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宫舞蹈热潮看《霓裳羽衣舞》的审美特征

唐代乐舞，可谓万紫千红、绚丽缤纷，但绝大部分都随着社会的动荡、历史的变迁悄然消逝了。近来，随着《唐宫夜宴》《丽人行》等反映大唐盛世的舞蹈“火”出圈，重新唤起了人们对唐代乐舞的关注，其形象、形态、服饰、妆容被争相效仿，被称为“神仙节目”，在网络上引发“唐舞风潮”。

当我们抚今追昔，重回大唐盛世，会发现《唐宫夜宴》只能管中窥豹，辉煌的唐代乐舞比之更加精彩。这其中的巅峰之作就是《霓裳羽衣舞》。作为唐代乐舞的集大成者，她以光彩照人的艺术魅力和兼容并蓄的盛唐之风吸引了唐以来不同时代、不同阶层的人们，赢得了他们的格外赏识，从唐以后宋代的队舞到元杂剧以及明、清戏曲的舞蹈中，都有《霓裳羽衣舞》，在中国古代乐舞史中具有重要影响。《霓裳羽衣舞》之所以会得到数代人的如此青睐，无疑是因为它有着一种独特的、另人迷醉的美。那种美，我认为是唐代在文化艺术上以我为用、博采众长的恢弘气度和精神的集中体现，而这样的精神又融会在《霓裳羽衣舞》别具一格的形式美中。因此，本文仅想就唐代《霓裳羽衣舞》的审美特征做一肤浅的探索。

一 《霓裳羽衣舞》的舞容、舞姿

《霓裳羽衣舞》原是唐玄宗的创作，后来又把杨敬述所呈进宫廷的《婆罗门曲》加工改造，取了一个美丽的名字《霓裳羽衣曲》。

唐代是中国古代诗歌发展的鼎盛时期，唐代乐舞的高度发展，是唐人诗化人生和社会发展变迁的结果。千百年后今人能得知《霓裳羽衣舞》的概貌，归功于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霓裳羽衣舞歌》这部极具文学价值与艺术价值的七言古诗，为我们提供了较为全面宝贵的资料。从当代人的审美意识来看，《霓裳羽衣舞》显而易见能让人感受到仙子般的美，它的气质充分反映在舞蹈的姿态中，淋漓尽致的体现在其舞容和舞者服饰中。白居易在诗中写道：“案前舞者颜如玉，不著人间俗衣服，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纍纍佩珊珊。”从上述描述中可以看出，《霓裳羽衣舞》的巧妙融合了如雪花般飘忽的旋转，游龙般轻快流畅的舞步，和优美柔婉的“小垂手”舞姿，生动塑造了仙意和仙女们美丽而清雅脱俗的形象，在云朵中斜拖衣裙，翩然起舞，轻盈漫步又乘风飞去的美幻意境。《霓裳羽衣舞》大量运用了舞袖和舞腰的技巧来表现“柳无力”、“回雪轻”的轻盈飘逸。中国的宫廷舞蹈一直重视强调舞蹈中袖子的运用，它能在感官上使人的四肢变长，充分表现出身体的张力，增强舞蹈的感染力。另外，宫廷舞蹈的表演中舞腰的技巧也是不容错过的关键要素，作为美的标准，像柳枝一样柔软苗条的腰非常重要。所谓：“长袖翩翩若鸿惊，纤腰袅袅会人情”；“纤腰弄明月，长袖舞春风”正突出了这一点。宫廷舞蹈的表演中舞腰常与舞袖搭配，通过两者的密切结合，可以达到非常优雅柔软的造型美。舞袖和舞腰在古代舞蹈中是相当浪漫的艺术技法，《霓裳羽衣舞》正是利用袖子和腰的特殊效果来表现仙子的美丽姿态，展现浪漫而梦幻的精神和意境，让人感受到仙子般的美。但是，这种妖娆和柔情，并不是和软舞完全一致的。“繁音急节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铿锵”这一段很好地表现了舞蹈的动作美感。舞者的脚一步接一步地快速移动，袖子不断的拍打，手臂不断的颤抖，身体随之律动，玉珠滚落，这种大幅度的腾、转动作和快速奔放的舞姿、舞容，使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那急管繁弦、步态迅疾的西域乐舞，恰似目睹了《胡旋》、《胡腾》的舞韵风姿。在一段美丽的鸾凤展翅的快节奏音乐之后，舞蹈迅速收住，然后以缓慢的节奏迎合“长引声”。伟大诗人以及音乐舞蹈艺术家白居易称赞道“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

《霓裳羽衣舞》虽然引进了先人软舞的优点和外族健舞的特殊技术，但也不是没有自我特点的盲目汇总模仿。它在艺术方面将两者进行融合完善，吸收两者优点并运用于自己的舞蹈呈现当中，使所有的优点都能极好的发挥出来，从而使《霓裳羽衣舞》能够融合很多风格，而不显示出模仿的痕迹。

二 《霓裳羽衣舞》的结构、编导

根据北京舞蹈学院内部刊印的《中国古代舞蹈史》“隋、唐、五代”一章所列的简表：

       乐       曲       舞        蹈

1、散序（散板）  不     舞

2、中序（慢板）

          [或拍序、歌头]

包含慢板排遍若干遍 舞蹈开始

节奏缓慢

3、破（由中板到急板）

          （1）入破

          （2）虚催

          （3）实催

          （4）遍

          （5）歇拍

          （6）煞（杀煞或煞衮）       舞蹈精彩部分

节奏略快

过度之处

节奏急促

极    快

节奏缓慢

舞蹈结束

可知《霓裳羽衣舞》有一定的程式，整个舞蹈动作繁复而多姿多彩。音乐方面也有循序渐进的节奏趋向，序节奏缓慢，所以这一部分没有舞蹈也没有唱歌，只有器乐曲。而且，音乐不是由全体齐奏开始的，而是由磬、萧、筝、角依次进入，逐步丰富升华的。乐舞一开始用音乐的自由、悠扬来营造空灵、迤逦的诗境，给观者以期待，引导观众在音乐感受中去展开空间想象，感受舞台缥缈朦胧的意境。白居易诗曰：“曲爱《霓裳》未拍时”。六叠后中序起拍，舞者入场跟着节拍翩然起舞，舞姿飘忽，轻盈曼妙，观众随着舞曲的节奏由听觉享受逐渐进入到听、视觉享受。当人们还沉浸在“趁天风唯闻遥送叮当”的情绪中时，节奏又发生了变化，随之出现了另一种情绪的节奏和舞蹈，这诱发了观众不同的审美体验，舞蹈也逐渐从轻快转变为激烈。让观众在目不暇接中将审美情绪引至高潮再嘎然而止，这与一般乐舞快拍收尾相异，在情调需求慢节奏中“长引一声”结束。

今天，用现代的视野来看《霓裳羽衣舞》，我认为《霓裳羽衣舞》的编舞，通过刚与柔、强与弱、急与缓、动与静的对比变化，以及歌、曲、舞的依次使用和相互融合，产生了独特的形式美，非常有独创性和魅力。这丰富多彩的对比和形式丰富的的变化传达唤起观众无限的想象力。观众被持续变化的信息“吸引”，体验感受也不断变化，兴趣和对接下来表演的期待值也越来越高。《霓裳羽衣舞》可以使观众时刻保持着精神上的新鲜感，因此成就为最富有魅力的作品之一。

三 《霓裳羽衣舞》的宗教意识形态

《霓裳羽衣舞》很美，其结构、服饰、动态和形象都非常具有美感。但如果不是基于内容的表现，这些形式将没有任何意义，也无法通过形式表达出美感。因此，《霓裳羽衣舞》之所以能有如此高的审美意义，是因为它的外在完美地诠释了它的内在，也就是在它的形式之美中建立了上层意识。

其中极具代表性的就是唐玄宗。他尊崇儒学、崇尚道教、痴迷佛教，宗教信仰没有严格和不可侵犯的界限，特别是其作为当时的统治阶级来说，他的好恶和执行统治的优势可以随时改变或形成官方意识形态。接受西方僧侣和佛教徒的相关仪式，同时视老子、庄子等道教圣人之书为正典，提倡“儒释合一”的理念。这些都使得儒、释、道三种不同的宗教观同步渗透到唐玄宗的意识中，并在音乐中得到体现。佛教的理想是天界极乐世界，道家修炼的重点是长生不老或人间长生。《霓裳羽衣舞》以更理想、更微妙的方式呈现了这种宗教观念。唐玄宗晚年作为一个昏庸的统治者，整天追求极乐享受以及长生不老的愿望，而《霓裳羽衣舞》的音乐和舞蹈则充分满足了他的心理需求以至于他能够不停的听、看而不会厌烦。可以说，《霓裳羽衣舞》反映了唐玄宗的人生观和宗教观。或者说，唐玄宗的宗教意识和审美意识可以体现在对《霓裳羽衣舞》的喜爱上。

我们都知道《霓裳羽衣舞》的音乐运用了道调法曲，道调、法曲在一曲音乐与舞蹈中的共存与融合，充分显示了两种不同宗教意识间的相互渗透，使这个舞蹈具有典型道佛合一的色彩。当然，对于封建统治者来说，无论是宗教信仰还是音乐教育，目的都是巩固自己的统治。唐玄宗皇帝一贯贯彻音乐从属于宗教，宗教从属于政治的方针。这是统治阶级思想的本质，也是唐玄宗皇帝将道教和佛教诗歌合二为一吟诵的心理契机。恐怕，佛教和道教融合的歌曲在天空中回响的盛状是从黄帝的《云门》到唐玄宗以前历朝历代宫中的音乐和舞蹈都没有出现过的景象。由此可见，音乐和舞蹈中道调、法曲的互补融合成功让唐代的《霓裳羽衣舞》成为一创举。

四 《霓裳羽衣舞》的审美特征

综上所述，《霓裳羽衣舞》是唐代乐舞的代表作之一，从音乐、服装、编舞到宗教思想，追求超凡脱俗的艺术境界，描绘仙子的美丽，演绎仙子的心境，完美地塑造了与客观现实不同的另一个领域。这既是对现实的“突破”、超越和升华，也是一部以优异的艺术水准和高超的技术水平，给人们带来丰富艺术享受的作品。《霓裳羽衣舞》的形式和内容都很独特，其突出特点在于，以大而多样的结构为基础，实现了多形式多意识的高度融合。在内容方面，受佛教、道教意识渗透影响的宗教思想体现，将观者的想象、情感和理解引向更为确定的方向，审美感受导向更为明确。在音乐方面，它用中原清商乐的含蓄婉转、清丽悠扬创造出美好感人的艺术效果，又用印度佛曲的空旷飘渺渲染了神秘的仙境气氛，成为将外族音乐与中原音乐同化的杰作。在舞蹈方面，既与动作矫捷雄健、节奏明快的健舞不同，又区别于动作舒缓安详、节奏柔婉的软舞，形成了独特的、既柔又健的审美风格。舞蹈动作采用了极优美的传统舞姿“小垂手”等，又将西域舞中热烈奔放、酣畅淋漓的旋转动作改变其原有的矫健豪放气质后糅入其中，使得舞姿如风卷雪花般飘忽不定，回旋婉转，时而轻歌曼舞，时而急音蹈节。传统舞姿的抒情委婉与西域舞风的明快酣畅在《霓裳羽衣舞》中有机融合，形成了既保持本民族舞蹈神韵，又融合了外族风情的特殊风格。

当今，讲好中国故事、塑造中国历史文化形象被予以高度重视。唐舞风潮就是中国历史文化形象在追溯历史艺术文化特别是传统乐舞发展历程的自然演进，《霓裳羽衣舞》以其概念的独创性、艺术表现手法的独特性，成为中国古代最杰出的乐舞作品之一，是唐代浪漫派乐舞的顶峰，向世人展现了盛唐对外来文化的包容并蓄，体现出唐代舞蹈的独创性与不可重复性，充分反映出大唐繁荣和谐、成就卓越的盛世气象。凡此种种，鲜明具体且淋漓尽致地通过的舞蹈形象进行展现，而薄雾缭绕，忽近忽远的幻境仙意与天上人间的虚实转换所形成的超然气质源于《霓裳羽衣舞》中形神和意境的高度有机统一。这一高度融合所产生的强烈艺术魅力与宗教意识的神秘氛围的结合，让《霓裳羽衣舞》在中国古代乐舞史中挥洒出浓墨重彩的一笔，以其风情万种，一枝独秀的瞩目成就流芳千载，直到今天仍然深深影响唐舞风潮的审美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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