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的拼贴与面的重塑-电影论文

 　　一、好莱坞对中国文化元素点的拼贴

　　好莱坞电影融入中国元素的最常用方式为“点的拼贴”，即在以西方主人公为主角、演绎西方人为主体故事的影片中以单个元素点的方式拼贴进中国元素。这些元素仅以点的表现方式呈现在影片中，使电影具有明显的中国特色，使得观众一看就领悟到这是中国元素。

　　好莱坞在对拼贴哪些中国文化元素的选择上颇为用心，广泛被好莱坞所借用的中国元素主要有以下几类：

　　(一)具有历史感、原始感、东方美的地域文化

　　对西方观众来说，古老的中国是一个充满神秘感的地方，因此，好莱坞在选择为其所用的中国文化元素时常常着重选取那些在西方人眼中的中国独特风光和文化的地方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历史感、原始感、东方美是其基本标准。

　　1.历史感

　　作为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中国拥有能够引起西方观众无限遐想的神秘历史奇观。例如2008年借着奥运会契机发行的罗伯?科恩的《木乃伊3》中雄伟壮观的长城、西安地下埋藏了数千年的兵马俑，都是凝结着中国千年历史的极具代表性的遗迹，成为整部电影吸引眼球的地域文化符号。

　　2.原始感

　　美国自诩为世界现代文明的代表，对其他民族的文化有着巨大的优越感，往往乐于表现东方国家落魄景貌或者非现代的“原始奇观”，即追求一种剥离了现代文明的“原始感”。《杀死比尔2》中有着青石台阶的峨眉山和破旧的寺庙，《古墓丽影2》中表现的中国落后的山村景象和古朴的黄土高原，《木乃伊3》中的梦幻纯洁的香格里拉，《2012》中的四川农村与脱离现代文明的西藏，穿着简陋衣物的中国工人天钦一家杀鸡砍柴的景象，等等，这些都满足了西方观众对于落后的东方的想象。

　　3.东方感

　　好莱坞并不总是表现东方的原始与历史，东方秀丽的山水和别具一格的浪漫风情有时也是一种美的奇观。《木乃伊3》中，影片开端和结尾处张灯结彩充满欢乐风情的旧上海，是极具东方特色的背景。首部全中国取景的好莱坞影片《面纱》中选取桂林作为疫情的严重地区，唯美的桂林山水赏心悦目。

　　(二)神奇、炫幻的中国功夫

　　神奇、炫幻的中国功夫是最令西方惊叹的文化符号。“西方观众在接受这个元素的时候，抱着新奇、惊叹、佩服各种表情，对中国文化产生无限想象和好感。”西方观众对于中国的传统思想大多难以理解，但是功夫这样一个形式化的文化符号率先得到了认可。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的功夫文化在好莱坞电影中频频出现。《黑客帝国》中，袁和平指导为其设计了大量东方招式，李小龙、黄飞鸿的经典招式等为影片增色不少。昆汀?塔伦蒂诺的《杀死比尔1》中乌玛?瑟曼那身黑纹黄色劲装的服装设计就是李小龙在《死亡游戏》中形象的翻版，不过换成了皮装而已。而“疯狂88人组”的“黑超面具装”，也和青蜂侠的造型颇有渊源。到了《杀死比尔2》，女主角干脆在峨眉山向“白眉道人”学习了各种中国功夫，最终用“白眉”的绝招“五雷穿心掌”完成了杀死比尔的目标。《功夫之王》则直接以功夫为主题杂糅了东方神话和香港功夫片样板，讲述了一个男孩通过一次历险完成成长的典型西方故事。

　　(三)体现文化差异化的中国面孔

　　近几年来随着中国国际地位的提高，好莱坞在影片中常常加入一些华人明星，这是好莱坞拉拢中国观众情感的一个策略。不仅可以打开中国市场，同时也能为他们本国的电影观众提供文化差异性的视觉对象。杨紫琼、章子怡、巩俐、成龙、周润发、李连杰等这些名字因此频频出现在好莱坞新片中。

　　但是，在为华人演员在好莱坞取得一定地位欣喜的同时，不难发现，华人演员在好莱坞影片中的角色往往被用来表现上述元素，可以说是地域文化和功夫元素的延伸。

　　以《尖峰时刻》为例，在此系列电影里面，成龙不过是黑人谐星克里斯塔克的负责提供动作奇观的“中国搭档”而已。克里斯塔克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代表了西方文明，而成龙的功夫动作象征的则是异民族的原始力量。在这些影片中，如果说英语是艺术和文化，那么中国功夫不过是杂耍。

　　纵观好莱坞启用华人女星的影片，大部分女性角色代表的是东方原始的美色形象，是中国地域文化的延伸展示。如《木乃伊3》中杨紫琼饰演的紫媛和梁洛施饰演的菱。《007系列之明日帝国》中的邦女郎杨紫琼，《艺妓回忆录》中的三位华人女星也基本扮演了这类角色。

　　二、好莱坞对中国文化元素整体的重塑

　　好莱坞在打入中国市场的过程中不仅仅满足于传统的“点的拼贴”方式，从1998年迪斯尼动画电影《花木兰》到10年后梦工厂的《功夫熊猫》，再到2011年“再接再厉”的续集《功夫熊猫2》，好莱坞已经出品了多部独立制作的“中国大片”。这三部电影均是好莱坞充分挖掘中国资源，讲述以中国人为主角的全中国化的故事，是好莱坞对中国文化元素以面为单位的整体重塑。除了动画电影，好莱坞自2000年以来也投资拍摄了《卧虎藏龙》等多部华语片，但均是采取与中国公司合拍的形式，好莱坞并不真正参与主创。因此，《花木兰》和《功夫熊猫》系列是好莱坞对中国元素进行以面为单位重塑的代表。由于续集作品某种程度上是正集的延续，下文以《花木兰》和《功夫熊猫》作为代表作品进行分析。

　1998年《花木兰》引进中国的时候，因被国人质疑对其形象的篡改，在美国市场创下1.2亿票房佳绩的《花木兰》在北京首映一周仅获得100万元的票房。而2008年的《功夫熊猫》却取得了中国内地1.855亿票房的惊人成绩，全球票房更是达到6亿美元之多。我国影评界普遍赞扬《功夫熊猫》在对待中国文化上显示出的更诚恳善意的态度，比《花木兰》更成熟、深入地树立了中国文化形象。这两部影片在10年间对中国文化由浅表向精深层面挖掘的进步诚然可喜，但是在为《功夫熊猫》向全球推广中国文化感到欣喜之余，我们更需要理解这两部影片共同传达出的美国精神，思考和借鉴好莱坞整体塑造中国文化元素的成功经验。

　　具体地说，两部动画电影出自美国两大动画片场，在题材、色彩、表现方式上都风格各异，但是其本质的故事主线却如出一辙，即小人物变成大英雄的“美国梦”。《花木兰》中的木兰替父从军，既为救父，也为自救。她通过在军营中的艰苦锻炼以及发挥自身的聪明才智最终拯救了国家，赢得了爱情，实现了自我价值。《功夫熊猫》中的阿宝本来只是个体型肥胖、整天糊里糊涂却梦想着成为功夫大师的面店老板的儿子，一个突然的机遇，他背负起对抗强大的敌人太郎、维护山谷和平的使命，而他也凭借“师父”对他的因材施教和自我的奋斗完成了这个使命，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两部动画的主角最终都成为民族英雄。这正是好莱坞最擅长的小人物成大英雄的情节。被誉为“银幕剧作教学第一大师”的罗伯特?麦基这样阐述电影的移情作用：“当我们认同一位主人公及其生活欲望时，我们事实上是在为我们自己的生活欲望喝彩。”花木兰和熊猫阿宝就是这样的两个受认同的主人公，两个平凡的主人公经过自我奋斗，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满足了观众对生活的美好想象，表达了美国人最推崇的价值观：“靠个人奋斗挑战权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实现光荣的梦想”。这个主题在全世界有一定的普适性，“美国梦”也是世界上大部分人的梦想，好莱坞用无数个实践证明“美国梦”依然在世界通行无阻。

　　值得注意的是，正因为好莱坞在对中国元素进行整体的重塑时，美国的文化内核并没有变，因此它实际上是在用娱乐精神创作出新鲜的“伪中国故事”。《花木兰》和《功夫熊猫》描述的都是中国古代的故事，涵盖大部分中国典型文化元素，如《花木兰》中，“三从四德”的礼仪说教，折扇、灯台、木梳、红灯笼等古色古香的物件，街头巷尾的小吃、比武擂台、杂耍，等等。《功夫熊猫》中，针灸、书法、高跷、火药、青石台阶、筷子、麻将、豆腐、灯笼、飞镖、龙、鞭炮、吊桥、中国古典建筑……典型的中国元素几乎都被它涵盖了。但是好莱坞电影从来没有肩负向世界推广某个他民族文化的使命，在借用这些元素塑造中国故事的时候，往往取其形、舍其质，传达给世界的是美国化了的中国元素，创造的是奇观化的感官享受。

　　三、好莱坞拼贴或者重塑中国元素策略的启示

　　综合上文，无论是以“点的拼贴”还是“面的重塑”的方式，好莱坞运用中国元素的成功策略对中国电影进军世界市场有着很好的示范作用，中国电影人可以从中获得以下几点启示：

　　(一)提炼共同的价值观，打造现实问题，引领观众获得熟悉的心理体验

　　共同价值观的作用，用一个社会学概念来表述这个观点，即“游客凝视”，指的是游客一方面期待在旅行期间会获得奇异经历，另一方面却喜欢享受在熟悉环境中的熟悉事物带来的舒适。“对奇异的和熟悉的两种相反事物的要求，正是游客凝视的核心所在。”将“游客凝视”的概念扩展到跨文化传播领域，对中国电影人应有所启示：中国文化元素对于不甚熟悉中国的外国市场来说，可以满足他们的“猎奇”心理，但之所以没有引起他们足够的“凝视”，其间所缺失的一环，就是未能给国际观众带来熟悉的心理体验，即缺少共同价值观的共鸣。上文的分析已经充分表明，但凡运用中国元素取得成功的好莱坞影片，都关注了人类的永恒主题，用全世界通行的情感、价值观结构起全片的内容，将“奇异”和“熟悉”嫁接得十分娴熟。

　　影片表现内容的现实价值也是好莱坞成功运用中国元素的关键。《花木兰》进入中国市场时，关于好莱坞对中国传统形象木兰的改造引起了广泛的讨论，认为这是一个“美国化”的木兰——不守成规，自由奔放，渴望实现自我。但是我们不可否认的是花木兰在好莱坞的这部动画电影中获得了全新的生命力，她有着现代女性需要的独立自强的精神，反映了现代人的情感需求，为现代观众提供了可以借鉴的精神品质。相较之下，2009年末，由马楚成导演的《花木兰》虽然号称这才是“原汁原味”的花木兰，但是影片中选取的主要矛盾点，即木兰对战争的逃避与对国家赋予她的使命之间的冲突，非常缺少现代意义，这个冲突不是现代人普遍需要关注的问题，因此也使得整部电影只见意境，缺少实料。

　　因此，中国电影要想走向世界，首先就需要将视点收回到人的身上，摒弃表面的、虚无的文化概念，触及现代人现实生活的问题，触及全人类共同的经验，从人类切实关注的现实生活出发，在更广阔的地理空间内反映人类共通的情感、人性、价值观，才能使影片能够被不同文化背景的现代受众接受，也才能实现中国本土电影进军国际的愿望。

　　(二)淡化背景的“国籍”，“伪装”成世界的电影，获得文化认同

　　“文化输出可以影响到其他国家、地区和民族的历史意识、社团意识、宗教意识以及文化意识，甚至语言，淡化甚至重写这些地区的传统和文化，从而创造新的民族文化记忆，促使其与美国的信念和价值融合。”好莱坞长久以来为美国政府的文化扩张立下了汗马功劳。好莱坞电影在向世界各国输出“美国梦”的同时，必须克服其他民族对美国民族文化的排斥。好莱坞电影善于淡化背景的“美国籍”，以一种无国别化的故事情节将美国好莱坞电影“伪装”成世界的电影。

　　在好莱坞近20年拼贴、移植中国元素的这些电影中，很多影片的背景都显示出无国别化的特征。大片《2012》是最典型的好莱坞“全球化”故事，它讲述了一个全球共同应对“世界末日”的过程，虽然“诺亚方舟”计划是由美国方面主持，但是影片中涉及国家之多令人不得不佩服好莱坞的整合能力：“方舟”的制造地点在中国四川的卓明谷；在计划准备过程中阿拉伯国王买了船票；最初由印度科学家发现了地球地壳的异常情况；达.芬奇名画《蒙娜丽莎》在法国卢浮宫被调换，安置在瑞士防空洞中；博士父亲的挚交有位日本儿媳；最后与男主角一家一起乘机抵达中国的是一位俄罗斯富商；而在各国同意打开门拯救更多人的一幕时更是提到了数个国家的名字。这样的安排使得该片呈现出非常国际化的特色，很多国家都被好莱坞不同程度地“讨好”了，因此该片也比较容易地取得了全球范围内的文化认同。

　　综观这些借用了中国元素的好莱坞电影，其类型往往集中于功夫片、惊悚片、科幻片、魔幻片、灾难片等视觉商业片，因此这些影片得以远离政治、淡化国别。好莱坞借用中国元素的影片，大多“只见民间，不见国家”，描述的是中国或者其他国家某一角落的风貌，好莱坞会避免将国家的整体形象展示出来。《功夫之王》的主人公穿越时空来到古代中国，他置身于虚幻的神话之中，中国功夫、中国角色和中国景观共同为主人公创造一个魔幻世界，中国的背景更多是一个意境，而不是一个国家。除了中国国别的淡化，本片主角的美国人身份似乎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如同《古墓丽影2》中劳拉的英国女爵身份，其他影片也大抵如此，好莱坞用背景的无国别化策略将充满美国价值的影片不动声色地推向了世界。

　　(三)一切元素为我所用，将娱乐进行到底

　　好莱坞一向以观众为上帝,奉行“3S”原则，即“惊奇感surprise、悬念感suspense和满足感satisfaction”。随着东方国家大众文化和消费文化的崛起，顺应潮流的好莱坞运用中国元素创造奇观，提升作为“3S”原则之首的“惊奇感”，成为顺理成章的事。

　　值得注意的是，好莱坞一方面借用中国元素为影片带来动作、地域等奇观效应增强消费动力，另一方面，这些影片在大题材上的选择也倾向于奇观化。综观这些影片，《木乃伊3》《古墓丽影2》《碟中谍3》《黑客帝国》《2012》《功夫之王》，等等，相当数量的电影有着浓厚的幻想成分。非幻想片中如启用了三位中国演员做主角的《艺妓回忆录》，选取了西方人心中充满神秘和幻想的东方美女而且是以西方所没有的方式卖艺卖身的女子，这样的题材吸引力很大，观赏性也很高。实际上，电影的娱乐性可以总结为两个层次：“一是浅表层次，主要提供视听快感；二是情感层次，要给观众提供满足人性欲望的内容。”如果说上述对共同价值的提炼主要是满足观众情感层次的需求，那么题材的奇观化则是好莱坞尽力创造视听快感的结果。异域中国的奇异风光和独特文化表现，增添了影片的奇幻色彩；而一个神秘幻想的题材，更利于好莱坞导演充分发挥想象，将各种外民族文化拼贴融合。题材的奇观化和对中国文化元素的拼贴两者互为因果、相辅相成，共同使得影片的娱乐化程度达到一定的高度。

　　总之，好莱坞对中国元素成功拼贴或者整体重塑的背后，深层次文化策略值得我们借鉴。好莱坞影片在运用中国元素时使用符号化的中国文化元素，并以其美国精神作为支撑，获得了成功。但是中国本土影片如果一味地试图表现表面上的民族特色，又没有过硬的内容和让外国人理解的内涵，必然会缺乏市场。近些年来“投美国所好”的几部追求色彩华美、东方韵味、动作优雅的影片如《满城尽带黄金甲》《无极》等纷纷冲奥失败就是摆在眼前的经验教训。

文章来源于《电影文学》杂志2012年第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