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区柯克《精神病患者》的电影蒙太奇构成性特征

    希区柯克于1960年拍出让全世界震惊的影片《精神病患者》。雅文认为：“看希区柯克的电影，能‘让阿拉伯人忘记了吃花生米，让意大利人忘记了吸烟，让法国人忘记了和邻座搭讪，让瑞典人忘记了和情人亲热······’究竟是什么样的魅力，能够让希式电影跨越国别，语言甚至文化的巨大差别而成为世界性的视听飨宴呢?”“伴随着一部部精彩影片的诞生，‘希区柯克’已经超出了名字本身的意义，而成为一种电影手法与银幕精神，以及画面悬疑惊悚的代名词。它们共同构建了希区柯克的电影世界，并对后起影人如斯皮尔伯格等具有深远的影响。”希区柯克被电影界称之为“悬念大师”，《蝴蝶梦》奠定其悬疑电影地位，此后以《双重杀手》、《病人与杀手》、《离婚协议》、《第八个受害者》、《第三种可能》、《精神病患者》等悬疑影片闻名于世。其悬疑电影不仅产生诡异、悬念、恐怖、惊悚、紧张、焦虑、窥视等独特的电影艺术效果与审美心理效果，而且在电影镜头叙事、影像符号与蒙太奇结构上形成自己的个性特点与艺术风格。《精神病患者》是其悬疑电影代表作，也是其创作成功的一个重要里程碑。这部影片讲述了一个盗取公款的女郎，在逃亡期间投宿汽车旅馆，却在浴室中被疑似精神病患者所杀害的凶杀案故事。其引起巨大成功的原因并非在于故事本身，而是在于通过蒙太奇镜头凸显悬疑叙述与惊悚效果，并非仅仅在于故事过程的时间性延展，而且更在于镜头画面的视觉空间的构建。因此，这部影片通过蒙太奇镜头叙事以凸显视觉空间构成性特征从而将电影艺术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由此也将这一悬疑故事以电影叙述方式发挥到极致，形成电影独特的艺术魅力与审美效果。

    “蒙太奇”是从俄文MOHTA音译过来的，原义是构成、装配。最初“蒙太奇”是法文建筑学上的一个术语，指结构、组合的方式。前苏联电影界借用了这个概念，引申为电影剪辑和组合，是电影结构及其构成方式的总称。著名电影导演爱森斯坦谈及蒙太奇灵感来自中国文字构造的启发：“将两个‘形象描写’的象形文字结合起来，就可以做到用线画表现出线画本来无法表现出来的东西。例如，水和目的形象描写、就意味着‘泪’，将门的图形同耳字的形象描写结合起来就是‘闻’······这岂不就是——‘蒙太奇’吗！…..”蒙太奇将各要素组合而形成结构关系，由此产生整体构成意义。在电影制作中，先分别拍成许多“单镜头”或“分镜头”以及不同视角镜头，通过剪接方式使之组装与合成，产生连贯、衔接、转换、交叉、对比、联想、衬托、比兴、表征、象征以及时空交错等艺术效果，形成完整而又独特的叙事构成与故事结构。《精神病患者》一开场，就以画面与字幕叠加的方式闪现平和安静的午后街景及其字幕“美国亚利桑那州凤凰城”，街景镜头缓慢摇过高大建筑群与拥挤不堪的居民区及其字幕“12月n日，星期五”，镜头停留在破旧旅馆的一扇后窗前及其字幕“下午2点43分”，加之以节奏急促紧张的画外音乐渲染气氛，意味着安宁平静的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潜在的动荡与危机，观众随着被带入不安、焦虑、躁动的情境中。这一个个开场镜头的合成不仅在于交代地点、时间、环境，而且在于铺设了一个悬疑发生的心理反差情境，为故事情节推进奠定基础。随着故事开端，主角玛丽恩偷偷与情人正在破旧的小旅馆幽会，彼此间没完没了的争吵使幽会兴致索然，从而为其人物命运发展的悲剧性埋下伏笔，也为故事推进的悬疑性定下基调。显然，这些看似散乱零碎的镜头具有极强的叙事功能，在镜头合成中产生蒙太奇叙事的构成性意义。

    镜头叙事一方面尽可能满足大众视觉审美对影像与画面的直观形象需要；另一方面则以蒙太奇挑战大众审美习惯及其期待视野，以镜头间离而又衔接的陌生化艺术效果，形成对受众视觉冲击与心理震惊的审美效应。蒙太奇镜头是一种导致叙事时序断裂的镜头，因为唯其断裂才能产生陌生化效果；但又需要考虑镜头衔接，因为唯其衔接才具有故事完整性与情节连贯性。蒙太奇镜头的断裂之处必须正好是衔接之处，由此构成断裂与衔接的矛盾冲突，形成镜头运动性特点。事实上，任何衔接都会存在镜头间的缝隙由此存在断裂，任何断裂又需要镜头衔接以弥合断裂距离，由此产生蒙太奇镜头的美学意义。希区柯克制造悬念正是基于蒙太奇镜头断裂-衔接的电影叙事特点以制造矛盾冲突，由此获得陌生化、震惊、惊悚的悬疑效果。雅文在分析希区柯克电影这一特点时指出：“他认为，在现代电影艺术形式当中，营造悬念的关键在于激起观众强烈的好奇心，从而在推进故事发展的进程中，使观众和导演之间形成一种‘共谋’关系。他推崇以想象力为基础的讲述及拍摄方式，并对惊骇和悬念的效果做了一个比较：惊骇可以使观众惊慌地跳起来，不过这种感觉可能仅会持续15秒，而悬念却可以使观众处于一种狐疑与焦虑的状态，能够一直有身临其境的焦灼感。”蒙太奇镜头断裂-衔接的叙事特征其实也正是希区柯克悬念电影所带给观众的好奇、惊骇、狐疑、焦虑、纠结以及矛盾冲突特征。蒙太奇美学意义在于：既依托镜头叙事，但又能超越镜头本身而具有镜头断裂-衔接所带来的镜头构成意义，不仅提供给观众刺激与震惊感受，而且也给观众创造了一个想象联想空间。俞虹在阐发爱森斯坦创造蒙太奇初衷时说：“为打碎这种线性的戏剧模式，他主张以多样化的视点来改造戏剧，也就是用空间的共时性来切断戏剧的时间的连续性。他认为用这种方法组织的吸引力蒙太奇可以对已登上历史主体地位的观众产生情绪上的和心理上的冲击，从而使他们理解戏剧的内涵参与戏剧过程。”《精神病患者》中玛丽恩在旅馆浴室遭凶杀这场戏，短短45秒时间内组接了浴室门、浴帘、浴缸、喷头、喷水、柔软的身体、披头散发的黑影、匕首、鲜血、瓷砖墙的近景、特写及其仰拍、俯拍、正面、侧面等不同视角的几十个镜头，形成凶杀现场的情境构成与视觉空间构成。“她哽咽着，慢慢地靠在了浴缸边的贴了瓷砖的白墙上，瘫倒在了那里。她的身体顺着墙壁一点一点地向下滑去，最后通地一声跌进浴池里。”据说摄影机移位拍摄达60次之多，经由各个角度拍摄后通过剪接，产生快节奏的运动性效果，同时也产生突发性瞬间凶杀的恐怖效果。尽管这场凶杀戏并没有匕刀刺入身体的血腥画面，但其蒙太奇镜头以及场面调度、运动节奏、灯光及音响效果的综合运用则营造出极其恐怖的情境氛围，制造出蒙太奇镜头空间构成画面极其惊悚的心理效果。可以说，蒙太奇镜头叙事的视觉空间构成性特征在这场戏中发挥到极致，不仅营造出紧张窒息的案发现场的情境气氛，而且令观众触目惊心，产生巨大的视觉冲击及其惊悚恐怖的心理效应。

    电影蒙太奇结构是一种具有张力弹性和开放性的结构，具有言外之意的镜头间性及其镜头断裂处所生成的意义。因此，镜头剪辑不完全是受制于时间长度限定的缘故，更是蒙太奇镜头叙事及其文本结构的构成性特征需要。通过镜头剪接不仅在于精炼浓缩所产生节奏快、情节紧、故事密、矛盾冲突集中的效果，而且在于以空间置换时间，以镜头结构转换叙事过程，这正是蒙太奇镜头结构的构成性特点所在。希区柯克《精神病患者》以破旧低矮的阁楼、昏暗摇曳的灯光、滂沱倾泄的大雨、颠簸弯曲的公路、街区拐角处的小旅馆、猫头鹰及其它鸟类标本、车子陷入沼泽下沉、梳妆台上的手套等一个个看似零散杂乱的镜头，其实都有其叙事功能与结构功能，殊途同归指向具有惊悚心理暗示与悬疑符号象征的意象群与情境链，成为叙事结构与故事结构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综上所述，蒙太奇镜头叙事的构成性特征表明电影叙事与其他叙事方式的不同点，凸显电影艺术性质特征及其电影蒙太奇的重要作用与意义。希区柯克的悬疑电影正是充分运用蒙太奇镜头叙事的构成性特征与优势，从而在一个个悬疑故事中将这一特征及其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获得《精神病患者》等经典影片的巨大成功。当然，这也正是希区柯克的创作个性所在，其独特的悬疑视角也使蒙太奇镜头叙事的构成性功能更为强化。正如王强所说：“也许正是由于希区柯克复杂的个性，才使得他的作品具有广阔的阐释空间。其丰富的意蕴，使得阅读他的作品成为一种巨大的享受。”希区柯克创作个性导致的成功其实也正是其将电影蒙太奇镜头叙事的构成性功能发挥到极致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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