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韵律与数字骨骼：数字技术迭代下哪吒形象的审美重构

摘要：本文以《哪吒闹海》（1979）与《哪吒之魔童闹海》（2025）两代动画的哪吒形象作为研究对象，构建“技术——美学——文化”的三维分析框架，探讨数字技术对中国传统动画美学的重构机制及其文化意涵。如今，数字特效既成为传统文化IP突破文化壁垒的实践工具，又暴露出审美范式迁移中的适应性焦虑。实际上，中国动画美学的数字化转型是技术媒介性对文化主体性的再协商，两代哪吒的视觉嬗变更反映了全球化语境下中国动画美学在消弭文化折扣与维系民族美学基因之间寻求动态平衡的创造性实践。

关键词：动画技术 哪吒形象 中国美学观念

一、水墨线条时代：《哪吒闹海》的美学编码

1.1技术维度：赛璐珞与水墨的工艺演进

上世纪六十年代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是中国动画发展史上最为辉煌的时期，1979年创作的动画电影《哪吒闹海》是哪吒第一次作为主角出现在大荧幕上，①其哪吒形象设计实现了绘画、壁画、剪纸、皮影等艺术形式的动画化重生。导演王树忱对《封神演义》原著的创造性改写具有突破意义，他将“剔骨还父”的血腥肉身叙事，升华为白衣哪吒在暴雨中执剑自刎，构建起中国动画史上首个悲剧英雄形象。该360度环绕镜头的技术实现，实为动画媒介的物质性宣言：画师团队在127张赛璐珞片上以铅笔逐帧勾勒旋转透视，通过手绘的精确性，使技术过程本身成为当时动画制作的重点。这个充满存在主义色彩的抉择，使该片成为首部入围戛纳“导演双周”的中国动画，法国影评人将哪吒比作“东方的哈姆雷特”。

影片将水墨的写意性与动画的叙事性深度融合，通过山水渲染、书法性线条与虚实留白等技法，构建出兼具神话浪漫与东方哲思的美学空间。背景设计中，水墨晕染的山海云雾以“计白当黑”的构图原则，赋予龙宫、天庭以缥缈空灵的气质；角色动态上，哪吒衣袂的“铁线描”勾勒（图1-1）与混天绫的墨迹拖尾，将工笔线条的刚劲与写意笔触的流动感结合，形成独特的运动韵律；色彩层面，则在青绿山水基调中融入壁画、年画的艳丽设色，使红绫、莲花等意象既保留水墨雅韵，又强化神话叙事的戏剧张力。

图1-1 《哪吒闹海》

1.2美学维度：铁线描与赋彩的传统重构

《哪吒闹海》在视觉语言上深度植根于中国传统绘画体系，通过“铁线描”建构动画的“骨相”，以“随类赋彩”激活叙事的“血肉”，在“工笔写形，写意传神”的辩证关系中，完成了传统绘画的演绎。角色造型以工笔画中的“铁线描”为骨架，例如混天绫舞动时的“S形”曲线，起笔顿挫、收笔轻扬，既强化其飘动时的速度感，又能很好地塑造形体体积。龙王形象则运用“铁线描”的刚硬特性，其虬曲须发以“战笔水纹描”呈现。

影片赋彩遵循“水墨为体，丹青为用”的原则，背景层以“青绿山水”技法为基底，通过“三矾九染”的积墨法，例如海底场景的靛青分层渲染，来营造空间纵深感。此外，影片突破传统水墨的“水墨为上”观念，大胆使用互补色来形成视觉冲突，例如哪吒重生时莲花的粉白与背景墨黑的冷暖对冲，以“色域蒙太奇”手法强化戏剧张力。

1.3文化维度：刚健线条的革命意识叙事

《哪吒闹海》作为新中国成立 30 周年的献礼之作，展现人民反抗阶级压迫、追逐自由的思想成为这一 时期鲜明的主题表达。影片采用的“铁线描”技法以均匀有力的线条勾勒形体，呈现出强烈的力量感和秩序感。哪吒形象通过棱角分明的轮廓线条形成视觉攻击性，与龙王繁复的曲线装饰形成对抗。陈塘关渔民的造型线条粗犷浑厚，天庭官僚的服饰则布满琐碎纹样，暗喻剥削阶级的腐朽性。在哪吒自刎场景中，纵向的宝剑与横向的躯体构成十字架式结构，既象征个体牺牲，又以身体断裂打破封建伦理的垂直统治秩序。这种刚健线条体系本质上是在后文革语境中，对传统艺术形式进行的革命性改造。创作者将民间美术的装饰性线条转化为政治斗争的视觉武器，既规避了特殊年代的叙事禁忌，又通过形式革新延续了美术的大众化传统。哪吒“肉身毁灭——通过莲花重生”的叙事弧线，完成了个体反抗向集体革命的价值升华。

二、3D建模时代：《哪吒之魔童闹海》的数字重构

2.1技术发展：数字影像与粒子特效算法革新

从问鼎中国影史票房总冠军，到跃居全球动画电影票房冠军，《哪吒2》的强势崛起不仅源于文化共鸣，更依托于优异的动画技术水准。影片中的“三界大战”长镜头，以15分钟无间断的时空延展，将水墨丹青的东方气韵与百万量级的粒子特效创新融合（图2-1）。制作团队更自主研发“乾坤圈粒子破碎算法”，通过流体力学与刚体动力学的双重解算，让每块金属碎片的运动轨迹都呈现出真实的物理质感。这种艺术与技术的双重突破，标志着中国动画工业体系实现了跨越式升级。影片深度融合三维扫描建模技术与物理引擎渲染技术，构建了兼具文化底蕴与数字真实性的神话场景，在核心战斗特效的实现中，哪吒的火焰枪系统采用NVIDIA Flex物理引擎驱动，通过实时流体动力学演算，使火焰粒子呈现量子化能量跃迁状态。敖丙的冰霜体系则依托Houdini的VEX粒子编程框架，构建出具有分形特征的冰晶结构。值得注意的是，两大特效系统的交互遵循能量守恒定律，火焰与冰霜的碰撞界面产生实时相变效果，蒸汽升腾的粒子密度根据环境温湿度动态调整。这种将微观物理规则与宏观视觉叙事相结合的技术实践，推动了中国神话动画数字造型的方法论革新。

图2-1 《哪吒之魔童闹海》三界大战

2.2美学重构：算法生成与建模技术发展

该影片通过数字技术对传统文化基因进行解构与重构，实现了神话叙事的审美模式革新。通过算法生成与建模技术的创新应用，对1979年经典版本《哪吒闹海》进行美学重构。在角色设计层面，采用分形算法与超曲面建模技术，使哪吒“三头六臂”的异化形态与敖丙的龙族生物特征，既符合神话想象又具备结构严谨性。哪吒的火焰枪系统运用实时物理演算，通过流体动力学模拟实现火焰粒子的量子化能量跃迁，其光谱映射算法精确还原了超高温等离子体的色温渐变。另外，影片运用三维扫描建模与物理引擎渲染技术，将殷商青铜器纹饰等文化符码转化为数字IP，构建起兼具历史厚度与数字真实性的视觉语言系统，推动中国动画电影从“手工匠人”模式向“数字工业”体系转型，标志着算法生成技术已成为国产动画美学重构的核心驱动力。

2.3文化转向：高精度建模引发的审美改变

当1979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哪吒闹海》以手绘水墨惊艳世界时，没人想到46年后的《哪吒2》会用3D建模重新定义东方美学。老版哪吒飘逸的衣襟由毛笔勾勒，而今哪吒的战甲却由数百万个数字模块构建，皮肤下的血管在光影中若隐若现。这种跨越半个世纪的对比，正是中国动画从“笔尖艺术”走向“数字工业”的生动写照。传统水墨动画的留白意境，在《哪吒2》中也演变为震撼的立体空间，龙宫不再是平面背景，而是随镜头360度旋转的水晶宫殿；混天绫的舞动不再依赖画师想象，而是通过物理引擎计算布料动态。特别在人物塑造上，79版哪吒的丹凤眼、樱桃嘴沿袭戏曲脸谱化特征，而新版哪吒的面部却有800多个控制点，连愤怒时咬肌的颤动都清晰可见。这种从“写意传神”到“以假乱真”的转变，背后是建模技术的飞跃提升。

值得关注的是，《哪吒2》并未抛弃传统美学基因。当三维水墨渲染技术让山河社稷图在IMAX银幕上流动时，观众既能看见毛笔皴擦的笔触，又能看见飘散的水雾粒子。这种“新古典主义”视觉语言既延续了老版动画的诗意，又以技术手段拓展了审美维度——就像数字时代的毛笔，既饱蘸墨汁又连接着图形处理器。《哪吒闹海》证明我们拥有世界级的美学底蕴，《哪吒2》则展示了如何用技术引擎为传统美学注入现代生命力。

三、美学观念变迁背后的的文化动因

3.1三维数字形象激活Z世代文化亲近感

Z世代被称为是新时代人群，也称为“网生代”“互联网世代”“二次元世代”“数媒土著”。而《哪吒2》通过三维数字形象的多维创新，构建了与Z世代心理文化共振的数字叙事体系，并通过“川渝方言”等地域文化符号升华为普世价值载体。这种“在地性”与“世界性”的结合，展现了中国文化从“被动传承”到“主动创新”的转向。在场景设计上，影片以“技术拟古”的设计策略重构传统神话符号，将永定土楼、老君山、长白山等元素转化为动画场景元素。例如东海龙宫的视觉设计，融合了赛博朋克美学与《山海经》中的异兽元素，采用“动态水墨渲染引擎”实现水墨晕染的效果与3D建模的融合，使“蛟龙入海”场景既拥有中国古典美学又有现代科技感；在角色设计上，哪吒的烟熏妆以及龙族鳞片的金属质感突破了传统审美的框架，通过贵州贵安超算中心完成的2亿角色同屏渲染技术，实现毛发、瞳孔等细节的微米级精度。这种“古典新诠”的视觉语言在各大社交平台上引起了年轻人的热烈讨论，吸引Z世代乃至A世代通过二创插画、非遗烙画等形式参与文化传播，并使虚拟形象成为各大平台上“数字藏品”的创作母题。

Z世代的媒介接触特征决定了其对文化产品的解码方式，作为伴随移动互联网成长的一代，他们追求“圈层化”的身份认同和“体验式”的情感共鸣。《哪吒2》通过每秒百万量级的粒子特效构建的超真实化场景打破了物理空间的限制，以此营造出可感知的氛围。这种超现实体验不仅满足了Z世代对感官刺激的需求，更通过文化符号的数字化重现触发集体回忆共振。当虚拟场景的文化翻译与现实世界的认知框架产生互动时，数字形象便不仅仅是冰冷的建模产物，而是连接“世代文化”认同的桥梁，这种双重机制便是激活Z世代亲近感的核心密码，并在新生代群体中实现了文化认同的传递。

3.2赛博国潮美学的跨文化软实力输出

《哪吒2》通过技术革新与文化重构的双重路径以及赛博国潮美学的创新实践，构建起跨文化对话的视觉语言体系，更推动了“中国神话宇宙”的全球传播。在视觉呈现层面，将传统水墨的“留白”意境与赛博朋克的机械质感深度融合，这种视觉策略不仅挑战了西方动画的工业美学，更以“技术赋能美学”的方式将五千年文明积淀转化为可感知的视觉生产力，折射出中国电影话语体系的自主建构能力。在跨文化叙事层面，《哪吒》系列电影通过“肉身改造——灵魂觉醒”的传统哪吒故事框架，将“逆天改命”的东方哲学注入全球共通的叙事体系中。申公豹的执念、玉虚宫的雕梁画栋，种种隐喻使东方文化的价值批判突破语言壁垒。在跨文化叙事实践中，影片通过《黑神话：悟空》的联动构建起多文本互涉的神话体系，显示出东方叙事从文化自觉到全球共振的演进轨迹，而这种文化输出并非单向传播，而是通过建立“技术——艺术——哲学”闭环，在动态捕捉、3D建模等领域树立新标杆，使中国动画电影从“被审视”转向“被借鉴”，在文明互鉴中重塑全球观众的文化认知框架。

四、动画技术迭代中的中国传统美学观念继承

哪吒作为中国神话中的经典形象，历经千年文化积淀，已从宗教护法神演变为承载自由精神的东方文化符号。1979年《哪吒闹海》以“剔骨还父，剔肉还母”的壮烈叙事，塑造了嫉恶如仇的反抗者形象，其莲花重生隐喻突破肉身桎梏的精神觉醒。四十年后的《哪吒之魔童闹海》以“魔丸转世”的颠覆性设定，重构了哪吒的设计，烟熏妆与鲨鱼齿的“丑萌”设计，暗合当代青年对身份祛魅的文化诉求，更让哪吒的“逆生长”成为Z世代对抗结构性压迫的情感图腾。两部作品虽相隔四十余载，却共同印证了哪吒形象能够作为流动文化生态的永恒生命力——既保留“剔骨还父”的精神内核，又通过技术赋能持续拓展文化表达的边界。这种传播路径的革新性在于，它并非简单复刻传统文化符号，而是通过技术转译创造新的文化基因，更昭示着传统文化IP在元宇宙经济中的无限可能。当西方媒体惊叹于“东方美学的数字文艺复兴”时，中国动画已借助技术突围，构建起自主的文化价值坐标系。

哪吒的形象为了符合不同时期的中国文化不断的被重塑与创新，以此来满足各个时期观众的审美需要，但是各个时期的哪吒形象都有着其独特的民族文化内涵和不同的价值追求。中国动画的民族化，是国产动画发展的必经之路，也是全球文化传播的大势所趋。②如今中国动画已借助技术突围，构建起自主的文化价值坐标系。未来的中国动画更要以"文化基因+技术革命"双轮驱动，来推动传统文化IP在元宇宙经济中的无限延展，让中国动画从“文化出海”走向“文化入心”，真正成为全球文化创新的重要力量。

文章来源：《新美域》https://www.zzqklm.com/w/qk/2946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