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大象》的后现代主义美学特征

后现代主义最早出现于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随后作为一种极具反叛性的文化思潮迅速在文化和艺术领域流行开来。后现代主义在艺术创作方面更加强调去中心化和大众化，将艺术从神坛的地位上下放到了民间，呈现出一种泛审美的趋势。“后现代主义语境下的电影并不是指电影的一种类型，而是电影艺术受到后现代主义影响产生的一种艺术风格。”①后现代主义电影从不把自己归于任何一个流派，但仍然具有一定相似的美学特征。影片《大象》是导演加斯·范·桑特根据发生在1999年4月20日美国的科伦拜恩校园枪击惨案改编而成的，两名中学生在射杀15人并造成24人受伤之后，自杀身亡，引起了整个美国社会的轩然大波。本片获得第56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和最佳导演两项大奖。《大象》通过对传统拍摄手法的颠覆和对传统叙事结构的解构呈现出典型的后现代主义的美学特征。

一、碎片化的叙事结构

“后现代主义电影彻底颠覆了建立在‘逻各斯’（即逻辑）基础上的传统线性叙事结构与情节模式，而是利用视听语言的优越性对其进行了肆无忌惮的解构。”②《大象》的叙事不同于传统电影的线性结构，而是将其进行解构之后又重构，其叙事特点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是以人物为线条的交叉网状结构。影片的内容围绕八组人物展开，摄影机对这八组人物进行跟拍，记录他们这一天在枪击案之前发生的事情，然后将这八组人物通过交叉剪辑的方式来交待剧情，从而形成一种交叉的网状叙事结构。如John和Elias在走廊里偶遇并拍照，导演通过John、Elias和Michelle三个人的不同角度展示了同一件事情，表明摄影机只是在记录真实。

其次，影片使用了两条时间主线。后现代主义电影善于“利用电影的一切高科技手法，将电影的时间作为一种魔方——对影像时间进行充分的拉长、缩短、删减、闪回和倒置。”③《大象》全片没有任何线索，只通过两条不同的时间轴来交代剧情。其中一条是大部分同学在遇害前那一天的校园生活，导演刻意营造了一种平淡而真实的氛围。另一条时间主线则是杀手Eric和Alex在枪杀同学们前一天以及当天发生的事情。这两条时间线条交叉剪辑，在剧情的发展过程中非常隐晦地暗示了他们的与众不同，让观众在平淡的对话和比较缓慢的剧情发展中激起一定的好奇心和关注度。

二、主题的消解

“后现代主义的目的是抛弃作者，重新回到文本本身，让读者对文本进行重新解读。”④后现代主义的美学特征之一就是无中心意识的突出，创作者刻意将中心主题内容进行消解，影片更多地呈现出一种无序化和碎片化的状态，对于影片的解读和思考则完全交还给观众。

在《大象》中，对于主题的消解首先体现在影片主题的去中心化上。影片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戏剧性的冲突，剧情的交代是通过将这八组人物的校园生活以记录的形式呈现出来。全片都是同学们之间琐碎的日常和平淡的对话，暴风雨在这种宁静祥和的氛围里酝酿着，不到最后一秒，观众无法猜测出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波澜不惊。在这部电影中观众甚至无法说出谁是主角谁是配角，对于角色出场时间和交待剧情的任务分配基本也处于平分的状态，一切都以去中心化的方式来展开剧情。

其次，对于主题的消解还体现在片名的模糊性上。一般来说，一部电影的名字对于影片的解读是非常关键的，名字往往代表了影片的线索或者影片的主题。但是在这部影片中，全片从头到尾基本没有出现过和大象有关的内容，唯一出现过的相关画面就是当Eric弹琴的时候，在镜头一扫而过的墙上有一幅大象的画。对于影片的名字导演从来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解释。在英国谚语中有一种关于大象的解释。他们往往将“房间里的大象”解释为屋子里有头大象，它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你无法忽视它的存在，但是在屋子里的每个人都选择视而不见，大家默契地忽视它，不谈论它，渐渐习惯了它的存在。比喻有问题而不解决，最终会酿成大错。在影片中，Alex的经历也契合了这一点，正如大象恰好出现在他的房间里。上课的时候，面对同学们对他的欺凌，老师就像“大象房间”里的人一样，看到了问题的所在，但是并没有制止同学们的这种行为，反而选择默不作声若无其事地讲课，而这也日益积累了Alex的仇恨心理，最终导致了惨案的发生。

三、反传统的拍摄手法

《大象》的后现代主义美学特征还体现在其反传统的拍摄手法方面。对于一般的剧情片来说，镜头语言一定是多种多样的，往往会运用各种暗示或者推拉摇移的镜头运动来丰富剧情。然而在这部影片中，导演一方面使用了较多具有记录性质的跟拍镜头，在许多时候呈现的都是人物的背影。镜头以旁观者的角度呈现给观众客观的事实，而不使用任何主观镜头或者特写来进行情绪的渲染或者感情的引导。另一方面，导演较多地运用了更加具有真实感的长镜头，每组人物的出场基本都是以长镜头的方式进行跟拍，加深了镜头的客观性和中立性。正如导演范▪桑特所说，“对这样的恐怖事件我们不做什么特别的解释。我们只想写意地表达，给观众留下几分思考的空间。”导演以这样一种客观呈现的方式，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将事件娓娓道来。

另外，在色调方面，影片本身表现的是一件悲惨的校园惨案，但是全片却使用了与事件悲惨程度截然不同的暖色调，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往往在带有暴力美学色彩的影片中，大部分影片要么使用阴郁的色调来营造氛围，要么使用浓墨重彩的影调，利用色彩对比度的增强来夸张地渲染影片中的暴力部分。然而在这部影片中，虽然没有大量血腥镜头的呈现，但是对于校园枪击案这种令人感到绝望和残暴的事件，影片却使用了文艺爱情片中经常使用的清新明亮的色调，这种色调往往会带给人轻松愉悦的心情，与将要发生的事情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力。

四、游戏化的影像风格

作为后现代主义经典影片，《大象》中视听语言的游戏化风格也是不可忽视的。

首先，本片最突出的一个特点就是游戏视角的使用。Alex和Eric在校园里开始枪击的时候，影片使用了枪击类游戏的镜头视角，与Eric在电脑上玩杀人游戏时的视角是一模一样的。就好像这一切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电脑游戏，不同的是他们将游戏的场景放在真实的校园环境里。当他俩枪击到一半在餐厅相遇的时候，两个人若无其事地讨论着战果的问题。接着，当Eric说他杀了校长的时候，Alex突然举枪杀了他的朋友。这种平淡的对话和与现实情况反差极大的视角带给观众巨大的冲击力和震撼力，更加加深了观众对影片的思考。

《大象》的游戏化影像风格还体现在声画对立方面，具体表现为平静的画外音与暴力画面之间的矛盾冲突。影片一共出现了两次有关杀戮的场景，一次是杀手Eric在玩枪击类电脑游戏时，背景音乐是Alex弹奏的钢琴曲《致爱丽丝》；另一次则是校园枪击案爆发中，面对一个个鲜活生命的消逝，导演竟然大胆地选择了充满生机的流水声和蝉鸣鸟叫的大自然的声音作为画外音，与正在进行的杀戮形成了强烈的违和感。

此外，影像强烈的冲突还表现在学生们在这一场残忍的杀戮中的平静。在真实的科伦拜恩惨案的监控录像中，整个校园里的惨叫声和哭泣声是不绝于耳的，整个监控录像透露出学生们深深的恐惧感。而在影片中，面对死亡的威胁，学生们没有像正常人听到枪声之后那样歇斯底里地哭泣或者喊叫，每一个生命的逝去都异常的安静，没有任何挣扎或反抗，这一切好像是Eric和Alex跳进了他们玩的电脑游戏中一样。这些游戏化的影像风格相比起传统的剧情片来说，画面内部充满了强烈的冲突感和矛盾感，导演以这种隐晦的方式不断激发着观众进行思考，将后现代的美学特征发挥到了极致。后现代主义的产生极大地拓展了电影的表现手法，为电影创作提供了更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