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陵老秧歌“提裙”的舞蹈形态研究

摘要：黄陵老秧歌“提裙”作为陕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其独特的动作语汇、服饰道具及文化寓意，成为黄陵民俗文化的活态载体。文章通过田野调查与文献分析，聚焦“提裙”的舞蹈形态，从人物角色与身份符号、舞蹈语汇与身体表达、服饰特征与道具功能、表演程式与场图构图、音乐伴奏与节奏体系，以及表演形式等六个维度解构其艺术本体特征，并尝试针对传承困境提出创新发展策略，为非遗舞蹈的活态传承提供范例。

关键词：黄陵老秧歌；“提裙”；舞蹈形态；非遗保护

黄陵老秧歌是流传于陕西省延安黄陵县及周边地区的古老民间舞蹈，承载着黄帝文化与黄土高原的民俗记忆，2008年被列入陕西省非遗名录。其中，“提裙”作为黄陵老秧歌中最具代表性的民间舞蹈，以其独特的舞蹈形态、深厚的文化内涵和浓郁的地域特色，成为解读当地历史文化、社会结构与民众心理的关键文化符号。  

目前，学界对黄陵老秧歌的历史渊源、文化功能、传承现状等方面的研究已取得一定成果，但针对“提裙”舞蹈形态的系统性研究仍显不足。现有研究多聚焦于老秧歌的整体概述，对“提裙”的本体形态挖掘不深，在历史演进中形成的“祭祀—节庆—自娱”表演体系，以及文化象征的阐释尚未充分展开。本文以舞蹈形态学理论为指导，运用田野调查与文献分析等方法对“提裙”进行深入研究。通过梳理黄陵县历史与“提裙”的文化根系，解析其“巫武同源”的历史渊源与“敬祖娱人”的文化象征；从人物角色、动作语汇、服装道具、表演程式和形式等维度解构其舞蹈本体形态；结合当代非遗保护实践，探讨“提裙”在新时代的传播形态与当代价值，试图为传统民俗舞蹈的保护、创新与发展提供可借鉴样本。

1.黄陵老秧歌“提裙”的历史文化形态

1.1黄陵县的历史变迁

陕北地区处在黄土高原的中心区域，地域辽阔，气候干燥，包括榆林和延安共25个区县，自古就是多民族融合的集结地，华夏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史上匈奴、鲜卑、党项等民族在此地的活动促使秦汉文化与北方少数民族文化的交流与融合。黄陵县地处陕北黄土高原南部，既是轩辕黄帝的陵寝之地，也是多民族文化交融的历史枢纽。其五千年多年的历史文化遗产和独特的人文景观，对研究中国古代历史文化具有重要价值。新石器时期文明遗迹、商周时期居住遗址，以及秦汉以降的文化积淀，共同构建了孕育黄陵老秧歌的历史地理空间。

1.2“提裙”的文化根系

黄陵老秧歌是原始祭祀舞蹈与当地先民生产劳动、日常生活相融合的产物，由舞蹈、杂耍和民歌组成，最初由先民们在庆祝战争胜利和获取猎物时，用极简的动作语汇表达喜悦之情。后分别在汉代和明代融入了宫廷舞蹈元素，使老秧歌的动作语汇和表演形式日渐走向成熟，经民间艺人的千年传承与创新，逐步形成了“刚柔并济、雅俗共赏”的表演风格和广场表演形式。黄陵老秧歌是黄陵民间舞蹈的总称。它内容丰富、形式多样，主要有裙子舞（俗称提裙子）、霸王鞭（俗称浑身响）、哑铃舞、竹板舞等。小节目有跑旱船、八宝连环灯、小老鼠嫁女等。“提裙”作为黄陵老秧歌的代表性舞蹈，关于其历史当地居民口口相传。笔者经过田野调查与文献研究，将其历史流变整理如下：

1.2.1祭祀乐舞仪礼

黄陵县奎张村是黄陵人民公认的老秧歌的发源地，也是黄陵老秧歌传承保护较为完整的村落之一。据史料记载，该地保留了距今三千多年前的商周居住遗址。出土了现存于黄帝陵博物馆的商周陶器，由此证明数千年来奎张村人民不断地创造着属于自己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提裙”作为老秧歌中最具代表性的民间舞，与其他民间舞一样起源于上古祭祀乐舞的“巫”和“武”，是先民们为祭祀天地神灵而创造的，也用于始祖轩辕黄帝的祭祀活动，以黄陵民歌为曲，体现出其“天人沟通”的社会功能。随着历史的进一步发展，在新春佳节之际用于恭贺新春，祈求丰收，活动主要进行于城乡、邻里和亲朋之间，表现为节庆娱乐中的“社群凝聚”。

1.2.2宫廷舞蹈交融   

汉代时汉武帝北征归来祭祀轩辕黄帝，曾命军士执鞭舞蹈，笔者认为其仪式可能与后世的 “霸王鞭”相关，也间接影响了提裙动作的节奏与力度，使其吸收了宫廷舞蹈元素，逐渐从单纯的祭祀仪式转向兼具娱神与娱人的表演形式。

据《黄陵县志》记载，明代桥沟村人刘景，曾任宫廷乐府御史，黄陵人称刘公公，在朝中给宫娥彩女们排练歌舞。卸职回乡后，在黄陵祭祀乐舞的基础上将宫庭舞蹈融入其中，并提高和丰富了表演技巧和曲目唱词。其动作刚柔有致、优雅舒缓，音律有节，唱腔悦耳，使黄陵裙子舞有了更高超的表演技术和独特的表演风格，是“舞”不是“扭”，明显区别于其它地方秧歌表演。

1.2.3广场舞蹈衍变

    在解放前，受封建礼教及女子不在外抛头露面的影响，很少有男女同台表演，因此“提裙”中的女性角色都由男性扮演，解放后旧习被改，妇女逐渐成为表演骨干，男性角色基本由女演员扮演。随着时代变迁，“提裙”也从只在节庆和祭祀时见到的表演，发展为日常可见的广场舞蹈表演。

2.黄陵老秧歌“提裙”的舞蹈本体形态

在年俗节庆日中，老秧歌是老百姓最喜爱的民间文化活动之一，特别是每年正月十五，从乡村到镇办再到县城，都有各具特色的秧歌表演。笔者在进行田野调查中了解到老秧歌的舞蹈形态具有浓郁的地域特点，从人物角色、动作语汇、服装道具、表演程式、秧歌曲目及表演形式等各个方面，反映和记载着黄陵人民的精神风貌和日常情理。

2.1人物角色与身份符号

“提裙”表演分为锣鼓队和表演队，由锣鼓队的“鼓子手”“锣手”“搅子手”带领表演队进场，其手执乐器花鼓、锣和钗，敲击时节奏欢快明朗，振奋人心，时而歌唱秧歌曲目，调动大场气氛，极具观赏价值。

表演队伍分男女角，男角称“耍杂”，女角称“包头”。表演队的第一位男角，称“耍杂头”，即表演队的领队指挥，主要起到引领队伍上下场、掌控表演速度，以及队形变化等作用。不难发现其功能类似于宋代“大曲歌舞”和“队舞”中的“竹竿子”。

“提裙”的表演人数没有限制，可根据表演的场合进行变化和调整，场合越隆重人数越多，形式越多样，可以将主要节目和小节目进行随意搭配，体现出民间舞蹈的灵活性和随意性。此外，表演者的年龄也没有限制，小至十多岁的孩童，上至八十多岁的老者都能参与其中，是一种全民性的集体歌舞表演形式。

2.2动作语汇与身体表达

“提裙”表演由“耍杂”与“包头”扮作小两口成对演绎，舞姿刚柔并济，步法矫健灵活，尽显古代宫廷舞蹈的古朴之美。表演动作融合生活行走姿态，“耍杂”右手挥“蝇甩”划横向“8”字，左手执“八宝莲花灯”，夜间表演时光影相映；“包头”动作缓慢优雅，运用明代刘景引入的“凤凰单闪翅”“凤凰双闪翅”“孔雀三点头”“飞蛾扑灯式”等技巧，通过上肢舞动增强了提裙的艺术表现力。常见的舞步有“两进两退”“碎步”“沙沙步”等，兼具生活气息和韵律美感。

提裙表演分为入场、跑大场、踏小场，以及其他节目穿插表演。入场时，由多对“耍杂”与“包头”单手搭肩，摆动道具缓慢前行，队列优雅壮丽；跑大场时，“耍杂”引领“包头”进行队形调度，运用“凤凰单闪翅”和“凤凰双闪翅”在身体左右或前后摆动裙子，“飞蛾扑灯式”则使裙子在身体两侧绕立圆上下翻飞，配合锣鼓队唱曲而舞，动作节奏缓慢优雅，每句唱完“小两口”都要相互作揖，体现文人雅趣；踏小场时，“耍杂头”率几对演员围成半圆，边唱秧歌曲歌颂历史人物，边摆动道具与唱词呼应，形成歌舞结合的表演形式。

穿插表演时，提裙演员围大圆，中间上演霸王鞭、跑旱船等节目。霸王鞭作为老秧歌的代表性节目，演员持花棍敲打手心、脚心、肩背、小腿等身体部位及他人花棍，在周身划平圆、立圆、八字圆，动作刚劲有力。若“包头”表演，因花棍易挂破白裙，则不能敲腿。此环节锣鼓持续敲打但不唱秧歌曲，通过动静对比丰富表演层次。

2.3服装特征与道具功能

“提裙”的服饰色彩鲜艳，一般以红、蓝为主体色调，搭配丰富的道具扇子、裙、伞、蝇甩等。通过色彩与器物传递不同的情感和意义，增加表演的灵动性。老秧歌中数“包头”的服装最具代表性，头顶的丝织黑纱长至脚后跟，用来代替女子的长发，额前用三层彩纸褶成孔雀开屏式的头花，头顶有一朵红绸子堆花，两侧剩余的红绸子长条沿肩膀搭至胸前，上穿玫红小袄，下着同色长裤，腰束两片白色扎裙，裙角缝有指环套于中指，尽显古朴雅致。

“耍杂”着蓝衣蓝裤，头戴白毛巾，腰系黑布带，左手持“八宝莲花灯、右手执“蝇甩”。表演中，“八宝莲花灯”轻触对方道具或身体，示意动作变化或引导舞蹈方向，“蝇甩”摆向哪，“包头”所提扎裙就扑向哪。这种道具互动使表演生动有趣，既营造出轻松欢快的氛围，又强化了表演者见得社交联结，让自娱自乐的表演兼具凝聚力，成为连接参与者间的情感纽带。

2.4表演程式与场景构图

笔者通过田野调查发现“提裙”表演遵循固定程式，锣鼓队引表演队逆时针绕大圆入场，随后“耍杂”和“包头”配合锣鼓队的唱词重复表演；继而变“卷心菜”队形齐声唱曲，再散成大圆穿插其他节目表演；最后“耍杂头”领部分演员踏小场，锣鼓队伴奏引秧歌队下场。

“提裙”的表演程式传承至今几乎没有变化，常见队形有“龙摆尾”“摆八卦”“并蒂莲花开”“凤凰戏牡丹”“白龙马分鬃”“二龙戏明珠”、“蝎子倒颠尾”等，既承载着传统阵法与吉祥图案的文化记忆，又通过群体协作展示出独特的视觉效果，直观体现了民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2.5音乐伴奏与节奏体系

黄陵老秧歌的曲目数量繁多，由传承人吴百顺记录在册，现存在当地文旅局。其既保留了古代祭祀乐舞遗韵，又融合了民间生活智慧与宫廷艺术元素，以黄陵民歌为基础，涵盖独唱、对唱、轮唱等多种形式，歌词涉及历史传说、农耕生活、爱情伦理等主题。曲目分为祭祀仪式、生活爱情、节庆娱乐三类，代表作品有《十炷香》《求雨歌》《绣荷包》《十对花》等。踏小场表演时多唱《绣荷包》《卖花线》和《八仙过海》等。穿插霸王鞭表演时多唱《十盏灯》《四、六曲》和《珍珠倒卷帘》。歌词主要歌颂历史名人名事，兼具政教意义，通过多元题材与形式，展现出传统民歌的文化内涵与社会功能。

2.6表演形式

黄陵老秧歌节庆表演以正月“送秧歌”活动为代表，按照传统以主家名望择户前往。秧歌队到访前，家主备茶点酒菜等候；入院时，主家放鞭炮、致迎辞，称 “迎秧歌”。队伍进院即表演，扭舞后指挥者唱祝词，主家待表演结束致感谢词，向演员发放烟糖水果，队员齐声答谢后转往下一家。

除节庆表演，黄陵老秧歌在民间日常自娱自乐中也广泛流传。傍晚时分，村民于村庄广场或社区空地自发组织，参与者不限年龄、性别，无严格形式限制，更重自我享受与情感表达。人们不追求专业技巧，而在舞蹈中放松身心、表达对生活的热爱。这种自由的表演形式既丰富了民众精神生活，也推动了老秧歌在民间的自然传承与发展。

3.黄陵老秧歌“提裙”的传播形态

3.1重视文化传承与传播

新时代背景下，舞蹈学习者应重视非遗舞蹈传承，结合专业创新保护中国传统文化。黄陵老秧歌作为具有广泛群众性的民间歌舞艺术，承载着黄陵人民的质朴品质与生活追求，是推动文化发展的重要力量，需呼吁相关部门加强传承保护，使其焕发新魅力。

当地通过多元途径推动传承：一是社区参与，阿党镇北村等村落成立社火局，组织老中青三代共同参演，年轻人将现代元素融入传统动作，如北村鼓手杨帅融合父辈技法与创新理念，改良鼓乐编排；二是教育传承，西北大学现代学院等机构将其纳入舞蹈教材，提炼 “提裙” 等表演的动律特征，编创课堂训练组合，定向培养专业传承人；三是节庆展示，在清明公祭黄帝、元宵节等活动中，提裙舞蹈与抬鼓、跑竹马等非遗项目联合展演，通过仪式化呈现成为黄陵文化的标志性符号，借助传统节庆扩大传播影响力。

3.2保留传统与创新发展

黄陵老秧歌在传承与发展过程中，保留传统与创新发展相辅相成。保留传统是黄陵老秧歌的根基所在。其独特的文化内涵承载着黄陵地区的历史记忆、民俗风情和精神信仰。如“凤凰双闪翅”“凤凰单闪翅”等传统舞蹈动作，尽显老秧歌的独特韵味；锣鼓队引队入场、跑大场、唱曲、踏小场等表演程式中的固定环节与仪式，蕴含着对秩序、和谐及对祖先和传统文化的敬重。这些传统元素构成了黄陵老秧歌的核心价值，是其区别于其他舞蹈形式的重要标识，需精心呵护与传承。

然而，在现代社会背景下，创新发展是黄陵老秧歌持续焕发生命力的必然选择。在表现形式上，可利用舞台灯光、音响效果等现代科技手段，增强试听感染力，通过灯光变幻凸显动作张力与队形美感，让传统舞蹈在现代舞台更具魅力。在舞蹈编排上，可结合现代舞蹈理念，对传统动作重新组合，融入现代元素，使舞蹈兼具时代节奏感与传统韵味，吸引年轻观众。在内容创作方面，需要紧扣时代主题，将当代价值观、故事与情感融入秧歌曲目和表演，赋予其新内涵，通过演员演绎传递正能量，让老秧歌契合社会发展，发挥文化传承与社会教育功能。

4.结语

黄陵老秧歌“提裙”作为根植于黄帝文化沃土的民间舞蹈活态遗存，以其独特形态承载着中华文明基因。本文通过对“提裙”历史文化根系的梳理与舞蹈本体形态的解构，揭示其“巫武同源、敬祖娱人”的文化内核，以及“祭祀—节庆—自娱”三重表演体系的演进逻辑，为研究中国北方民间舞蹈提供微观样本。从人物角色、动作语汇到服饰道具与表演程式，均展现黄陵先民的生存智慧与审美创造：男女角色设定、“凤凰双闪翅”动作，以及“八卦九宫”的构图，既保留了原始祭祀的神圣性，又演化为凝聚社群认同的文化符号，成为传统与现代的精神纽带。在非遗保护的背景下，“提裙”的传承不仅是对舞蹈技艺的保存，更是对其承载的历史记忆与民族精神的守护。当前社区参与、教育传承与节庆展示等实践已赋予新活力，未来可结合文化生态学与数字技术，探索传统舞蹈在新时代的创造性转化路径，深化对“提裙”文化象征体系与现代传播路径的挖掘。黄陵老秧歌印证了民间舞蹈作为活态文化的强大生命力，其存在不仅是黄陵地域文化的标识，更彰显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文化格局。

文章来源：《尚舞》https://www.zzqklm.com/w/wy/2686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