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物色》评-文学论文

《物色》篇共分为四个自然段，论述了文学创作与自然景物关系的两大重要方面：自然景物对思想情志的影响；以自然景物为抒情对象的文学创作方法。
第一自然段开门见山，“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寥寥数语，将情景关系概括得恰到好处。接着，由简入繁，展开论述，“盖阳气萌而玄驹步，阴律凝而丹鸟羞，微虫犹或入感，四时之动物深矣”，微小的虫蚁尚且以自己的方式应对四时变化的感召，作为万物之灵的人又怎会无动于衷？“若夫珪璋挺其惠心，英华秀其清气，物色相召，人谁获安？是以献岁发春，悦豫之情畅；滔滔盂夏，郁陶之心凝。”人心思灵慧如美玉，气质清秀如荷花，对寒暑交替、草木荣枯有着更为细致的体悟：春天愉悦舒畅，夏天烦闷郁结，秋天登高怀远，冬天严肃深沉。相关的古诗词佳句俯拾即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那么，自然景物变化为什么会引起对应的心理体验呢？根据西方现代心理学派格式塔心理学派的观点，外在世界的物理的力与内在世界的心理的力虽然质料不同，但力的结构样式相同，在大脑中激起的电脉冲相同，因此便出现了相映成对的对称、均衡、秩序、和谐，例如：缓慢低回的舞蹈动作与“悲哀”的心理情绪结构样式相似，欢快昂扬的舞蹈动作与“喜悦”的心理情绪结构样式相似。该理论虽然自有其局限性，但确实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了这个问题。
“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这几句可谓画龙点睛之笔，作用有二：一是总结上文，“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与篇首的“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表意大同小异，均是在说“情景交融”的道理；二是启发下文，“辞以情发”，有了感情的离合悲欢，自然要挥毫泼墨，聊以抒发了，在此基础上谈文学创作方法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明月同夜，白日与春林共朝哉”，“清风明月”、“白日春林”等自然景物是文学创作的“源头活水”，与篇末“然则屈平所以能洞监《风》、《騷》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遥相呼应。
那么，究竟是“物色”的什么特质使人心旌动荡？“物色”仅仅是指自然景物的外在形态及其种种变化吗？对此应该做怎样的深入理解？
《梁书刘勰传》载，“勰早孤，笃志好学。家贫不婚娶，依沙门僧佑，与之居处积十余年，遂博通经论，因区别部类，录而序之。今定林寺所藏，勰所定也……初，勰撰文心雕龙五十篇，论古今文体，引而次之……然勰为文长于佛理，京师寺塔及名僧碑志必请勰制文。有敕与慧震沙门于定林寺撰经，证功毕，遂启求出家。先燔鬓发以自誓，敕许之，乃于寺变服，改名慧地。未期而卒，文集行于世”刘勰“依沙门僧佑”期间，每日校录佛经，研习佛理，直至“博通经论”，并因梦启发，着手写《文心雕龙》。宦海浮沉过后，他最终选择在定林寺变服为僧，可见那段学佛经历对其思想情志产生的深远影响。如此说来，谈及“物色”，刘勰当初是否有佛教“色空空色”的考虑便可想而知了。
在佛教中，“色”指人们感觉官能的对象，即一切物质及其活动现象。物质都是因缘和合而生的，是地、水、火、风四种可分解元素的暂时聚集，没有固定不变的自性，正如《波若波罗密多心经》所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佛教恒久诉说的信仰便是认清万物虚无，克服烦恼无明，忘记生死苦恼，达到寂灭解脱，与《庄子“内篇“应帝王》所载的“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们在对世间万物进行审美观照时，不应迷失于光怪陆离的表面，而应深入朴实无华的内部，去发掘事物得以维持如是、巧妙流转的关键所在，打动人心的恰恰更多的是这份一以贯之的生命力。
第二，三自然段承接上文，谈了文学创作的方法问题。“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诗人在感情的驱使下，自觉进入了创作构思过程，沉思默想、细心琢磨，直至物我同一、物我两忘，笔下的抒情对象于是有了人的特点，或是牵愁带恨，或是谈笑风生，“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杲杲，为出日之容，‘漉々，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嗖々，学草虫之韵”，这里的“灼灼”、“依依”、“杲杲”、“漉々”、“喈喈”、"嗖々”皆非简单描写，而是含情传意。正是因为经过了悉心推敲，才有了对事物主要特征的精准把握，“‘皎日，嗜星，一言穷理；‘参差，‘沃若’，两字穷形：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虽复思经千载，将何易夺”。同时，由于事物形貌多样，如果出于表意清晰的考虑而创造必要的词汇，这本身无可厚非，“及《离騷》代兴，触类而长，物貌难尽，故重沓舒状，于是“嵯峨”之类聚，葳蕤之群积矣”。但如果刻意雕琢辞令，就有因辞害意的可能，犯了写作之大忌，“及长卿之徒，诡势瑰声，模山范水，字必鱼贯，所谓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也”。不难看出，刘勰认为《诗经》内容适可而止，表达恰如其分，应给予肯定；辞赋内容过于华美，追求金章玉句，应给予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