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草入今体：高二适书法及其对当代书法创新的启示

摘要：高二适是我国近代著名的草书大家，对今草与章草的研究都十分深入，并以“章草入今体”的特点形成自身独特的书风。本文通过对高二适书法特征的具体分析以及对其“章草入今体”方法论的解读阐释其对于当代书法创新的启示与批判。

关键词：高二适；章草；今草；创新。

一、引言

草书作为最具表现力和抒情性的书体，在中国书法艺术发展的长河中形成了古朴厚重的章草与流美灵动的今草这两种风格迥异的分支。高二适先生（1903-1977）作为二十世纪中国书坛极具个性与创造力的草书大家，他对章草与今草二者都有着深刻的研究，开创并践行“章草入今体”的创作理念，形成根植传统又极具个人独特面貌的书风。其对草书的研究过程与艺术创作成就对当代书法的创新和发展有着极其深刻的参考价值。

现如今学者们对于高二适先生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生平交游、书风赏析，或集书学思想等方面，对其开创性艺术实践——“章草入今体”这一具体方法的研究尚有不足。尤其是高二适如何将章草的笔法、字法、意蕴等元素不着痕迹地融入今草，进而形成独特书风背后的原理，及其背后蕴含的创新理念对当下书法创作中普遍存在的弊病的反映与影响，仍有深入探讨的空间。

基于此，本文意在探讨、剖析高二适“章草入今体”的书法原理和书法实践。

一是结合代表性书作，细致析论，探明其融于今草中的章草元素、其融入的方式及形成的书风；二是对其“章草入今体”的方法论予以详述，探讨并揭示其如何达成古与今、质与妍、法度与性情的辩证统一；三是着力阐述高二适“章草入今体”对于当代书法创新的重要价值以及存在问题，并通过对这一部分的研究得出对当代书法创作中所存在的问题的一些观点。力求梳理高二适书法实

践的内在原理及其时代价值。

二、第一章 对高二适“章草入今体”书风的解构

(一)笔法

章草作为隶书草写而产生的书体，其用笔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保留隶书笔意。例如隶书的波磔、雁尾、多中锋行笔等特征都成为了章草的标准特征，进而形成了质朴典雅的审美特点。

今体一般指今草和行书，今草最初由东汉张芝所创，被东晋王羲之完善发扬。不同与章草的厚重沉稳，今草用笔飞动，提按顿挫连绵不绝，极具节奏感。

对章草元素的转化以及对新体的兼容是高二适笔法创造性之所在。在《致章士钊诗帖》（图1）中，“人”、“文”等字的捺画既保留了章草浑厚典雅的隶意，又加入了今草提按顿挫的节奏感，既避免了阻滞不通，又避免了过于浮躁。《孤桐老人八十九寿诞诗》（图2）一作，笔势既有今草的连绵，又有章草的驻笔节奏，动静结合，形成“飞驰之箭遇风而滞”的张力。徐利明评价其草书“以章草之‘留’制约今草之‘流’”。

（二）结体

高二适并没有将今草与章草分为独立的个体，而是打破了章草与今草的界限，单字结构逻辑得以大大丰富。《孤桐老人赴香港诗稿》（图3）根植于章草，保留章草单字与隶书相似，轮廓整体偏方偏扁的特点，与今草的多纵势形成鲜明对比；同时多灵活运用被称为章草部件，增强字形古意。

高二适结体呼应今草的结体方式，疏密对比十分强烈，王冬龄曾评价高二适“空间意识超群”。如《致张尔宾手札》（图4）中“尔”字上紧下松，且下半部分疏中有密；“宾”字宝盖头横势强，下半部分弱化横势强调纵势，产生强烈对比；“如”“晤”二字，一收一放，一密一疏，既有今体的节奏感，又不失章草的沉稳。

（三）章法

章草章法与隶书类似，几乎字字独立，而今草则长线连绵。与林散之“水墨渗化”的章法不同，高二适将这二者有机融合，形成一个个字组。以《春寒吟起居》（图5）为例，字组内气息通畅，字组与字组间却又有一种“镜头切换感”，形成书法“蒙太奇”的效果。

高二适的墨法也承袭章草简牍遗风，从他的《自作诗稿》（图6）中可以看到，浓墨如汉简，飞白似渴笔，枯润交织，加上今草书写速度的变化，使通篇宛如“交响乐章”。李一在《新中国书法60年》中喻其为“快板与柔板的交织”。

三、第二章 “章草入今体”创新方法论的核心逻辑

（一）确立以章草为本的根基

高二适认为，想要矫正当时草书行书容易流于浮滑、靡弱的弊病，必须追溯更古老、更具“篆籀气”与“隶书遗意”的章草。章草是隶书快写、草化的产物，保留了隶书的波磔、厚重与朴拙感，笔法沉着，点画浑厚。

他强调章草是今草的源头，蕴含了草书最基本的骨力与法度。学习章草，是为了获取一种超越时代流俗的、源自书法本源的“古质”力量，为创新奠定坚实厚重的根基。正如其自述：“余不敏，幼承先人余业，笃嗜临池。然草书无法，中心疚之…非由草隶、隶篆入门，不能得其正轨焉。”。他研究《急就章》等章草经典，正是为了“求其本源，固其根基”。

（二）提炼章草元素重塑今草气韵

高二适汲取章草源自隶书的波磔笔意，强化逆入平出、迟送涩进的运笔，赋予线条沉实、凝重、金石般的力度，解决了今草容易流滑的弊病，取章草笔意，以强健今草之骨。同时，将章草圆转中蕴含方折的特征融入今草的使转，既增强线条的骨力与节奏，又能避免过度圆滑流媚。

高二适敏锐捕捉今草字形奇崛多变的特点，将其巧妙地融入章草独立匀称之中。他借鉴今草强烈的对比、欹侧、收放、开合，打破章草可能导致的匀称、平熟格，借今草结体，以破章草之匀。其作品中单字姿态万千、奇正相生，字间关系呈现丰富的大小、正侧、疏密变化而不失气息贯通，整体章法充满今草的节奏张力与章草的古拙趣味。

高二适追求章草质朴、浑厚的气息。他摒弃单一的墨色表现，追求沉实、饱满、润燥相生的墨韵，通过对与笔、墨、纸、等书写工具的深度理解，形成浓淡枯湿的丰富层次，融章草之气，以厚今草之韵。这种墨法是高二适书法的整体气韵给人以朴茂、古厚与深沉感受的重要原因之一，与其从章草中提炼的“古质”高度契合，为飞动的线条注入了历史的厚重感与内在的生命力。

（三）在融合中实现个性创造

“章草入今体”不是简简单单的拼凑。高二适主张“入古出新”，尤其强调对传统，尤其是章草的理解与吸收，但最终目的是为了形成具有时代精神和个人面目的书法风格。

其核心逻辑在于有机“融合”而非“混合”。高二适提取章草与今体的用笔、结体、章法、墨法等核心要素，并将之不着痕迹地融合，加上其个人性情的表达，最终形成一种骨力洞达、气韵沉雄、奇崛多姿、既古且新的独特书风。

高二适“章草入今体”本质是以古为新、融古铸今的创造性转化过程。其以章草这一古老书体为本，通过对其“古质”特征的感受与提取，以其沉厚笔法健“今体”之骨，以其朴茂气息厚“今体”之韵，最终在深刻理解、有机融合的基础上，创造出兼具历史深度、时代风貌与鲜明个性的书风。

四、第三章 对当代书法创新的启示与批判

（一）入“古”方能出“新”

创新如果不以传统为根本，就如同无源之水。高二适对章草的深入研究并非单纯的复古，而是为了创新积蓄素材和力量。当代书家若仅局限于对当下流行的书法风格的模仿，亦或是追逐形式新奇，从而忽视对经典的深度研究与理解，其创新必然缺乏历史厚度与精神深度，易流于浅薄。

真正的创新需要系统学习书法史脉络、钻研传统技法并培养正确的审美，在此之上进行的创新才是有本之木，有源之水。正如邱振中所言：“书法传统的核心是那些在历史中被反复证明、具有强大生命力的形式法则和精神指向。创新的前提是理解并占有这个核心。”

（二）“有机融合”而非“机械拼贴”

高二适的“章草入今体”是提炼与融合的过程，绝非简单挪用章草符号生硬的进行拼贴。反观当下书坛，许多创新看似让人耳目一新，但是仔细推敲却能发现其并不合理。首先是生硬拼接某种书体偏旁部首、某种书风或某种形式，纯粹为视觉效果拼凑从而缺乏内在逻辑；其次就是将多种书体特征简单叠加，未能提炼书体精髓并融合于个人审美与笔性之下，显得杂乱无章。

创新应该像高二适一样，在对传统经典深入理解研究的基础上，提炼关键因素并进行创造性转化。例如将章草之“古质”、“骨力”融入今草之“飘逸”、“灵动”，在个人技法纯熟的前提下进行审美表达，实现“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之感。

（三）“个性膨胀”与人文底蕴缺失

独立的意识与深厚的学养是高二适“入古出新”的必要条件。表面上看其书法作品只是其个性表达，但这实际上是其文化积淀的自然流露。不同于当下部分强调“张扬个性”以至流于乖张怪诞的书坛风气，究其原因往往是文化素养的匮乏与独立思考能力的缺失。

高二适曾言：“吾素不乐随人俯仰”，这即是艺术上真正的个性。是学养、性情在长期积累与磨练中产生的产物，而非刻意标榜自我的标签。缺乏人文底蕴支撑的“个性”，往往显得苍白无力甚至走向庸俗。刘正成强调：“书法家首先应是文化人。技法的精熟可成匠人，唯有人文精神的灌注方能成就大家。” 

文章来源：《新美域》https://www.zzqklm.com/w/qk/2946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