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记忆视觉解码：新时代中国乡村电影美术设计的实践逻辑

摘要：在全球化与城市化冲击下，中国乡村正经历物理空间与文化肌理的双重变迁。传统农耕文明的文化符号面临消解与重构。电影同时具备现实记录与文化想象的双重功能，然而既有研究多聚焦乡村电影的叙事策略或社会批判，忽视其美术设计中文化符号编码的记忆建构机制。需以视觉文化与符号学理论切入，解析电影如何将民俗色彩转化为影像符号。同时，影像呈现通过编码与解码的深层次构成，能探究其表意逻辑对乡土记忆的重塑路径，既拓展乡村电影研究的视觉维度，也为传统文化现代转化提供方法论参照。

关键词：乡村电影；影视美术设计；文化符号；编码与解码

时下，全球化浪潮与城市化进程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重塑中国乡村的物理空间与文化生态。作为文化基因的乡土记忆面临着改写与消亡。而电影则兼具现实记录与文化想象的功能，其中的美术设计系统承载着解码传统、重构记忆的视觉潜能。然而当前的乡村电影多注重于乡村电影的叙事结构与社会批判功能，对乡村电影中文化记忆建构与深层次的内涵缺乏关照。通过对优秀电影的分析，并且在编码与解码的赋能下，可以使得乡村电影在建立原有传统结构下，将消逝中的农耕文明元素转化为可感知的文化记忆载体

一、电影美术设计中的编码与解码

“编码”与“解码”是理解文化符号表意机制的核心理论工具。依据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的符号编码及解码理论，强调意义生产的动态性与权力博弈。克里斯蒂安·麦茨于1964年发表的《电影：语言还是言语》标志着电影符号学的诞生，而后经过诸多学者的深入研究与实践，不断完善成为现代电影研究的重要理论，认为电影作为综合艺术，通过视听等符号建立起专属的表意系统，在编码与解码过程中完成与观众的互动，从而实现组织电影话语的可能性[1]。编码阶段，电影创作者作为符号生产者，将乡土社会的物质文化、精神传统与价值观念，通过场景设计、道具陈设、服装造型等视觉元素进行符号化转译。电影美术师霍廷霄在参与《白鹿原》制作时期，影片的场景设计与道具选择都与故事情节紧密相连，构建出一个极具感染力的视觉世界。影片不仅呈现了渭河平原的雄奇，更通过农村的文化符号探讨了传统与现代的冲突与融合。这种设计编码不仅为叙事提供了支持，也让观众通过解码感受深层的情感共鸣。传递美术设计中的文化符号生产本质上是一个双向动态的意义建构过程。

解码阶段则涉及观众对符号意义的接收与解读。符号解码是由观众的文化背景、社会经验与意识形态差异决定的，基于编码和解码的不对称性，霍尔提出了三种解码立场：霸权式、协商式、对抗式。霸权式是完全不失真的理想传播情况，电视制作者的编码和观众的解码一致。协商式是指以协商形式进行的解码中包含着适应性和对抗性因素的混合。对抗模式则指受众理解话语的内涵意义，但以一种全然相反的方式进行解码[2]。在乡村电影中，传统农耕器具、宗族建筑等符号在不同观众群体中引发差异化解读：熟悉乡村生活的观众能够快速解码出其背后的生产方式与伦理秩序；而城市观众可能因文化距离产生误读或赋予新的意义。

首先，作为创作者，通过场景、道具、色彩等视觉元素的编码，可将乡土社会的物质文化、精神传统转化为具有审美价值的符号系统，实现对乡村历史记忆与文化内核的视觉转译，避免乡土表达流于表面；其次，观众的解码过程赋予符号多元意义，城乡文化背景差异带来的解读博弈，使美术设计成为激发文化对话的载体，推动乡土符号在现代语境中的意义重构；最后，编码与解码的动态互动打破了创作者单向输出的局限，促使美术设计在保留导演意图的同时，完成了传统与当代的价值衔接，让乡村电影真正成为传承与创新乡土文化的活态媒介。优秀的电影美术设计是影片基底的保障，而编码与解码概念的应用则确保了乡土文化的符号化呈现，通过观众参与拓展了文化阐释的边界，使美术设计从单纯的视觉服务升维为文化传承的核心驱动力。

符号编码与解码的互动过程，本质上是乡村文化在现代媒介语境下的价值重构。乡土记忆的实在场可以理解为唤起过往回忆的方法，而其记忆的功能场肩负着传承和形塑集体记忆的职责[3]。创作者在编码时既要保留乡土文化的本真性，又需通过视觉重构使其符合当代审美与传播逻辑；观众在解码过程中则不断理解和吸收文化符号的意义阐释，促使乡村电影成为乡土文化传承与创新的动态场域。

二、“解码”在乡村电影美术设计中的具体应用

（一）物质符号：乡土记忆的具身化载体

乡土电影创作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符号系统，在导演本土化叙事中，挑选并组织乡味符号，引起观者对乡土的多重能指想象，串联起土地之外更广泛的情感联系[4]。电影内对乡土社会的描写的所展现出的历史积淀与隐喻往往是通过符号呈现的。例如，传统农具在电影中不仅是生产工具的功能性存在，通美术设计来突出其质感细节建构出其隐喻—农具表面的每一道裂痕都成为农民与土地共生关系的视觉见证。此类符号的解码需追溯其物质形态与使用场景的关联：犁在耕地中的深度划痕，既指向农业文明的耕作技术，亦暗示土地对人生存的主宰性力量。当农具被悬挂于墙面成为装饰，其符号意义发生改变：从生产工具转化为怀旧客体，指向城市化进程中农耕经验的消逝与精神家园的物化寄托。这种意义转换暴露了物质符号的双重性—既是历史真实的碎片，亦是记忆重构的媒介。

（二）色彩符号：情感刻画的视觉修辞

色彩在乡村电影美术中具有独特的表意功能，其解码需超越美学装饰性，深入分析色谱选择与情感唤起的内在关联。在电影《隐入尘烟》中，运用了大量以为黄土自然环境为背景的镜头，但有一幕则与整体基调形成强烈反差，在马有铁归还借村民的鸡蛋这一幕（图1），整体色调暗沉灰冷，刻画了此时人物内心对生活的绝望，以强烈的色彩冲突突出人物心理从而解释人物接下来的动机，这样的色彩冲击强化了主人公面对命运与生活的顺从与无力。而在当代乡村电影《春江水暖》（图2）中，水墨淡彩的运用则指向另一种情感描述—青灰色调中的朦胧水汽，既是对江南地域美学的复现，亦通过色彩的“慢速流动”解构现代性的时间焦虑，使乡村成为抵抗工具理性的诗意空间。

图1电影《隐入尘烟》                    图2电影《春江水暖》

（三）符号互文：记忆重构的动态网络

单一符号的解码尚不足以揭示乡土记忆的复杂面向，需进带入导演的构思，在电影《路边野餐》中，同时出现的钟表图案、火车并置构成超现实符号描述，这个镜头中钟表指涉了乡村时间的凝滞（图3）。对于乡村时间的印象无疑是规律而缓慢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城市的“快节奏”有着强烈反差。对应着钟表的，则是呼啸而过的火车，火车在镜头中的运动为钟表铺设了展示背景，象征现代社会在悄无声息间的暴力入侵。此外，这些视觉符号还营造了一种差异性的效果，即单调的所见与复杂的体验之间的鸿沟[5]。这些符号的相互作用，并非线性的叠加，而是通过静止与流动、真实与虚幻、完整与破碎重构出乡村在现代化进程中的精神困境。在影片《平原上的夏洛克》中当象征这现代工业的拖拉机与赤膀的村民在同一画面内呈现出来时，钢铁与肉身的视觉冲突不仅阐释了两者深层次的认知差异，更深层暴露了乡土记忆在技术革命中的身份焦虑，即乡村既要固守传统以确证自我，又不得不通过符号的混杂性表演融入现代性叙事（图4）。这种解码要求观众放弃对符号的孤立阐释，转而关注其组合关系所新生的“第三意义”。

图3电影《路边野餐》截图               图4电影《平原上的夏洛克》截图

（四）解码的批判性价值

乡村电影美术符号的解码实践，最终指向对记忆重构的批判性反思。当导演选择将犁铧悬挂为美学装饰时，这种视觉处理本质上是一种记忆选择，它决定了哪些历史痕迹被保留、哪些被抹除，以及以何种形式进入集体记忆。解码的任务正在于揭露这种选择背后的意识形态，是真诚的文化追忆，还是消费主义对乡愁的收编？是底层视角的真实呈现，还是知识精英的浪漫想象？通过剥离符号的层层意义包裹，观众得以窥见乡土记忆重构中权力、资本与文化的隐秘博弈，同时也为乡村影像创作提供了伦理参照。真正的文化自觉，或许不在于符号的堆砌与奇观化展示，而在于对符号历史性与矛盾性的诚实揭示。

三、乡土记忆重构的张力与批判

乡土记忆的视觉重构始终处于多重力量的撕扯之中，其核心张力源于文化符号的内在二元性：作为历史遗存的物质载体，符号必须保持对传统根脉的忠诚；而作为当代文化实践的产物，它又不得不接受现代性语境的重新赋义。这种二元性在重构过程中产生了悖论——记忆的延续性要求符号的稳固，但符号的传播效能却依赖于其流动性。当传统民居、农具或民俗仪式被转化为影像符号时，其原生语境往往被剥离，转而服务于怀旧叙事或消费主义逻辑。例如，宗祠建筑从维系伦理秩序的实体空间退化为视觉奇观，其符号意义从“集体认同的基石”异化为“他者凝视的客体”。这种转化表面上拓展了记忆的传播维度，实则导致文化根脉的悬浮：符号在流动中逐渐失重，成为无本之木。

更深层的批判指向重构过程中真实性与艺术性的伦理博弈。电影美术设计通过色彩强化、空间变形或符号拼贴，将乡土记忆从历史经验升华为美学对象[6]。然而，过度浪漫化的田园意象可能遮蔽乡土社会的生存困境，将复杂的集体记忆简化为单向度的情感消费。这种艺术化僭越虽能激活观众的情感共鸣，却也制造出新的文化幻觉—记忆的真实性被视觉修辞置换，历史伤痕被美学滤镜柔化。与此同时，当乡土符号被迫嵌入全球化话语体系时，其本土性基因面临双重消解：一方面，东方传统印象走向国际化，红灯笼、剪纸等民俗符号被简化为异域风情的标签，陷入自我东方化的陷阱；另一方面，本土符号被抽象为普世价值载体，其地方性意义在跨文化传播中被悄然置换。这种张力揭示了乡土记忆重构的终极困境：记忆的存续依赖符号的持续再生产，而再生产必然伴随意义的偏移与损耗。唯有在承认二元性不可消解的前提下，保持对符号权力机制的批判性审视，方能在传统守护与当代创新之间寻得文化再生的可能路径。

四、结语

在乡村电影美术设计中将编码解码理论代入，本质上是文化博弈的动态过程。创作者通过物质、空间、色彩等视觉符号的编码，将乡土传统转化为现代影像语言，这一转译既承载着文化记忆的存续，也暗含艺术重构对本土性的消解风险。解码的多元性则暴露出城乡认知的断裂：乡村观众从符号中读取生存经验，城市群体消费浪漫化乡愁，这种差异成为透视当代中国社会文化分层的棱镜。研究进一步指出，记忆重构始终面临真实性与艺术性的伦理困境：符号拼贴虽拓展传播效能，却可能将历史苦难柔化为美学奇观，使地方性基因在跨文化传播中被置换。因此，乡村影像的文化自觉需建立在对符号权力的持续反思之上，既要正视编码中的意义偏移，更需警惕消费主义对乡愁的收编。唯有编码者坚守文化敬畏、解码者激活批判意识，方能使乡村电影超越视觉表层的审美博弈，成为连接传统与现代的精神媒介，为乡土文明在当代的创造性转化开辟真实的叙事路径。

文章来源：《新美域》https://www.zzqklm.com/w/qk/2946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