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灵岩寺雕塑的造型样式看神性到人性的转变

摘要：灵岩寺，作为传统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其雕塑艺术犹如一部无声的史书，记录着特定历史时期雕塑艺术与社会文化的变迁。在漫长的艺术发展进程中，灵岩寺雕塑的造型样式历经演变，尤为显著的是从侧重表现神性逐步向展现人性的转变。这一转变不仅是艺术风格的革新，更是当时社会思想、意识观念以及民众精神需求变化的生动映照 。深入探究这一转变过程，有助于我们深刻理解雕塑艺术与人类社会发展之间的紧密联系。

关键词：灵岩寺、千佛殿、罗汉雕塑

庄严肃穆，整体体态丰腴，比例匀称，面部轮廓圆润。超凡的体量与威严姿态：早期灵岩寺雕塑多以巨大的体量示人，如部分主要雕塑造像，高高在上，占据大雄宝殿的核心位置，以一种俯瞰众生的姿态呈现。其身姿挺拔、直立，双腿跏趺坐，展现出庄严肃穆之感。这种高大的体量与庄重的坐姿，旨在营造一种超凡脱俗、令人敬畏的气场，凸显雕塑彰显崇高的地位，强调雕塑造像的至高无上与不可侵犯的神圣性，让大众在仰视之间，油然而生敬畏之心 。

面部特征的神性塑造：雕塑面部通常圆润丰满，五官比例均匀但又经过理想化处理。眼睛细长且微微下敛，似在悲悯地注视着世间万物，却又让人难以捕捉其目光焦点，增添了神秘莫测的感觉。鼻梁高挺笔直，宛如山峰般耸立，象征着雕塑造像的纯净与高尚。嘴唇线条柔和，嘴角微微上扬，呈现出一种超脱尘世的宁静微笑，不带有丝毫人间的喜怒哀乐，这种微笑仿佛是对众生的了然，又似对大众的慈悲抚慰，进一步强化了雕塑造像的神圣与庄严。

服饰与配饰的神圣化表达：雕塑造像身着的袈裟质感厚重，线条简洁流畅，自然下垂，衣褶的处理呈现出一种规则、对称的美感，如同静止的水波，强调了雕塑造像的稳定与永恒。配饰方面，多佩戴华丽的项圈、璎珞等，这些配饰不仅造型精美复杂，镶嵌着各种宝石，闪耀着光芒，象征着造像的尊贵与富足，更通过其精致的工艺和华丽的材质，彰显出雕塑造像与凡人的巨大差异，强化了造像的神圣不可侵犯性。

 雕塑造像与社会背景影响

在这一时期，雕塑造像初传或正处于大力发展阶段，为了吸引大众并确立其在民众心中的神圣地位，需要借助艺术形象来直观阐释艺术。强调雕塑造像的神性，塑造高高在上、完美无瑕的造型，能够让大众更深刻地感受到雕塑造像的超凡力量，从而对自我精神世界产生向往，坚定生活的信念，有利于雕塑造像艺术的广泛传播与扎根。

北魏至唐时期，众多民众大力推崇雕塑造像。他们希望通过塑造具有强大神性的雕塑造像，向民众传达一种先进的思想。例如，北魏时期的大规模开凿石窟、建造雕塑造像，灵岩寺的部分造像建造就得到了官方的支持。这种力量的介入，使得雕塑造像造型在创作时更加注重突出神性。

一、灵岩寺雕塑后期造型样式：融入人性

（一）宋至明清：风格变化

贴近生活的体态与动态：到了后期，灵岩寺雕塑的体态与动态有了明显变化。造像不再仅仅是威严端坐，而是出现了更多生活化的姿态。例如，一些罗汉雕塑造像呈现出或侧身交谈、或前倾倾听、或站立行走的动态。他们的身体比例更加接近常人，肢体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就是生活在人们身边的真实人物。这种变化使雕塑更具亲和力，拉近了雕塑造像与大众之间的距离 。

丰富的面部表情与个性展现：后期雕塑的面部表情丰富多样，不再局限于那种宁静超脱的微笑。罗汉雕塑造像的面部表情各有特色，有的眉头微皱，似在思考佛法的深奥；有的开怀大笑，展现出豁达乐观的心境；有的眼神专注，仿佛沉浸在修行之中。这些丰富的表情赋予了雕塑生动的生命力，每个罗汉造像都像是具有独特性格的个体，不再是千篇一律的神圣形象。通过细腻的面部刻画，让大众老百姓能够从这些雕塑中感受到人性的温暖与真实 。

服饰的世俗化倾向：雕塑造像服饰的材质质感更趋于真实，不再刻意强调厚重与华丽。衣褶的处理更加贴近现实生活中衣物的自然形态，随着身体动作而产生起伏变化，显得更加灵动。而且，服饰的样式也逐渐受到当时世俗服装的影响，增加了一些生活化的细节，如领口、袖口的装饰等，使得雕塑造像看起来更像是穿着日常衣物的普通人，进一步弱化了其神圣的距离感，增强了人性的表达 。

（二）社会文化变迁的作用

理学思想的渗透：宋明时期，理学盛行，强调“以人为本”“格物致知”等思想。这种社会主流思想对雕塑艺术产生了深远影响。雕塑艺术家们在创作时，开始注重从人的角度去理解它，认为过程存在于人性之中，因此在雕塑造型上更加注重展现人性的一面，试图通过雕塑传达出佛也是具有人性光辉的，从而雕塑造像艺术更易于被大众理解和接受 。

市民文化的兴起：随着城市经济的发展，市民阶层逐渐壮大，市民文化蓬勃兴起。市民阶层更关注现实生活和自身情感，他们对雕塑艺术的需求不再仅仅是敬畏与崇拜，更希望能够在雕塑造像艺术中看到与自己生活相关的元素，找到情感共鸣。为了迎合市民阶层的审美需求，灵岩寺雕塑在造型样式上不断融入人性元素，使雕塑更具生活气息和人情味 。

二、神性到人性转变的艺术表现手法

（一）比例与动态调整

比例接近常人：早期造像的头部与身体比例往往偏大，以突出头部的重要性，强调的智慧与精神力量。而后期雕塑逐渐调整比例，使其更接近普通人的身体比例。例如，灵岩寺的罗汉像，身体各部分比例协调自然，与现实中的人物形象无异，让信徒在观看时更容易产生亲近感，仿佛这些罗汉就是生活中的师长或朋友 。

动态的自然化：后期雕塑打破了早期较为单一、刻板的姿态，引入了更多自然生动的动态。如通过扭转的身体、摆动的手臂、前倾或后仰的姿势等，展现出人物在不同情境下的真实状态。这种动态的变化，使雕塑不再是静止、僵硬的存在，而是充满了生机与活力，更生动地展现出人性的灵动与多样 。

（二）面部表情的细腻刻画

表情的丰富层次：后期雕塑家们运用精湛的技艺，通过对面部肌肉、骨骼结构的微妙处理，刻画出丰富多样的表情。例如，在表现喜悦时，不仅仅是嘴角上扬，还通过眼睛的眯起、眼角的皱纹以及脸颊肌肉的隆起等细节，展现出不同程度、不同内涵的喜悦之情，从淡淡的微笑到开怀大笑，每种表情都栩栩如生，极具感染力。

眼神的情感传递：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后期灵岩寺雕塑对眼神的刻画尤为细腻。罗汉像的眼神或深邃宁静，或炯炯有神，或温和慈祥，能够准确传达出人物的内心世界。当信徒与这些雕塑对视时，仿佛能够感受到他们的情感与关怀，这种情感上的交流进一步拉近了人与雕塑之间的距离，强化了人性的表达 。

（三）材质与质感表现

材质的真实模拟：在后期雕塑创作中，艺术家们更加注重对材质真实感的表现。例如，为了表现肌肤的质感，采用细腻的雕刻手法，将肌肤的光滑、柔软之感刻画得淋漓尽致；在表现衣物材质时，对于丝绸的轻薄顺滑、棉布的粗糙厚实等不同质感，通过不同的纹理和线条处理，进行逼真的模拟，让观众能够直观地感受到雕塑所呈现的材质特性，增强了雕塑的真实感和可信度 。

质感与情感表达的结合：材质质感的表现不仅是为了追求真实，还与情感表达紧密相连。比如，通过粗糙质感的表现，来体现罗汉历经岁月磨砺和修行的艰辛；而细腻光滑的质感，则可能用于表现佛的慈悲与纯净。这种将质感与情感相融合的手法，使雕塑在展现人性方面更加深入和丰富 。

典型案例：灵岩寺千佛殿宋代罗汉像

图1   千佛殿罗汉像   来源：作者自摄

灵岩寺千佛殿的40尊罗汉像（现存32尊）被视为宋代雕塑人性化转型的代表：  

面部表情：有的蹙眉凝思，似在参悟；有的嘴角含笑，流露慈悲；有的目光炯炯，显露出坚毅性格。  

肢体语言：一尊罗汉右手轻抚膝盖，左手指向书卷，仿佛正在与人辩论；另一尊双手交叠于胸前，闭目冥想，展现出禅修者的静谧。  

服饰细节：衣纹随坐姿自然下垂，褶皱疏密有致，甚至能看出布料质地，与唐代佛像程式化的衣纹形成鲜明对比。

这些罗汉像既保留了超脱尘世的神圣气质，又通过细节刻画赋予其“人间导师”的形象，完美诠释了从神性到人性的过渡

三、神性与人性融合的意义

艺术风格的创新：灵岩寺雕塑从神性到人性的转变，为雕塑造像艺术带来了全新的风格与面貌。它打破了传统佛教雕塑单一、刻板的模式，开创了一种更加生动、真实、贴近生活的艺术风格。这种创新不仅丰富了雕塑艺术的表现形式，也为后世雕塑艺术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向，促进了雕塑艺术在不同历史时期的持续演变与发展 。

艺术感染力的增强：神性与人性的融合，使灵岩寺雕塑更具艺术感染力。早期单纯强调神性的雕塑，虽然能让人产生敬畏之心，但往往缺乏情感上的共鸣。而融入人性元素后，雕塑能够触动观众内心深处的情感，引发他们对人生哲理的深入思考。例如，当大众看到罗汉像丰富的表情和生动的姿态时，更容易被其蕴含的精神力量所打动，从而对雕塑造像艺术产生更深刻的感悟和喜爱 。

四、对雕塑艺术传播与理解的影响

扩大大众群体：宋代雕塑艺术盛行，主张“众生皆可成”，强调大众对自我心性的觉悟，而非单纯膜拜外在的雕塑艺术造像。这一思想促使雕塑艺术造像从“彼岸的行者”转向“此岸的觉悟者”，罗汉雕塑造像成为人性化表达的载体。更加人性化的雕塑造型，降低了管道的理解门槛，使雕塑造像艺术更容易被广大民众所接受。对于并非遥不可及，而是与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这种转变吸引了更多不同阶层、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接触和喜爱雕塑造像艺术，有效地扩大了雕塑造像艺术的受众群体，促进了雕塑造像艺术在民间的广泛传播 。

深化造像理解：神性与人性的融合，有助于大众更深入地理解雕塑造像艺术的魅力。通过雕塑造像艺术所展现的人性光辉，如慈悲、智慧、坚韧等，大众能够以一种更加直观、感性的方式领悟雕塑造像艺术传递出的美学。例如，从罗汉像面对苦难时坚定的表情和姿态中，大众可以体会到人性中关于坚韧修行、克服困难的精神内涵，从而更好地将雕塑造像艺术融入到日常生活之中 。

图2  舍利佛尊者   来源：作者自摄

五、对社会文化的映射与影响

反映社会思想变化：灵岩寺雕塑造型样式的转变，是当时社会思想变化的一面镜子。宋代商品经济繁荣，市民文化兴起，艺术的创作更关注现实生活与个体情感。雕塑工匠因此受到影响，将市井人物的神态、服饰细节融入雕塑造像，使雕塑造像更具亲和力。从早期强调神性到后期注重人性，反映了社会主流思想从对艺术思想的绝对尊崇，逐渐向关注人的自身价值和个体情感的转变。这种思想变化不仅体现在雕塑艺术领域，也对当时的哲学、文学、绘画等其他文化领域产生了深远影响，共同推动了社会文化的发展与进步 。

文化传承与交流：灵岩寺雕塑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神性与人性融合的艺术特色，承载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宋代文人阶层对雕塑造像艺术的介入，也变相推动了雕塑造像艺术向意境化、书卷气发展。罗汉的沉思、内省的姿态，实则是文人理想人格的投射。宋代《营造法式》中明确记载了人体比例的解剖关系，随着宋人解剖知识的进步、泥塑技法的成熟，使工匠能够更精准地刻画人物肌肉、骨骼和表情细节，为人性化提供了技术支持。这种独特的艺术风格不仅在国内得以传承和发展，还通过文化交流传播到周边国家和地区，对东亚地区的雕塑造像艺术和文化交流产生了积极影响。它成为了不同国家和地区之间文化沟通与理解的桥梁，促进了多元文化的相互借鉴与融合 。

六、结论

灵岩寺雕塑从早期突出神性的造型样式，到后期融入人性元素并实现二者的有机融合，这一漫长的演变历程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雕塑造像艺术的传播需求、社会主流思想的变迁以及市民文化的兴起等，都在不同程度上影响了雕塑造型的发展。这一转变过程不仅推动了雕塑造像艺术的创新与发展，增强了雕塑造像艺术的感染力和传播的效果，更深刻地反映了社会文化的发展变化，成为中国古代文化传承与交流的重要见证。

灵岩寺雕塑的演变并非简单的“神性消退”，而是通过人性化细节强化了现实形象的“可感性”与“美化功能”。这种转变的深层意义在于：  

雕塑造像艺术世俗化：雕塑造像艺术通过贴近生活的艺术形式扩大大众基础，适应中国社会的现实需求。  

人文精神觉醒：宋代以后，艺术创作逐渐突破传统仪轨的束缚，开始关注个体的情感与精神世界。  

艺术与世俗的共生：人性化表达并未消解神性，而是以更生动的方式传递雕塑艺术的内核（如罗汉雕像的“觉悟者”形象仍具神圣的启示性）。这一艺术史上的转型，不仅是审美趣味的变迁，更是中国文化中“天人合一”“思想的具象化呈现。

灵岩寺雕塑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生动地展现了神性与人性在历史长河中的交织与演变。它不仅是中国古代雕塑艺术的瑰宝，更是研究传统历史文化、社会思想以及艺术发展的珍贵资料。通过对灵岩寺雕塑造型样式转变的深入研究，我们能够更加全面、深入地理解中国古代雕塑艺术与社会文化之间相互影响、相互促进的紧密关系，为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提供有益的借鉴与启示 。

文章来源：《新美域》https://www.zzqklm.com/w/qk/2946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