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式塔理论视域下民俗舞蹈的视觉重构 ——以《亮花鞋》的编创实践为例

在全球化和现代化进程中，民俗舞蹈作为传统文化的活态载体，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机遇与挑战。当下如何在坚守其文化本真的前提下，契合现代剧场的审美风尚，成为民俗舞蹈实现当代转化的核心命题。2018年春晚作品《亮花鞋》的成功实践，为破解这一难题提供了极具价值的范式参考。该作品以格式塔理论为方法论工具，通过视觉符号的创造性重构，将川北婚俗“亮鞋”仪式转化为具有现代审美特质的舞台艺术。本文以《亮花鞋》的编创实践为例，深入剖析格式塔理论在民俗舞蹈视觉重构中的实践路径，探索传统文化基因的当代转化机制，为民俗舞蹈在当代的传承与发展提供新的思路和方法。

一、格式塔理论与民俗舞蹈视觉重构

1.1格式塔理论概述

格式塔理论又称完形心理学，是强调经验与行为整体性的心理学流派，其核心理念在于当零散元素被组织成完整形态时，将产生超越简单叠加的认知价值。在视觉认知层面，该理论提出的“闭合性完形”“图底关系”及“心物同构”等概念，为分析视觉感知与心理反馈提供了重要方法论框架。

“闭合性完形”揭示了人类视觉系统的本能倾向，即使面对残缺图像，人眼仍会主动补全完整形态。在观赏民俗舞蹈时，即便个别舞者动作出现偏差，观众依然能将整个队列认知为完整动态图像，这种视觉补偿机制既提升了信息处理效率，又强化了艺术审美的整体性特征。“图底关系”原理则着重探讨视觉主体与背景的互动关系，通过调整主次元素的对比强度，引导观众视线并构建多维度视觉空间。实际舞台实践中，编导常运用光色反差突出领舞的核心地位，或通过布景虚实对比凸显特定舞蹈语汇。“心物同构”理论则阐释了心理感受与物质形态的对应关系。编导通过肢体动态、服饰纹样、道具符号等可视元素，将抽象的文化观念转化为具象的视觉语言。这种转化不仅展现舞蹈的形式美感，更使观众在审美过程中自然触及深层的文化意蕴。

1.2民俗舞蹈视觉重构的内涵与意义

民俗舞蹈的视觉重构本质上是传统基因的现代转译过程，其核心在于通过剧场化表达实现文化符号的创造性转化与精神内核的当代诠释。这种重构既包含肢体语言、空间编排、服饰道具等视觉元素的创造性转化，又涵盖对文化符号体系与精神内核的深度解读与创新表达。  

 民俗舞蹈视觉重构的价值呈现为形式创新与文化传承双重维度。在形式创新层面通过创新设计，使传统舞蹈语汇与现代审美体系形成有效对话，提升作品的艺术张力与传播效能；在文化传承层面借助文化内涵的深度开掘，使传统人文精神在当代社会获得再生性诠释，赋予民俗舞蹈跨越时空的文化生命力。该重构过程本质上是传统艺术形态的现代转译，在保持文化根脉的基础上，通过重构视觉符号系统，搭建起联结历史记忆与当代审美的文化桥梁。这种转化既需尊重传统舞蹈的基因密码，又须注入符合剧场艺术规律的创新能量。

1.3格式塔理论在民俗舞蹈视觉重构中的应用

将格式塔理论运用于民俗舞蹈视觉重构，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实践维度：一是视觉提纯，即从民俗舞蹈中提炼具有文化标识性的视觉元素，通过强化处理形成核心视觉意象。这种聚焦性设计既保留传统符号的辨识度，又通过现代审美转化形成视觉张力；二是动态力场构建，基于格式塔理论中“力”的概念，构建舞蹈的动态力场。通过精心设计和编排舞蹈动作和空间构图，使舞蹈呈现出一种强烈的动态感和节奏感。这种动态力场不仅有助于增强舞蹈的艺术表现力，还能使观众在欣赏过程中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三是情感投射，借助灯光装置、道具符号等视觉元素，将抽象的人文精神具象化为可感知的剧场语言，营造出一种独特的文化氛围和情感氛围。这种氛围能够使观众在欣赏过程中感受民俗舞蹈所蕴含的文化内涵和人文精神，从而实现从“视觉完形”到“文化完形”的范式拓展。

2.《亮花鞋》的格式塔编创逻辑

作为 2018 年央视春晚的现象级作品，《亮花鞋》以川北阆中“亮花鞋”民俗为原型，通过剧场化转译实现了传统婚俗的现代重构。编导以格式塔理论为方法论，深入挖掘与提炼整合“亮鞋”习俗里的刺绣纹样、足履形制等文化符号，将其转化为动态化的视觉语汇。舞蹈借助鞋履意象，构建起独树一帜的视觉语言体系，既保留竹编鞋架、绣花布鞋等传统物象的符号特征，又赋予其现代舞台的审美表达。11 米长的竹编装置通过挡片移动构建“格子展示—斜线巡游—环形评选”的空间叙事，镜面反射技术将绣花鞋履转化为流动的视觉残影，130名舞者的足尖旋转与队形流动形成“足浪翻滚”的剧场奇观。这种转化既保留了民俗仪式的核心基因，如婚鞋的大红缎面、寿鞋的福字纹样，又通过现代技术赋予其新的审美维度，在央视春晚舞台实现了小众文化的大众化传播，为传统艺术的当代转化提供了可复制的创作范式。

2.1视觉提纯：从“鞋俗”到“鞋象”的价值跃升

在《亮花鞋》的编创过程中，编导首先对“亮鞋”婚俗中的文化符号与元素进行了深入地挖掘和提炼。通过筛选婚俗中的核心视觉符号——刺绣纹样的吉祥寓意、铜鼓造型的图腾特征等，将其升华为具有剧场表现力的视觉单元。这种提炼并非简单的符号移植，而是通过“减法设计”实现文化基因的提纯。编导通过对绣鞋的精美纹样、铜鼓的独特造型等具有鲜明视觉特征和文化内涵的元素进行强化和突出，成功地将这些元素转化为舞蹈中的视觉焦点和亮点。

三组绣鞋的设计尤为精妙：婚鞋选用大红缎面突显炽烈情感，寿鞋的福字纹样强化生命礼赞，少女鞋的蝶恋花纹隐喻青春意象。编导通过对称构图与红金青三色体系，将复杂民俗符号简化为“最小完形”。这种处理既保留纹样的文化识别性，又使其在动态展演中形成强烈的视觉记忆点。绣鞋符号的转化贯穿整个舞蹈语汇设计。通过队形流动构成的“视觉蒙太奇”，静态绣鞋转化为动态的情感载体。旋转时鞋面纹样形成光色晕染，叠合时构成传统吉祥图案的现代解构。这种设计使地域婚俗突破原有文化语境，在舞台时空中获得新的阐释维度。  

编导还通过对其他文化符号与元素的提炼和整合，构建了一个完整的视觉符号系统。这种系统化提炼既延续了川北民俗的基因谱系，又通过现代剧场语法重构出具有当代审美的文化意象，最终实现从民俗事象到艺术意象的创造性跨越。

2.2动态力场构建：仪式叙事的格式塔同构

在《亮花鞋》中，编导巧妙地运用了格式塔理论中“力”的概念来构建舞蹈的动态力场。通过线性调度与环形调度的力场对比，以及锣鼓节奏与空间调度的同构性，构建了丰富的仪式叙事，使舞蹈呈现出一种强烈的动态感和节奏感。

在花魁巡游环节，舞者沿对角线斜线行进，形成了“向前延展”的视觉张力，这种线性力场隐喻了女性走出闺阁、走向社会的进程。而在评选环节，舞者绕圆心旋转亮花鞋，离心力与向心力交织，这种环形力场既象征传统婚俗仪式对女性的规约力量，又通过旋转速度的突变暗示女性个体意识的觉醒。川北锣鼓的“紧—缓—急”节奏与舞者的空间调度形成了完美地同构。评选环节紧密的锣鼓节奏对应着舞者细密的踮步移动，鞋面纹样在快速颤动中形成视觉残影，营造出紧张的氛围；巡游环节舒缓的锣鼓节奏则对应着舞者舒展的大跳，使绣鞋的绚丽色彩在空间划出流畅弧线，展现出欢庆的气氛。这种“听觉节奏—视觉动态”的格式塔同构，使得观众在听觉与视觉的双重刺激下，深度体验传统婚俗文化的当代剧场转化。

2.3情感投射：绣鞋符号的完型建构

《亮花鞋》通过绣鞋符号的剧场化重构，构建起贯穿全剧的情感投射系统。绣鞋作为舞蹈中的核心符号和象征物，与舞蹈的主题和情节进行紧密地联系和呼应。编导将传统婚俗中的绣鞋转化为承载集体记忆的视觉媒介，使其成为连接个体命运与族群文化的动态载体。  

在舞蹈中，绣鞋不仅作为婚俗中的道具和象征物出现，还作为女性成长和社群认同的象征物被赋予了更加深刻的内涵和意义，最终升华为地域文化认同的精神图腾。在“少女试鞋”段落，舞者通过足尖旋转与镜面反射形成“视觉蒙太奇”，传统仪式的庄重感与倒影的“倒行”设计产生时空错位，暗含女性突破礼教束缚的现代性表达。音乐将织布机节奏与川北山歌旋律进行分层叠加，形成听觉层面的格式塔完形，引导观众在多重感官体验中完成文化记忆的唤醒与重构。当 130名舞者阵列展示绣鞋时，个体鞋履的微观叙事在镜面装置中汇聚成集体文化身份的宏观表达，完成从“物的展示”到“人的觉醒”的价值跃迁。这种情感投射系统既延续了民俗仪式的集体记忆，又通过现代技术实现了从“视觉完形”到“文化完形”的符号转译，使观众在虚实交织的审美体验中，自然完成对传统婚俗文化的现代解读。

3.民俗舞蹈视觉重构的格式塔方法论启示

3.1传统符号的格式塔转化路径

民俗舞蹈视觉重构中，传统符号的格式塔转化路径包含三个核心环节：符号基因的提纯、文化语境的置换和符号系统的重构。

创作者需从庞杂的民俗符号库中筛选具备格式塔特质的元素。这类符号往往具有双重优势，如绣鞋纹样的视觉显著性、铜鼓造型的文化指涉性、傩面表情的情感穿透力。通过简化线条、强化色彩对比等手法，使符号在保持文化辨识度的同时形成视觉完形，例如将繁复的刺绣纹样提炼为几何化图形。符号活力的激活需要突破原生语境。当婚鞋从封闭的闺阁空间转移至开放的现代舞台，时空语境的置换制造了认知张力。这种错位不仅解构了符号的固有意义，更催生出传统与现代对话的阐释空间。绣鞋既是婚俗仪式的见证者，也可转化为女性主体意识的视觉宣言。现代剧场技术为符号叠加提供新维度。灯光切割形成的碎片化投影，与纱幕成像构成虚实交织的符号网络。舞者在多重光影中穿梭时，传统纹样与现代光影产生化学反应，观众在视觉迷宫中进行意义拼图，最终完成文化符号的当代重构。

3.2视觉整体性对文化叙事的增效作用

在民俗舞蹈视觉重构的进程中，视觉整体性的构建能有效提升文化叙事的传播效能。这种整体性不仅能增强艺术感染力，更搭建起观众认知与情感共鸣的双向通道。  

《亮花鞋》通过环形评选与线性巡游的双重结构创新叙事维度。评选环节的环形阵列中，舞者通过鞋履展示与踮步旋转等动作形成闭合的能量场域；巡游段落则打破闭合结构，以斜线推进形成视觉延伸。这种线性调度不仅呼应了老观古镇“花轿巡街”的民俗原型，更通过现代剧场语法将其升华为女性突破礼俗束缚的隐喻。

“异质同构”策略将地方符号与普世情感关联。阆中丝绸纹样通过光影投射转化为流动的视觉长卷，竹编肌理与牡丹刺绣在冷暖和光线交替中虚实相生，既保持巴蜀文化特质，又隐喻女性生命如丝般的坚韧与柔美。这种转化使地域性符号突破文化壁垒，触发跨地域观众的情感共振。“格式塔延续律”的运用激活了文化记忆的传承机制。绣鞋纹样在舞蹈中形成视觉母题：初始阶段完整呈现传统纹样，发展段落解构重组为抽象线条，高潮部分通过阵列复现强化记忆烙印。这种变奏式重复既延续传统美学基因，又在当代语境中完成创造性转化。

3.3视觉符号重构强化文化归属感

舞蹈《亮花鞋》的成功实践表明，通过格式塔方法对民族文化符号进行视觉重构，将川北婚俗中的绣鞋元素转化为跨文化情感载体。

创作团队对绣鞋符号的三重转化，印证了民俗舞蹈视觉重构的内在逻辑。竹编鞋架保留老观古镇“亮花台”的工艺形制，纹样设计则通过动态演变激活文化记忆，牡丹纹从完整绽放渐变为几何放射状线条，蝶恋花纹在旋转中解构重组，这种变奏式处理既延续传统吉祥寓意，又赋予符号当代阐释空间。最具突破性的是男舞者“反穿绣鞋”的表演设计：幕后手指扣入鞋底的肢体扭曲，与台前优雅的足尖展演构成虚实映照，既延续民俗中“女红竞技”的集体狂欢特质，又将“被观赏”的客体转化为自主表达的主体。当130双绣鞋在镜面反射中汇聚成浪，个体技艺升华为族群文化认同，这正是“亮花鞋”从地域民俗迈向艺术经典的核心密码——用足尖上的针脚，织就中华美学的多元一体。以民族文化符号为媒介，通过视觉符合重构搭建对话空间，使观众在审美体验中感知中华文化多元一体的深层基因。

4.结语

《亮花鞋》的创作实践为格式塔理论在民俗舞蹈中的应用提供了实证支撑。这种理论工具不仅为传统艺术形态的现代转译提供了方法论支撑，更在文化基因活化层面开拓了创新转化路径。未来创作需在两方面持续深耕：一是深化格式塔原理与本土性文化符号的适配研究，构建更具解释力的应用模型；二是在文化传承与创新转化间建立动态平衡机制，使传统民俗既葆有精神根脉，又能通过剧场表达生成新的意义网络。传统艺术的当代转化不应停留于形式移植，而应通过科学理论介入实现创造性重构。唯有在文化自觉与创新思维的双重驱动下，民俗舞蹈才能真正完成从遗产保护到活态传承的范式升级，在当代审美体系中延续其文化生命力，并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精神凝聚提供鲜活的视觉注解。

文章来源：  《尚舞》   https://www.zzqklm.com/w/wy/2686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