证法的出发点，是就事物本身的存在和过程加以客观的考察，借以揭示出片面的知性规定的有限性。”辩证法的世界观维度是本源性的，这是辩证法的本质维度，因此需要从本体论与世界观的维度去理解辩证法。而辩证法的三个进程，即正题、反题、合题，通过对这三个阶段的阐明，我们可以反观辩证法的实质，“在整个自在自为地存在着的差别中既包含有差别本身，又包含有同一性。作为自我联系的差别，同时也可说是自我同一。所谓对立面一般就是在自身内即包含有此方与其彼方，自身与其反面之物。对本质的内在存在加以这样的规定，就是根据。”辩证法乃是思维的本质规定的根据。综上所述，辩证法并非机械、静止、片面的，而是处于动态的运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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