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妮是条狗-短篇小说

二妮是条狗

 一

关于一条狗的故事。发生在沂蒙山深处，一个山谷，名叫扭龙湾。

第一次来到沂蒙山，才知道山是那么高，路是那么远，巍巍八百里沂蒙，跑死马。

我同学梁辛多次邀我去临沂，给他写篇报告文学，梁辛说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缺的是名气，问是不是我这个在省报当记者的老同学看不起他。实在没办法，我便去了临沂。梁辛是做物流的，企业挺大，百台车，千把人，红红火火，欣欣向荣。梁辛让手下人给我找了点材料，工作总结、当地报纸的报道什么的，然后给我讲了他的创业经历。写报告文学，素材足够了。梁辛把我安排在临沂城里最好的酒店，天天吃猴头鲍鱼、海胆海参之类的山珍海味，最后我都吃不下人粮食了，看到与海胆有点相象的鞋刷都想吐。梁辛说，走，带你去一个地方，尝尝沂蒙山的野味。于是，我们一头扎进沂蒙山的褶皱里。

时下是春天，却有着秋天一般的凉意，因为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山里充满了雾气，分不清东南西北。梁辛的宝马车开得很稳，象一艘行驶在海里的船。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宝马停下，梁辛说，到了。

原来是一家饭店，在深山里，起了个颇有江湖味道的名字：结义山庄。店老板急急地迎出来，连说，贵客贵客！看来与梁辛相识。梁辛说，王大，整几个拿手菜，咱沂蒙山的招牌菜。

王大连说着好，到厨房里忙活去了。不多会儿，菜一道一道端上来，炸全蝎、莪子鸡、野菜渣腐等等，我一吃，果然口味独特，便卷着煎饼，放开肚皮狠狠地吃了一顿。最后端上来地瓜干稀饭，多少年没吃过个了，我又来了两碗，差点撑死。梁辛看着我的吃相笑着说，地瓜干这东西，老乡都拿来喂猪的，你吃着倒怪香！

吃饭的工夫，雨大起来，天也黑了。我说，坏了，回不去了。梁辛大笑，说，干嘛要回去，别小看了扭龙湾这个地方，虽处深山老林，去年就搞开发了，景区建有游人中心，配套设施一点也不比城里差，宾馆也够得上星，要说差呢，就差在没有小姐上，哈哈。梁辛问司机，安排好了吗？司机忙回应，好了好了，来的时候王晓良就安排了。

走的时候梁辛对王大说，记帐，回头再来吃。王大脸上挂着笑，很谦恭地把我们送出了饭店。

上了车，一转弯我们就进了一个山洼，几栋造型别致的小楼散落在山谷里，灯明火亮的，仿佛世外桃园。一宿无话，睡得很安稳。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地起来，在附近转了转。这里真是一个适宜写作的好地方，极安静，除了鸟鸣绝无城市里的喧闹，极清爽，山谷里的温度要比外面低许多，空气新鲜，几乎让人感觉到富氧离子拼命地往肺里钻！我回到房间，梁辛还在睡，看着他那张虽然不老却有点沧桑的脸，想着他讲述的创业经历，我推开窗户，放进满眼的苍翠，再也遏制不住创作欲望，随手拿起几页稿纸便开始急急地挥笔。

梁辛醒来后，一打开手机便响个不停，生意人真是业务繁忙，看到我进入创作状态，他干脆把我一个人留在扭龙湾，自己和司机回了临沂。两天后，我的报告文学完成了，自我感觉良好，打电话对梁辛说任务完成，可以接我回城了。

梁辛兴冲冲地来到扭龙湾，拿起稿子就看，看完点点头说，挺好！我让他再提提意见，他拿起稿子，象数钱一样，一边用手沾着吐沫一边数着页数，数到最后摇摇头说，要说意见呢，就一条，字忒少，不到两万字，最好拉到五万字，陶瓷厂的李胖子发了一篇三万字的，哥怎么也得超他。你放心，只要能发表，钱不是问题。兄弟，你再费费心，拉长拉长！

我说，梁辛你这个家伙，你以为写作是擀面条啊，想拽多长拽多少，弄到五万字，你得有东西有素材才行。梁辛装出一副无赖的样子说，我不管，反正得拽到五万字，超过那个死胖子。你想要素材，那好办，我让办公室的秘书王晓良来陪着你，我的事他都知道。

接着梁辛拿出电话，一边命令王晓良火速来扭龙湾，一边冲我坏笑。我说，你小子准没安好心，又想什么坏点了吧？

几个小时后，车把王晓良送来，是一个年轻的沂蒙后生，帅气英俊。梁辛说，小王你这几天别的甭干，好好陪我同学，他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反正我那点破事你都清楚，拣英雄事迹说。对了，还有照顾好我同学的生活，在这里吃腻了，出去吃也行。你是本地人，找老乡弄点当地土特产来。

看到王晓良有点为难，梁辛说，你不知道，我这同学好伺候着呢，基本上老乡家的猪吃什么，我同学就喜欢吃什么。

他还要放厥词，手机接连不断地响起来，我赶紧往外轰他。梁辛钻进车里，一溜烟地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又进入紧张的创作，一切很顺利，王晓良是大学毕业生，除了清楚梁辛的创业经历外还有自己的体会和感想，这在很大程度上丰富了我的稿子。没几天，五万多字的报告文学成稿，王晓良说了不少赞许的话，我自己也觉得比较满意。

任务完成，我觉得有点累，王晓良便陪我到外面走走，放松放松。我们在山谷里漫无目地的游逛，扭龙湾可真是个好地方，南北走向摆成“S”状，如同一条巨龙扭了一下身子。我们向山谷外面走去，看到不远处高坡上有一面旗子迎风招展，上面写着“结义山庄”几个大字，我肚子饿了，想起了来时那晚吃的一顿饱饭，暗暗地咽了几下口水。王晓良说，正好到了晚饭时间，咱们去吃一顿吧。

走到饭店门口，看到王大满脸堆笑地站在那里，王晓良叫了一声叔，原来俩人是一个村的。

我点了几个农家菜，王晓良劝我说，也太简单了吧，让我叔整个过硬点的。王大笑着说，店里正好收购了一条王八，从湾里钓上来的，我给你们做个汤吧！

王大转身出去了。王晓良说，王大是我本家，按辈分喊他叔，早年在临沂城里当厨师，去年他爹——也就是我三爷爷死后继承了这片果园，正好扭龙湾景区搞开发，来旅游的人挺多，就开了这个结义饭庄，生意红火得很。我说，怎么叫王大这个名？王晓良说，是小名，大名不叫这个，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他兄弟俩，村里人便叫他王大，老二便叫王小。前些年兄弟俩一个在临沂打工，一个去了江苏，家里就剩下他父母，也就是我三爷爷和三奶奶，六七十的人了还要照看孙子孙女，不容易啊！

正说着，王大拎着一条甲鱼进来，冲我说，你看，皮发青，青里透着黄，绝对野生的，我没骗你吧，我马上去杀！王晓良对我说，我还没见过怎样杀甲鱼呢，在屋里也是等，不如咱们去看看？我点点头，和王晓良一起跟着王大来到外面。王大说，王八这个东西不能在屋里杀，血腥，咱到屋后的山坡上去。

离饭庄不远的山坡上，有一棵高高大大的柿子树，满树枝头吐着黄绿的嫩叶，树下支了个案板。王大走到案板前，把甲鱼放在上面。我和王晓良立在他身后看他操作，突然“呼”地一声从树后跃起一条狗，向我们扑过来，幸好套在它脖子上的绳索把它拽住。狗扑不到我们，便狂吠起来。

我们都被吓了一跳，王大最先反应过来，张口骂道，畜生，叫什么叫，滚回窝里呆着！然后抱歉地回头冲我们笑了笑，我看到了他满嘴的黑牙，大概是抽烟抽的。狗受到主人的呵斥，停止了狂吠。

这时候，案板上的甲鱼已完全缩到了壳里，王大熟练地从耳朵上取下夹着的香烟，点着，然后把烟伸到甲鱼屁股后面。甲鱼被烫了一下，伸出头和四肢想逃走，王大已经飞快地操起案板底下藏着的一把菜刀，手起刀落把甲鱼的脑袋剁了下来。

狗还蹲在那里，刚才还是气势汹汹的样子，看到甲鱼的鲜血从壳里喷了出来，立马换了一副可怜样，哀嚎着趴在地上。王大两根手指轻轻一弹，甲鱼的头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弹向了狗。王大怪声怪气地说，赏你个龟头。

回到房间，我还有点心惊。我是一个胆小的人，突然扑过来的狗、剁下来的龟头，都吓到我了。我对王晓良说，你叔真狠。王晓良说，是呀，心狠，还硬。那条狗叫二妮，我给你讲讲这条狗的故事吧。

王晓良说这句话的时候，夕阳的余光正好从西山上斜照进来，在阳光的氤氲里，王晓良向我讲述了二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