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棋-杂文

下     棋

教学之余，惟好下棋。象棋可以开拓思路，叫人思维缜密，遇事沉着冷静。它斗智斗勇，增人胆识。有人称它是没有结果的思想，没有答案的数学，没有作品的艺术，没有物质的建筑。我觉得它是思维的体操。扑克、麻将是上帝发牌，有好有坏。象棋是与对手共同发牌，公平对等。

八0年毕业后分配到偏远的山区教书。那学校座落于山之阳坡，几口破旧的瓦房，是文革中普及农中的产物。它没有校墙，恐怕是天下最大的乡村联中，依山而建，参差错落，门破窗残。秋冬一来，寒风满屋，不得不让学生带塑料布来遮门挡窗。七八位教师，大都是走教的民师。无吃住条件，学生一律走读。白天还算热闹，一到晚上，民师、学生因道路崎岖，皆不到校。黑沉沉的夜幕笼罩，山风呼啸，树叶簌簌，门窗吱嘎，只有一、二个公办教师在昏黄的油灯下办公兼护校。办公之余，更深人静，偶尔有一、二声凄厉的鸟鸣，环顾四周，形只影单，禁不住寂寞漫上心头。漫漫长夜，让人难奈。不知谁提议，不如下棋吧。就这样，用孩提时跟同伴学来的棋艺，来消磨这孤寂的长夜。

泡一杯清茶，燃上支香烟，摆上这三十二子，全神贯注于棋枰，给每个棋子注入灵魂，它们就犹如千军万马，变化无穷。时而对面笑，双杯献酒；时而侧面虎，回马金枪；时而下马枪，流星追月；时而马后炮，一针见血；时而卧槽马，千里追风。寥寥三十二子，七个兵种，却能各尽其妙。相士斜飞，忠于职守，舍身护帅，属国家的内卫部队。马施八面威风，可同时锁定多个目标，盘旋而进，隐蔽接敌，或独踹敌营，或与车炮配合，演绎着精妙杀着。炮有隔物取物之能，遥控前线，联系各子，“隔山需动炮，临阵快如风。”它飘忽而来，呼啸而去。“漫道中军多护卫，一声霹雳尽成灰”。颇有今日巡航导弹的味儿。车是三军之主力，攻守进退，无往不利，可纵可横，可近可远 ，控制要塞，策应各子。谚云：“一车十子寒。”足以说明其威力矣。最可欣赏的是小卒子，他虽不像车马炮那样叱咤风云，却是“于无声处听惊雷”。他默默无闻，不畏牺牲，义无反顾，意在取帅，颇有“壮士渡易水，一去不复返”的英雄气概。

最热闹的下棋场面是下午放学后。夏秋天长，太阳尚高，民师们怕回家早，被人戳脊梁骨（那时民师是抓工分的），就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下盘棋儿。把棋盘往办公室前树下石桌上一摆，两人执子，众人围观，或坐或站，咋咋呼呼，各抒己见。清风徐来，斜晖脉脉，好不惬意。围观者往往分成两派，各帮一方，指手画脚，大呼小叫，出谋划策，常令执棋者无所适从。残局时子少，要的是棋力，大家研究的热情颇高。中国人的天性是偏袒弱者。有一次弱者不听指挥（不甘做傀儡政府）而输了棋，气得指挥者把棋盘给掀翻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惹得大家笑他太认真。

最难得是与高手下棋。那时农村没有电，也没有什么娱乐项目。有象棋爱好者，夜里常来下棋。常常是第一盘“谦虚”，第二盘方下真功夫。使出浑身解数，杀得天昏地暗。记得有一高手，下棋时面无表情，走一步看两步，落子无悔，斩钉截铁。不管别人怎么说，总是有主见。不犹豫、不旁鹜，遇险不惊，处变不怯，胸有成竹。把看似不可能变成可能，着法新颖而精妙。与他交手，每战必输。

那时的我，年轻气盛。不服输的思想促使我买来《橘中秘》、《梅花谱》、《百局象棋谱》进行钻研。一有空闲，就摆上象棋，按谱上进行研习。什么“七星聚会”、“蚯蚓降龙”、“野马操田”、“千里独行”等大型的名局，让我受益匪浅。随着时日的更叠，象棋水平已小有名气。

八五年合编并校，象我们这样的小联中都合进了镇中学。学校大了，条件好了，管理也正规了。那是个“以成绩论英雄”的年代，领导千方百计搞评比，教师百计千方抓成绩。课余时间，叫学生背书的、督学生作业的、个别辅导的，比比皆是。办公室里学生络绎不绝，就连星期天也要补课。唯有晚上学生休息后，下盘棋放松放松的想法又涌了出来，不得不拿着棋找人。下棋时围观者不少，却无人出声，真应了那句话：“观棋不语真君子”。夜里寂静，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声响。到了残局，大家瞪大了眼睛，只有呼吸的声音。一局完了，大家才略有交流。某一步某某失先，某一步某某错着，还往往加上“我认为”。一般只下上一、二盘就得休息，以免影响明天的工作。

暑假炎热，在家闲坐无聊，常去街头棋摊观棋。这天棋摊被围的水泄不通，外圈的人踮着脚伸着脖子瞪着眼往里看。我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原来是省勘探队的一高手（据说此人是勘探系统的象棋冠军）与镇粮所姓李的在下棋。勘探队的执黑，还有双车双马双卒双士，粮所的执红，只有一车一炮双士，强弱明显。大家都为红方担忧。黑方子盛，得意洋洋。红方沉着冷静，瞅准机会,长炮奔袭——闷宫炮!     黑方子多却无解。执黑者左观右瞧，沉思良久，转瞬之间，反成败局。真是：“将不在勇而在谋，兵不在广而在精”。

学校组织听课、评课。听来听去，无非是课堂教学的老三段：“复习提问——新授——布置作业”。老师讲的天花乱缀，学生听得昏昏欲睡；知识主宰课堂，情感抛却天外，学生成了知识容器，作业充塞课余。面对无奈的现实，烦躁之余，不禁又想起象棋。象棋也分为这么几段：开局（打好基础），中局（谋子争先），残局（直捣黄龙），复盘（总结得失）。何不用鲁迅先生的“拿来主义”用于课堂教学呢？于是设计这样四步：1、导入：设计新颖的、趣味性的导言，摄取学生的心神，让学生抢先进入学习状态，激发求知欲，为学习新课打好基础。这相当于象棋的开局。2、新授：让学生带着问题去阅读，对不懂的问题同学间研究，老师巡视，个别辅导。集中大家共同的难点、重点，老师讲解。这大约相当于中局吧。3、巩固，练习：精选练习题，个别学生爬黑板，其他学生自己做。起到总结巩固的作用，直捣难点。这大约相当于残局吧。4、自做小结：让学生反思本节课学了什么？学到了什么？什么地方还不懂？下一节课怎么弥补。这大约相当于复盘吧。象棋为什么引人入迷？是因为双方互动和思维的自由。学习为什么不能引人入胜？因为课堂上老师机械、枯燥的说教束缚了学生的思维。如若让学生大胆提出自己的想法，同学之间相互诘问，师生间平等讨论，思维的火花就会燃烧。

经过一段时间的课堂教学实践，老师讲得少了，课堂气氛活了，作业负担减轻了，学习成绩好了，我也被评为县级教学能手了。

如果能把象棋的感悟用于班级管理，依然会有良好的效果。当你摆上三十二子，他们在你的麾下各尽其能，各显其妙。这全凭指挥有方，用“兵”如神。将士象车马炮，各有千秋，用好了，优点尽显；用不好缺点致命。车虽厉害，但怕晚出，还怕低头；马有八面威风，但怕跳边，还怕窝心；炮有远程作战之能，但怕入“冷巷”，还怕“孤炮难鸣”；卒有过河当车之勇，但怕“老卒无功”。这都是用兵之忌。一个班级几十个孩子，家庭不同，品质各异，何不扬长避短，让其各显神通？因此，只有对每个学生仔细观察，方能进行正确的引导。教师应该是精神的导师，而不是铸件厂里的师傅。应该注重差异，个别对待，关爱当先，开导在后，方能点燃生命的激情。“人生如棋”，“一着不慎，全盘皆输”。班级管理亦如下棋，指挥有方，才能百战不殆。因班级管理出色，九0年，被评为优秀班主任。

在科学与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电脑走进家庭，脚不出户，却能与千里之外的棋友下上几盘。虽然没有了喧嚣的看客，没有了悔棋的争吵，但我却能想和谁下就能和谁下，想什么时间下就能什么时间下。不论你是“草民”还是“大将军”，只要你有胆有识，你就可以赢棋。在静静的二人世界里，释放心灵的压力，让思维在行棋中活跃，让思索在行棋中延伸。现在，有钱有闲的人多了，不论在乡村，还是城市集镇，你都可以看到簇拥一团的人群，那就是观看对弈中国象棋的场景。人群往往分成两派，为棋手出谋划策。或争论、或评价、或埋怨、或褒奖。我想任何职业、任何游戏都无法与之相比吧。

象棋与围棋是中国土产的两朵姊妹花，广泛植根于民间。日本、韩国流行中国围棋，越南流行中国象棋。有人考证：这两种棋都源于战争理念。围棋打的是阵地战，步步为营，寸土必争。而象棋打的是运动战，机动灵活，不计一城一池之得失。围棋以地盘大小论输赢，象棋以主帅存亡论胜败。围棋让人想起蒋介石的围剿战，想起凡尔赛绞肉机那尸横遍野的战场和苏德战场上奔腾咆哮的钢铁洪流。象棋不仅仅让人想起古代两军对垒、鸣金击鼓，捉对厮杀，同时也让人联想到海湾战争中空地一体的打击和伊拉克战争中的“斩首行动”。信息技术和高科技武器的广泛应用，过去围棋式的步步为营，以歼敌有生力量为主的线式作战，已不再适合现代战场，取而代之的全纵深、超视距、远程精确打击成为现代战争的重要特点。这些让人们推崇的新型战法，在象棋上早已体现的淋漓尽致。

有人说“人生如棋”。一出生就是卒子，许进不许退；长至17－30岁，又成了车马炮，满世界里闯荡；30－50岁，又成了士相，有了孩子，守着家园，夹着尾巴做人；50岁以后添了孙子，又成了将帅，儿孙绕膝，士相拱卫……。

象棋千年不衰，让人徜徉其中，一定有它内在的美吧？今天生活和发展的空间竞争激烈，在烦躁的时候，下棋也许是比较好的宣泄方法。下棋无拘无碍，将功名利禄抛之脑后，咫尺枰上，短兵相接。较量智勇，快意恩仇，何等痛快！捧着童心的稚拙，有着智慧的运筹，有着自由自在的戏谑，你的快乐就在你的本身。只要“将”上一盘，云深海阔，山重水复，天上人间，神游棋趣，象棋之美，也许就是美在思索与感悟的快乐中吧！

(后记：前些年，应试教育让师生身心疲惫，每天五点起床，晚上九点方能拖着疲劳之极的身体回到宿舍。备课，讲课，辅导，作业批改，班级管理，开会学习等等，升学的压力，下岗的压力，社会舆论的压力……教师承受了太多太多的压力，如何自我调节？也许每个人都有自我调节的方式，都有属于自己心灵的秘密花园，让心灵在那里休憩，观赏景致，使身心得到彻底的放松，以备明日的竞争。象棋就是我心灵的秘密花园。宇宙浩浩，银河迢迢，繁星飘渺，如此之宏观世界，我能解其万一？不如我划动智慧之桨，撑上棋子之舟，在波澜起伏的棋枰上，啜一口清茶，抚一抚白发，放飞心灵于微观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