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五言《咏怀诗》旨趣探求——以阮籍五言《咏怀诗》中的意象为径

    阮籍《咏怀诗》不仅开拓了新的意象世界，而且其种类、数量在中国文人诗中也是空前的。下面我就对五言《咏怀诗》中出现的意象为研究对象，通过对作者意象选取的分析，阮籍《咏怀诗》的旨趣便会水落石出。

一、自然意象

（一）李善曰：“嗣宗身在乱朝。恐罹谤遇。因兹发咏，每有忧生之嗟。”阮籍对于时间的流逝和世事的感叹，便越来越多的倾注在诗文里。诗中有大量的时间意象，包括白日、朝阳、黄昏、日暮、长夜、朝、夕等等。出现次数如下：白日25次；朝阳24次；黄昏8次；长夜2次；秋10次；春6次。此外，风有寒风、惊风、朔风等，这都表达了阮籍对国家大事和前途命运深深的疑虑和恐惧。

（二）阮籍像一只离群的鸟儿找不到精神的归宿和心灵的自由，所以“飞鸟”意象多次出现。在《咏怀诗》中53次写到飞鸟，这些意象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是燕雀类，如“燕雀”、“鸣鸠”等世俗之鸟；另一类是黄鹄类，如“黄鹄”、“凤凰”、“鸣鹤”等高洁的鸟儿。在《咏怀诗》中，含“飞”，“飞飞”的动词出现27次，含“翔”的动词如“翔”“翱翔”“虚翔”“高翔”“回翔”出现15次。

（三）柳宗元有诗云：“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阮籍诗中也多次提到“路”这个意象。《晋书·阮籍传》记载：“（阮籍）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咏怀诗》中有26个路意象，大概可分为两类，一类为世俗之路，如世路、险路、狭路等；另一类“路”是想象中的理想之路，如天途、天津等。此外，“登临”“远游”等动词在《咏怀诗》中出现的频率也很高。与“路”意象密切相关的便是作者的远游、登临、怅望、登高、徘徊、出门等意象，如“登高眺所思”（其十九）等。这些意象都是作者无法言说、以“游”解忧的幽愤郁结之情的表现。

二、植物意象

    王夫之说：“步兵《咏怀》，自是旷代绝作，远绍《国风》，近出于《十九首》，而以高朗之怀，脱颖之气，取神似于离合之间，大要如晴云出岫，舒卷无定质。”《咏怀诗》是很有渊源的，《小雅》、《国风》、《楚辞》、《十九首》、建安诗等都给阮籍以启发，特别是《楚辞》《十九首》当中的意象和主旨对阮籍的影响最大，因此《咏怀诗》中也有大量兰草等植物意象，诗中所提及的植物很多、表意也不同，但主要分为四类：

    第一类易落易逝的，一般是比较美好的植物如：桃李花、木槿、华草、芳树、嘉树、皋兰、枫树、松柏。第二类是与易逝美好的形成鲜明对比的植物，从而更加反衬出现实的残酷和理想的美好。如“荆棘被原野，群鸟飞翩翩。不见林中葛，延蔓相勾连。”（其二十六）陈祚明曰：“蔓草纠结，比时人攀附。曰忧无益者，正忧之至也。”第三类是特殊的、不同寻常的仙界植物如：三芝、射干、芝英、冥灵木、西山草、丹禾等。阮诗中写仙界植物的诗句很多如“三芝延瀛洲，远游可长生”（其二十四）。第四类是以常见的平凡植物来隐喻安逸、平庸的世俗人间的生活，如“下集蓬艾间，上游园圃篱。但尔亦自足，用子为追随。”（其四十六）这些桑榆、蓬艾、园圃、庭树代表了平稳和安宁，但也代表了平庸的生活方式，阮籍对这种世俗方式是持矛盾态度的，有时表现出不屑，有时又甘于平庸。

三、人物意象

    阮籍在《咏怀诗》中提到许多寓意深刻但形态各异的人物构成了独特的一组意象，这些人物意象大致可以分为三类：历史人物、神话人物、自我想象的人物。

（一）历史人物。在阮籍诗中出现最多的是备受后世推崇的如伯夷、许由、屈原、孔子、齐景等，他们作为理想形象的象征进入诗人笔下。

（二）神话人物。王子乔、西王母、浮丘公等神话人物不时出现在阮诗中，这一方面是作者理想的体现，另一方面也是黑暗现实作用于人的产物。

（三）自我想象的人物。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诗人赞同甚至自比的一些人物形象，如：上世士、明君子、采薇士等；另一类是诗人所鄙视而不愿与之同路的，如当路子、闲游子、工言子、佞邪子、夸毗子、缤纷子等等。纵观作者这一系列自我想象的人物形象，可以发现作者赞同且倾心的一类人物多用“××士”来尊称，以表达对士大夫、文人、隐士的尊敬之情；而作者所讽刺、批评的一类人物多用“××子”来戏谑，同时也表达了作者对他们的鄙夷和不耻。

    魏晋诗歌以悲时伤怀为情感主线，在《咏怀诗》中也出现了大量与人物有关的抒情动词如：咨嗟、凄怆、憔悴、辛酸、殷忧、心悲、哀伤、离伤、哀楚、心焦、怵惕等，这些表达忧伤痛苦的词语给抒情意象以直接诠释。本人所统计的抒情动词中，“忧”字10处，“悲”字11处，“伤”字12处，“愁”字4处，“哀”字11处，“苦”字9处，提到“咨嗟”“凄怆”“涕下”等悲哀情感的诗有30多首。

四、阮诗独特的意象构造及旨趣探讨

     阮籍《咏怀诗》在运用比兴象征手法和选择意象上，对前代作品有继承也有创新，其独特之处表现在：首先，为了增强表达效果，阮籍常常将多个意象连在一起使用，使表达更加生动传神。不仅如此，他还把意象放在对比的语境中加以审视，强烈的对比性和落差感激荡着读者的心，如“云间有玄鹤，抗首扬声哀。一飞冲青天，旷世不再鸣。岂与鹑鷃游，连翩戏中庭”。其次，比兴象征手法本身的抽象化。阮籍运用比兴时，往往省略具体的描写，或只留下兴象，加以引申，让读者自己去体会作者要表达的意思。再次，阮籍将多个意象巧妙地统一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个独具表现力的意境。阮籍诗歌中的意象已形成了比较完整的体系，他构造的独特意境很容易让人产生感情的共鸣，如白日西颓、长夜黄昏等。阮诗中几个意象简单的组合，便形成了一组组别有意味的意境。

     阮籍是魏晋风流的代表，外表任性放达，内心却忧心伤时，成为当时直至今日一个独特的存在。黄节先生说：“魏晋之交，老庄之学盛行，嗣宗亦著名《达庄论》、《通老》之论，然嗣宗实一纯粹之儒家也，内怀悲天悯人之心，而遭时之不可为之世，于是乃混迹老庄，以玄虚恬淡，深自韬晦，盖所谓有托而逃焉也，非嗣宗初心也。”通过阮籍诗中频繁出现的意象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咏怀诗》所流露出来地强烈的生命摧折感、生存危机感和存世煎熬感。

一、“连鹰损其葩”的生命摧折感

    《咏怀诗》中有大量的时间意象，生命是由有限的时间组成的，从一定意义上说，时间就是生命。阮诗中大量的时光体验，既有对生命短暂的哀叹，也有对乱世无端生命被屠杀和践踏地深深控诉。“哀哉人命微，飘若风尘逝。忽若庆云晞，修龄适余愿。”（其四十）阮诗中的朔风、寒风等恶劣环境和“谗夫”“佞邪子”等的打压，贤达士人更是感到人世的悲凉和生命的摧折，于是“哀”“悲”“伤”“忧”“愁”“咨嗟”“凄怆”“涕”“泣”等字眼便时不时出现在阮诗中，这些抒情动词成了阮诗旨趣的最好诠释。

二、“朝夕有不虞”的生命危机感

    阮籍生活在中国历史上一个黑暗动荡的年代，很难置身事外、在乱世中自保。于是阮籍便有了“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的生命危机感，屈原、夸父、共工、庄周子等带有理想人物和王子晋、赤松子、神仙士等非凡之人，自然就成了阮籍羡慕反复歌咏的对象。生活在司马氏的政治高压之下，谁又能自保其身呢？阮籍时常有着存世的焦虑和担忧，因此孤鸿、险路、狭路和远游、怅望、徘徊等意象，便成了阮籍孤独迷茫、焦虑不安的最好写照。

三、“高度跨一世”的虚假超脱感

    阮诗虽然慷慨激昂，但许多意思都是隐晦不明显的。阮诗虽写神仙和仙境，但他其实是不相信他们的真实性的，这些都以当时的社会现实为描写对象，而加上了求仙问道或美人香草的迷幻色彩，内容和形式显现出别样的风格。“焉见王子乔，乘云翔邓林。独有延年术，可以慰吾心。”（其十）阮籍在世间的郁闷和无奈，在描写仙界植物、仙人、仙境中获得了一种慰藉和超脱。

    综上所述，阮籍的《咏怀诗》在中国诗歌史上呈现出了独特的艺术风貌和审美特征，给我们留下了一系列常用常新的诗歌意象，它们经阮籍选择组构，便意境全出，寓意深刻；也正是通过这些意象，我们能够在阮诗“寄托遥深”的背后，探寻出阮籍《咏怀诗》的旨趣来。从诗歌发展历程来看，阮籍《咏怀诗》在哲理的渗入、意象的调配、情感的表达等方面，使得五言诗进一步具有了文人化的倾向。从对后世诗歌创作的影响来讲，阮诗不仅开启了一个抒情诗体——咏怀诗的时代，而且以抒情组诗的方式给文人情感的表达带来了新的启示，后世文人便将托喻寄托的诗歌集合成组，冠以“咏怀”“感遇”“杂诗”“古风”等标题，更重要的意义在于阮籍《咏怀诗》为文人抒情诗进一步走向系统化、深刻化等方面树立了一个经典。

萧统著，李善注：《文选》，上海古籍出版杜1986年8月第1版，第1067页 。

‚ 《二十四史全译·晋书》，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4年版，第1109页。

ƒ（明）王夫之著：《古诗评选》，河北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89页。

参考文献

[1]黄节撰.《阮步兵咏怀诗注》.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2008年1月.

[2]李志钧、季昌华校点.《阮籍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5月

[3]郭光校注.《阮籍集校注》.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9月

[4]阮籍著、黄节注.《阮步兵咏怀诗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