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剧中的都市神话探析-电影论文

　　都市是一个巨大的物质存在。都市中各种物质资料充裕，吸引了众多的人口，这些都市大众的来源地、社会地位、知识背景、生活习惯、宗教信仰以及艺术品位等都具有明显的差异，最终造成都市生活的异质性。都市大众在享受物质便利之余却承受着更甚于肉体之累的精神压力和生存危机，“城市病”在都市大众中蔓延。这种病症促使他们表现出都市特有的精神状态，如：病态、逃离、怀旧和寻找。都市的喧嚣和杂乱挤占了所有空间，也包括大众的私有空间，大众被迫在心中开辟一个宁静的洞穴，成为现代穴居人，心灵其实已成病态，表现出孤独、幽闭和偏执等症状；巨大的压力和心理失衡需要精神的支柱力量，都市生活的异质性要用具有普泛性的精神寄托来化解。在原来的统治者上帝退场的时候，都市神话的上演充当了弥合人们异质化心理的黏合剂，起着沟通与聚合的作用，用带有宗教意味的文本为都市大众指引了一条心灵皈依之路。它能给丧失安全感、无所依赖的大众提供一个有效的心理满足，在潜意识里缓解自身能力有限所造成的心理焦虑，英雄情结让大众在消费和享受科技成果中感受到了被救赎的快感，同时也获得相应的“群体主义”深层意识，也是他们实现自我和皈依宗教的明确表现。可以说，“城市病”为宗教与审美文化在世俗层面的合作提供了契机，都市神话可以达到娱乐和皈依双重目的。此类文本不胜枚举，最为典型的莫过于英雄神话和爱情神话。

　英雄神话源于人类的原始时期，英雄主要是指那些异于常人的角色，他们具有完成常人无法实现的目标的超能力，他们的事迹经过艺术化的加工和夸大，进而形成了许多不同于民间故事的神话传说。这些神话是人们无知而又想知，只能靠想象来解决的产物。英雄是一个时代精神气质的象征，也是借助崇拜来增强民族凝聚力的对象。对英雄讴歌的目的，就是要把整个国家和民族团结起来，因此英雄崇拜必不可少。根据荣格对原始人集体无意识的挖掘，英雄原型是人类各民族中都存在的普遍现象，它是原始人的集体想象，作为一种人类深层的意识原型长久地存在于人们内心。“人类文明开创以来，智者、救星和救世主的原型意象就埋藏和蛰伏在人们的无意识中，一旦时代发生动乱，人类社会陷入严重的谬误，它就被重新唤醒。”③所以，对于神话的需求是人类面对现实时的普遍本能。英雄神话的对象可以多种多样，如逐日的夸父、补天的女娲、开天地的盘古、治水的鲧禹等，但是由于神话与宗教存在血脉关系，神话在凝聚受众方面是高度一致的，通过宗教崇拜达到聚合力量的效果，弥补人类自身的能力缺陷。

　如果说，英雄的存在是由于大众在这些神祇身上看到自己投射出的影子，那么宗教和审美文化的合作使这些影子更具有现实特征。尼采呼唤的“超人”没有来到，因为它的玄幻和失真取缔了人们投射行为的参照面，自然得不到大众的支持。当代大众要求超人平易近人，甚至还要求他稍逊一筹，从而提升自我的优越感。于是神话英雄被改造成平民英雄，复仇心切的“蝙蝠侠”、胆小自卑的“蜘蛛侠”、好色爱财的“钢铁侠”等平民味十足的英雄取代了来自天外的完美“超人”，重新演绎着当代的英雄神话，满足当代人对英雄的渴求。可见，英雄神话的本意由力量诉求被篡改为欲望打造，以呼应巨大的消费市场。现代大众在自然和社会面前，同样是弱小和无助的，以前需要出工出力表露自己对英雄的仰慕，如今只需出钱购买涵盖英雄符号的商品即可表露心迹；以往聚集大众搞阶级斗争，需要“高、大、全”的英雄形象，如今出于消费品位的不同，各式英雄应运而生。④究其原因主要是经济效益使然，即决定英雄神话存在的关键，不是英雄本身，而是大众的消费品位和倾向。在英雄神话这出硬汉戏中，宗教和审美文化再度合作，分别担当两位“主角”，宗教打造凝聚力和神圣感，审美文化缔造内容风格和欣赏范式，而消费经济是导演。之所以消费经济能指导英雄神话，与世俗化的社会现实密切相关，因为“今天，与过去更不同，对‘英雄’的信仰是一种人造的产物。谁控制扩音器和印刷机，谁就能在一天晚上造成或打消信仰”⑤。而消费经济就是这个执号角者。

　爱情神话突出表现在青春偶像剧中，时尚、青春、浪漫、理想是爱情神话的核心要素。爱情神话根源于人们对爱与被爱的期望。“如果说传统神话，即乡村（家园）神话是一种命运神话，那么现代神话，即都市神话就是一种情感神话。”⑥对爱情的向往是人类最基本的情感诉求之一，因为爱情可以给人们带来幸福的感觉，可以消解或规避诸多现实压力。神话与现实的最大区别在于它的理想化，爱情神话通过建立理想化的爱情将这种特性发挥到了极致。将爱情神话与现实爱情等同起来，“变成了一种幻想……它是解决一切问题的灵丹妙药。爱情本身并不是一种幻觉——尽管在我们的文化中，它是最常见的满足欲望的反映，尽管这与爱毫不相干。”⑦这些影片多种多样，以情感波折为主线，把主人公的爱情理想、浪漫情怀及个人情感的困惑与苦闷展示给大众，通过建构一个带有乌托邦性质的理想化文本来满足人们对于爱情幻想的心理需求。观众痴迷其中，明白有假但也感动，为剧中表现出的爱情之浪漫纯洁，没有一丝杂质而唏嘘不已。它满足了人们的愿望和欲望，把人们心底无意识中对纯真情感的向往激发出来，让人们暂时从世俗的无奈和痛苦中抽离出来，沉醉于虚幻的爱情神话中。可见，爱情神话的目的是让人暂时摆脱现实的困境而得到消遣和娱乐，并在角色置换中得到情感的宣泄和满足，剧中用简单的手法和虚假的情节满足人们对真情的渴望，用视像语言缓解了大众内心的焦虑和压抑，把人们潜意识中对爱情、财富、身份等的幻想都编织在一起，让人们在感官化的形象中抚慰内心的失落，让观众在视听感官的快意冲击下，想象性地解决自己的困惑，满足自己内心的欲望和梦想。

　以往的爱情神话常出自对爱情本身的期待，现在则更多偏向精神慰藉和消解压力，在这个似乎真实的超现实文本和爱情乌托邦里，爱情不过是大众和消费逻辑共同打造的招牌，爱情神话也就是商业文化中的一粒棋子。“如果说商业文化也有意识形态性，那么，它的意识形态作用就是使大多数人安于现状，逃离现实，排除对于自身异化的意识。它对现实的认识并不超前于平民，而是等同于平民，通过为平民制造一些封闭式的幸福体验，使人们对现状心安理得，获得一种虚假的满足感。”爱情乌托邦的建立是有条件的，其中最为重要的两条就是无意识和仪式化，而仪式化又可细分为剧情范式化和风格类型化。

　无意识的主要表现就是拒绝思考。列维?斯特劳斯曾经说过，神话是一种高度组织的完备的理性系统，而形象就是对这种完整又严密的理性系统的转译。在都市的爱情神话中，呈现的是现代人追求娱乐和世俗享受，放弃深度，拒绝思考。当然，直接的拒绝是不足取的，需要“润色”和包装，娱乐化和欲望化是常见的两种手段，因为“商业化叙事中，最重要的法宝，就是始终遵循快乐原则进行欲望书写，又以道德原则适当地加以改造”⑨。这里的道德原则是为娱乐原则服务，如果需要，它也可以被弃如敝屣。

　其实，无意识是相对的，有意识是绝对的，爱情神话中的意识主体是消费逻辑，它被巧妙地隐藏起来。爱情神话用虚假的形象取代生活的困惑，用想象的满足代替现实的奋斗，在消费意识形态的导演下，轻松浪漫的爱情时刻上演，影响着人们对现实的判断，这种神话忽略了对艺术价值的探索，宣扬的是物质力量的强大和一种脱离实际生活的幻想。它们呈现给观众的是望梅止渴般虚幻的幸福场景，这就难免走向单调的类型化模式。《流星花园》续集的惨败，就是由于制作人自以为是的颠覆，“因为她根本没有明白《流星花园》的精髓之处就是一个字：‘梦’，如果梦破碎了，它一无是处。”⑩这种结果既可看做是集体无意识的结果，也可看做是消费逻辑故意而为之，两者的不同是由于观察的角度不同，在本质上是等同的。

　仪式化是爱情神话构建乌托邦，维护神圣性的另一个表现，尽管它们在表现形式和表现手法上各不相同，在其内部都隐含着一个共同的结构，相当于文化人类学家所揭示的宗教形式中的同质性。仪式化主要包括剧情的范式化和风格的类型化。剧情范式化是指将各种在现实中难以成功的爱情总结出来，根据观众需要打造的逻辑套路，B11它们共同营造出打破世俗藩篱围困，缔造完美爱情的神话故事。当今这种随意性替代处处可见，特别是爱情偶像剧和青春偶像剧中。爱情神话的虚幻和不真实却禁止不住大众对它的追捧，与其说其内容和角色受到欢迎，倒不如说是它制造的符号意义满足了大众的心理诉求。由于符号的可替换性，所以大众在欣赏中可以根据自己对生活的感受去理解和接受这些符号，并且从中获得一种满足。正如美国学者罗伯特?麦基强调说的：“观众的情感投入是由移情作用来维系的……当我们认同一位主人公及其生活欲望时，我们事实上是在为自己的生活欲望喝彩。”B12这种替换性让没有爱情的人们获得假想性满足，让曾有过浪漫爱情的人们重温旧梦，当然让人怦然心动。爱情神话多植根在现实生活的背景中，在现实的背景中制造一个超现实的爱情乌托邦理想，掩盖现实的死角和无奈，创造幻想中的生活情景，从而成为现实生活缺陷的想象性补充。

　而风格类型化则是从另一个角度出发，利用各种符号化感官刺激加深爱情神话的朦胧感和理想程度。比如，偶像剧有相仿的题材、相似的情节，也有相同的人物塑造方式，这里的男女主角都必须是青春靓丽的偶像型明星，男主角都英俊潇洒、正直善良，即使不是非常帅也得有独特的气质和有个性的吸引人的脸庞，女主角皆纯洁、美丽、可爱，他们都对爱情执著专注，并有着令人羡慕的高薪职业。神话一般都只会发生在风景优美，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这里不会有城市的肮脏角落，讲究选景、镜头构图和摄影，强调人与自然的融合。如诗如画的景致把人带到梦想中的世外桃源让人过目不忘。除了这些，他们的服装和造型、家居陈设、汽车、用具、首饰、食物等，更是时代潮流的趋向，时尚生活的象征，往往一经播出就引起年轻人纷纷效仿。然而，在爱情神话仪式化的背后，其实是“为赤裸裸的欲望披上浪漫的外衣，将深层的愿望化为华丽的梦幻，把情感的焦躁变成爱情的追求，把善的仰慕变成贤淑的化身，把美的追求变成艳丽的色彩”。

　都市神话是大众心理寄托的必然产物，神性和世俗性在这里完满地交融，在对深层无意识的唤起中，人们的现实矛盾得到假想性解决，它是人们现实欲望的形象表达。“就叙述而言，神话乃是对以欲望为限度的行动的模仿，这种模仿是以隐喻的形式出现的。换言之，神的为所欲为的超人性只是人类欲望的隐喻表现。”B14神话本是对一个高度完整而严密的理性系统的形象化表现，而在现代都市神话中，古代神话中战天斗地的崇高感被世俗化的审美置换成对生活中欲望的形象化表达，理性的自觉也被感性的娱乐代替。它背后是当代审美文化中商业逻辑的运作。如果说传统神话是人类在与自然斗争中的产物的话，现代神话则完全是人工造就。无论是以何种现象和形式表现出来，在各种现代神话的背后，都是社会意识形态的表征。正如巴尔特所说，现代神话背后隐藏着的是谎言和欺骗。而比这更可悲的是大众却心甘情愿去接受它，沉溺于其中不愿醒来。

 文章来源于《电影文学》杂志2012年第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