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斯威夫特作品对现代科学的“审美性”批判
我曾在拙作《斯威夫特污浊诗中所体现的女性观》中,通过对斯威夫特污浊诗的分析,讨论了他的女性观。简言之,斯威夫特认为女性具有双重性:她们表面上虽光鲜华丽,实际上却是丑陋肮脏的。在本文中,我想更进一步,探讨斯威夫特的女性观如何影响了他的自然观,以及他对现代科学的批判。
自然观和女性观二者看上去貌似风马牛不相及,实际上却有着紧密的联系,因为在西方,一直有一个将自然视作女性的传统,而斯威夫特本人,亦是认同这一传统的。在他的作品中,他反复地将自然比作女性,称其为“女士”或“姊姊”。除此之外,在指代自然时,他几乎总是用女性代词“she”或者“her”,如“为何自然是如此的偏袒/她将所有的珠宝和财产/都交到长子们的手里面”[1]1:12;又如“大自然在[她对]这个国家所引起的一切变化都遵守同样的比例” [2]272。
由此可见,斯威夫特是将自然视作女性的。换言之,对他而言,“自然是女性”这一隐喻是成立的。而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看来,隐喻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我们对事物的认知:“我们日常所赖以思考和行动的概念系统,从本质上来讲,是隐喻性的”[3]3。因此,斯威夫特的女性观必然影响他的自然观,进而影响他对科学的批判。
由于对斯威夫特而言,“自然是女性”这一隐喻是成立的,因此在他对自然的理解中,必然掺杂着他对女性的理解。就审美的角度而言,斯威夫特认为女性的美是虚假的,其目的不过在于掩饰她们真实的丑恶与肮脏。那么他对自然之美的理解,是否亦是如此呢?
在其散文体作品中,斯威夫特极少描写自然之美——比如说,《格列佛游记》中的景物描写往往是“客观科学”的,几乎没有任何华丽的铺陈,其目的在于激起读者的好奇心而非审美情绪。然而在其诗作中,斯威夫特会不时地描述自然之美。比如说,在《知识颂》中,他提到了“长满苔藓的洞穴”、“树林的青翠”、“天蓝色的美”、“鲜花铺就的地毯” [1]1:244。我所发现的斯威夫特关于自然之美最淋漓的描写出自于《关于流浪者,一只贵妇的西班牙猎犬》中:
用你精湛的技艺来渲染
穿着最华丽盛装的自然
清澈的河水缓缓地流淌
河边果园中的鲜花绽放
爬山虎蜿蜒在香桃荫旁
草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在这里红雀们歌唱栖息
它们是春天里的小淘气
生机盎然的田野和林间
抚慰着心灵并点燃爱焰 [1]1:288
这无疑是一副美丽而祥和的图画,然而吊诡之处在于,图画中的一切不过是自然的“华丽盛装”。很明显,此处暗含着“自然是女性”这一隐喻:自然就像一位妇女(英文原诗中是用的“her”来指代自然),她穿上自己最华丽的盛装,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以博得观者之青睐;然而,她脱下“华丽盛装”之后的真实模样究竟如何,我们却不得而知,诗中也并未提及。
不过,在斯威夫特的其他作品中,我们可以找到该答案。比如说,在《木桶的故事》第九节中,有一段类似的关于自然的描述。在这里,自然再次被比作一位女性,她有着一条“永恒的法则”,即她总是“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在世人面前”[4]111。然而,自然并非表里如一,因为如果我们深入到其内部,便不难发现,在那里“她”其实是充满了“缺陷和不完美”,甚至“一无是处”的[4]111。因此,我们对待自然的正确态度应类似于对待女性的正确态度,即与其保持一定距离,避免深入到其内部发现她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的秘密。
而斯威夫特对于现代科学的批判,亦部分地源出于此,因为在他看来,现代科学恰好是对自然采取了错误的态度。现代科学依赖推理理性,这种理性有着“切分、撬开、砸碎、和穿透的工具”,可以深入到事物内部,并向我们展示自然并非表里如一的[4]111。因此,在斯威夫特对现代科学的批判之中,亦包含了他对推理理性的批判。
从“自然是女性”这一隐喻的角度来看,可以说斯威夫特对现代科学的批判是“审美性”的,因为他认为现代科学不断地揭露自然界中的肮脏和丑恶,从而破坏了我们对自然的美好感觉。而科学越发达,对这种美感的破坏也越厉害。
在斯威夫特看来,美是与人类的感官(尤其是视力)紧密相关的——可以说,他认为美“只存于观者之眼中”。然而,我们的视力是有限的,因为我们无法看清太远或太细微的事物。而正是这种视力上的局限构成了我们的审美层面。假如我们的视力比现在好一千倍,那么我们必然会对自然界中的事物作出不同的审美评判。
人类这一视力上的局限维持了上千年。然而,在斯威夫特生活的时代,科技的发展和革新打破了这一局限。通过使用新的工具,人们可以看见以往看不见的东西:望远镜使他们可以看清远处之物,显微镜则使他们可以看清细微之物——而后者让斯威夫特感到惶恐不安。
显微镜已经被学界公认为是《格列佛游记》前两部分的灵感来源。事实上,在书的第二部分格列佛提到了显微镜,不过他却是将其与一幅恶心的场景联系在一起的:
我看到了欧洲人从未见过的可怕景象。一个女人的乳房生了毒瘤,肿得那么大,上面布满了洞,有两三个洞很大,我可以爬进去把全身藏在里面。还有一个人脖子上生了一个比五个羊毛包还大的瘤;另外一个人装了两条约摸有二十英尺长的木假腿,不过最可憎的还是在他们衣服上爬着的那些虱子。我用肉眼可以看清楚它们的腿,比在显微镜下看欧洲虱子的腿还要清楚的多。它们用来吸人血的嘴和猪嘴一样。[2]269
此处的格列佛实际上是生活在一个显微镜下的世界。在这里,日常生活中的肮脏和丑恶都被极度放大了:“他所见之物恰好是他不想见到的,他诅咒着这个通过显微镜看到的世界,这个他并不想要的视角” [5]620。
在这个视角中,不仅肮脏和丑恶被极度放大,就连平时看上去美好的事物也变得丑陋了。在书的第二部分,格列佛经历了一次令人作呕的喂奶场景,并被那个巨大的乳房吓坏了。他随即思忖道:
这使我想起我们英国的太太们皮肤又白又嫩,在我们眼里是多美丽啊。但这只是因为她们和我们身材相等,除了透过放大镜她们的缺点是觉察不到的。如果用放大镜来看,我们就会发现最光滑、洁白的皮肤也是粗糙不平、颜色难看。[2]249
同时他又想到,他自己的皮肤在小人国的臣民眼里看来,亦是粗糙丑陋的:
有一次我和那里的一位学者也谈论过这个问题。他是我的好友,他说从地面上远看我的面貌比较漂亮、光滑。但是我把他拿在手中在近处看我的时候,他很坦白地说乍看之下的确可怕的很。他说我皮肤上有许多大坑。胡子茬比野猪鬃还要硬十倍。面孔也是由好几种颜色构成的,看了令人感到十分不愉快。[2]250
可见,斯威夫特似乎认为美是存在于不同层面的,在这些不同层面里的生物有着不同的视角。在较高层面里看起来美好的事物,在较低层面生物的眼里看来,则有可能是丑恶的。而科学所做的,恰好是将我们不断地引入更低的层面,让我们看见以往所看不见的丑恶之物。因此,现代科学的发展令斯威夫特深感不安,他认为这只能向我们不断暴露隐藏在自然界中的丑恶:“[人]深入到自然这娼妇的每一个角落,将她暗藏着的肮脏腐败统统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4]5:63。在此处,自然依然是被比作一位女性(娼妇)的,而我们越是深入到她身体的内部,就会发现越多的糜烂和肮脏,直到最后我们不再能保持平和的心态和健全的心智:
我记得几年之前,有一位大神写了一篇关于虫子的小文章,试图证明虫子的存在之处远比我们已知的要多,他还通过仪器作出了一些发现。当这篇文章获得了一些认可之后,这个可怜的家伙脑子里成天想着的,除了虫子,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我们所有吃的和喝的,我们的身体里,其他动物的身体里,我们呼吸的空气……简言之,整个自然界,从里到外,都是虫子。[6]16:194
事实上这位“大神”的观点是正确的,如果我们把“虫子”理解为各种微生物的话。然而这一观点对于斯威夫特来说,无疑是难以接受的。
由此可见,斯威夫特对科学的批判,从“自然是女性”这一隐喻的角度来看,是“审美性”的。在他看来,科学在自然面前,并未保持应有的“体面”,而是不断地去揭露她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这给我们带来的恶心与不快,远大于启迪与教化。现代科学所揭露的那些丑恶和肮脏,就像潘多拉盒子里的恶灵一样,最好是被关起来,永不见天日。在《木桶的故事》中,有一段对科学的精彩控诉,现将其附于此处,作为本文的结尾:
如果有哲学家或者设计家能够找到将自然界中的缺陷和不完美缝补和掩盖起来的方法,那么他无疑是为人类做出了更大的贡献,并且教会了我们一门更有用的知识。这比现在学界中备受推崇的那种揭示和曝露自然界里的缺陷和不完美的做法(正如有的人认为[对自然的]解剖是物理学的终极目标一样),要好得多。[4]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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