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绝命毒师》看跳切技法的运用

本文以美剧《绝命毒师》为例，对跳切进行一次重新审视。

一、作为省略叙事的一次跳切

（一）跳切的基本概念

跳切（jump-cut）作为一个约定俗成的剪辑术语，并没有明确的定义。大卫·波德维尔和汤普森在《电影艺术：形式与风格》中，把跳切最普遍的含义定义为“故意违反30度原则的，由相近机位和景别镜头相组接的一种剪辑技巧”。①这种观点显然参照了《精疲力尽》中最著名的跳切片段中女主角在车上同机位同景别的12个镜头组合。戈达尔这一颠覆传统连贯剪辑原则的剪辑方式，被公认为催生了跳切这种新的剪辑理念。作为一种打破传统的理念，跳切的概念逐渐被广义化。在《电影学简明辞典》中，跳切被认为是“既不遵循剪辑规律，也不使用光学技巧，而是强行省略运动过程，在时空之间切换，镜头组接刻意不遵循逻辑”②的一种特殊剪辑方式。

无论是广义还是狭义的概念，跳切似乎被认为是一种强调效果的剪辑技巧。国内为数不多的研究跳切的文章也是如此。黄媛媛对跳切的论述、李晋林对跳跃剪辑的探讨以及郑汉民对“碎片剪辑”的研究中都把跳切作为一种表意的节奏技巧来加以研究表述。

（二）一次跳切

值得思考的是，大部分文章里都赞同跳切的跳，其实是切掉动作过程而形成的叙事省略，但难免把跳切作为一种积累蒙太奇的手法来讨论，认为跳切是一种反复、成堆出现的节奏阵列。然而一旦镜头组合出现了这样的节奏感，即便跳切的剪辑点像鼓点一样显见，这样的段落也会形成流畅的韵律。相反，打破某一种剪辑节奏的一次跳切，可能更接近于跳跃的效果。但在一个场景内部或者一个连续动作中出现的一次跳切，却通常被视为是极其危险的。

在美剧《绝命毒师》里，怀特在家中吃饭，一个近景表明他在担心平克曼是否会做出过激的事情，然后镜头直接切到了他站在门口的中景，跟家人说有急事要出门。这里不但跳过了走到门前的内容，甚至切掉了前一个镜头中的起身动作，仍然是怀特在马桶上呕吐；在怀特和马桶的一个全景之后，镜头直接切到了马桶的主观视角，怀特在用皮搋子疏通马桶，这里同样省略了怀特起身拿工具的镜头。在这两场戏中，除了这两处大胆地剔除了连续的动作之外，其他都严格遵守着无缝剪辑的原则，谨慎地按照动作的剪辑点来处理。这里的跳切显然不是为了形成西科塞斯所说的“波西米亚”式的节奏而出现的，它是一次打破常规的节奏变化，通过切断动作的连续性，达到省略叙事的效果。

二、场景间的一次跳切

（一）场景之间省略叙事的演进

如果我们要去讨论跳切在省略叙事上的运用，显然停留在场景之间的层次更为安全。在《筋疲力尽》开场的跳切，是由主人公不断自由出入各种场景间完成的。场景间的跳切对于省略叙事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个剪辑师面临的两难选择是如何平衡流畅性和省略叙事之间的关系。在叙事层面上，流畅性除了严密的动作剪辑之外，通常是由让观众造成时间流逝的错觉来形成的。跳切是一种强调省略叙事的极端选择。电影人在省略叙事上做出的努力，首先开始于场景之间。例如平行蒙太奇的发明是一种既保持流畅性又省略叙事的好方法，它在压缩叙事的同时给观众一种另一个场景也正在发生着什么的感觉，过程自然可以被省略掉。

如若是在单一线索里发生于不同场景的剪辑，仍然需要充分考虑到流畅和压缩叙事这两个因素。这在戈达尔的跳切理论被认可之前的好莱坞电影里更为明显。在关于剪辑的纪录片《剪辑边缘》里有一个例子，一个人从一个场景来到另一个场景，需要有这个人下车直至走进办公室的一系列过场镜头。这样的过场镜头当然只是保留动作的节点来压缩时间，只是给观众一个时间在流逝的提示，进而保持一定的流畅性。

然而，今天的过场镜头被压缩得越来越短，若非要强调出一个人进入另一个场景的过程是多么艰难，我们也许会从一个场景直接跳入到另外一个场景。毕竟电影总是直观地按照场景来叙事的，这给场景带来了天然的独立性。对于转场而言，往往只需要有一次提示场景结束或者场景开始的镜头就可以了，例如主体出入画，空镜头、特写、定场的全景等等。

（二）场景间并无显见的跳切

在《影视剪辑的流畅与跳跃》中，李建林是这样表述跳切的：“利用前后镜头在动静、景别等方面的巨大反差和对比，形成段落之间的隔阂”。③在《绝命毒师》里，怀特固定的中景和玛丽入画开门这样有明显主体运动的镜头被剪切在一起。这省略了运动过程，也有“跳跃剪辑”的效果，但我们实在很难把它定义为跳切。

场景之间的跳切，无论是动静之间的跳，还是远景和特写之间的跳，无论怎样快速地进入一个场景，这样的省略叙事在今天都不会给剪辑造成流畅性的困扰。事实上，两极镜头恰恰是强调或提示进入新场景的一种最常规不过的手法。至于剪辑在场景间对压缩叙事所起到的作用，在今天的影片中司空见惯的声音先进入前场戏的最后一个镜头中可见一斑。

可以说，场景间并不存在显见的跳切问题，因为场景间本来就有、也应该具有隔阂性。很多影片中偶尔卖弄转场技巧，从形式和内容上寻找联系来减弱这种隔阂以加强流畅性，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这些手法，场景之间直接切过去就是跳切。正如前文所说，只需要对场景结束或者场景开始有一次明确的提示就可以了。

如果认为场景之间存在明显的跳切痕迹，可能只有这样的一种情况：同一主体依次出现在两场戏之间紧挨着的两格画面内。如果这个主体是人物的话，会带来人物仿佛瞬移了的错觉。尽管当下也有影视作品并不太顾及这样的跳剪，但大多还是会注意用一些技巧来屏蔽这种跳切带来的麻烦。例如运用封挡、出入画让人物消失在其中一格里，或者对话时故意开始或结束于另外一个人的镜头中，有时也会在两个镜头间运用叠化来减弱突兀感，完成转场。

三、场景内的一次跳切

（一）不同区域和动作间的跳切

的确，大部分电影压缩叙事的方式存在于场景之间。当我们进入到一个场景之后，如若不是为了来一段强调节奏的积累蒙太奇，我们都会遵循连续性的法则，谨慎保持故事时间和观众心理时间的同步性。在《试论电影剪辑》里，周传基解释了这种同步性是如何被保持的：“传统剪辑也要把故事无关的中间阶段删掉，但是为了造成动作流畅连续的幻觉，就在两个主要镜头之间插入一个与动作没有直接关系的切出或切入镜头，暂时分散一下观众的注意力，以代表时间的流逝。”④任何打破时间连续性的剪辑都需要小心和慎重。

一部影片从影像的直观角度被分成了若干场景，每个场景再由不同的镜头组合而成。然而，从剧作的叙事角度，一部电影在场景之上，还有幕和段落更大的单元。在场景之下，也并不直接到达镜头的单位。通常，每个场景讲述的一个事件或过程，都是由不同的动作和节拍完成的。

在《绝命毒师》中，怀特发现家中有人抽烟的过程，是由怀特走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呕吐、发现并捞出了马桶中的烟盒这几个独立而又连续的动作单元组合而成的。如果说独立的场景单元之间，可以省略过渡压缩叙事的话，在这些独立又连续的动作之间，也给我们提供了可供跳切的间隙。

再如，一个人进入到一个场景，看见一个箱子，抱起它走到场景的另一端，然后把一些杂物装到这个箱子里。无论这个场景是大是小，抱着箱子走过去的过程在强调快速剪辑的时代里总是显得多余。如若不是要拍一部《罗赛塔》那样表现重物造成的生活压力的影片，我们肯定都需要压缩这样的过程。我们可以用跳切来直接将冗长的过程抹去。这个场景是由他看见箱子，搬箱子走到另一侧，利用箱子装东西这三个不同的动作过程构成的。为了完成叙事，我们也只需要通过镜头来完成这些信息，如一个看见箱子的表情，再接一个箱子的镜头后，直接跳到他放下箱子动作的镜头，然后开始收拾。当然如果我们之前从抱起箱子的动作切，那下个镜头只需要接一个打开箱子的动作。因为信息已经完整地被交代了。至于抱着箱子走过来的动作，一般观众都可以借助想像来完成。我们之所以可以这么跳切，是因为我们把这样一个场景划分成了不同的区域，正如我们把一部影片划分成不同场景一样，我们在不同区域展开独立的动作叙事，理所当然是可以省略中间的过程的。因为这种区域的独立性，我们甚至可以由看到箱子的表情直接跳到后面收拾东西的镜头。

（二）一次跳切在场景内的强调作用

前文提及的《绝命毒师》里的两个跳切略显极端。在第一个例子里，怀特吃饭到站到门口的剪辑，甚至取消了他起身的剪辑点，取消了用动作来减弱跳的效果，怀特就这么站到了门口。在第二个例子里，一方面，这个卫生间的场景是异常狭小的，没有直观的不同区域；另一方面，一个伸手拿皮搋子的镜头仅需要不到一秒的时间，即便在严格强调时间的电视媒体里，也似乎没有压缩的必要。这里如此“可见”的剪辑方式，其实是突出了跳切的一个核心效果——强调的作用。

但对于这两个例子，这两个场景中都仅仅用了一次跳切而已。首先，这两个例子是在一个场景中不同动作单元的跳切。如果是同一动作单元内部进行跳切，恐怕就只能类似于《筋疲力尽》里女人在车上的镜头一样，成组出现了。其次，正如前文所说，一组跳切会因为跳切的频次和韵律而消除跳的不适感。而一次跳切，则会更明显地被察觉到。这里的跳切，其实类似于我们利用特写转场带来的效果，抓住观众注意力进入下一场景。在一个场景内部的跳切，其实就是把随之而来的一个重要情节点强调出来。怀特趴在马桶上发现马桶里有什么的一个斜侧全景，直接切到马桶内视角，怀特用工具捞马桶里的东西，无非也是立刻抓住观众的兴趣，让观众猜想他在找什么，进而突出了怀特发现妻子怀孕抽烟的震惊感。在另外一个例子里也是如此，前一个镜头是怀特在饭桌上思考的中景，音乐暗示了他对另一时空平克曼的担忧，然后立刻跳到了门口，加强了他心神不宁的冲击力。而正是这个跳切把后面的叙事和影像节奏都带快了。

场景内一次跳切带来的强调作用，往往会被忽视，但在《绝命毒师》里却被反复使用，使这部影片总是保持着强烈的戏剧性。

    四、跳切对节奏的作用

当我们讨论跳切的效果时，总是不免要探讨跳切带来的动态节奏，进而相信跳切在场景内部大多是成组出现的。有时候为了达到成组出现的跳切，会给完整的动作过程进行抽帧剪辑，展现出一跳一跳的动态节奏感。《绝命毒师》里几乎所有制毒和售卖毒品的过程，都用了这种方法，来表现更接近于毒品快感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