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听雨 品味人生——品李清照的《清平乐》和蒋捷的《虞美人·听雨》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李清照《清平乐》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虞美人•听雨》

    李清照《清平乐》写人生三个阶段赏梅花的不同的心境。女人如花，抒写了花开、花谢、花非花的人生三部曲。蒋捷《虞美人•听雨》写人生三个阶段经历的三场雨：红楼夜雨、孤独地客舟江雨、静静的僧庐夜雨。看花听雨唱尽人生三部曲，更体现出人生的三种境界。

 一．邂逅青春美

    美的存在，由于它展露的外表并不凸显，就导致我们往往对其很冷漠，或对美视而不见。加之“人感受美的能力是有限的，”而美却是相对广阔无限的。这就是美的阻隔。作为审美主体的人，只有发挥其能动作用，才能促成审美过程的最终实现。北宋苏轼突然间一睹海棠花盛开的美姿，就有“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诗句，惜花之情溢于言表。诺贝奖的获得者川端康的《花未眠》写自己独自在旅馆，凌晨四点醒来惊异的发现了海棠花未眠的事实。美的发现是需要契机的，按川端康成所言，就是成了“美的开光”。川端康成感叹，美是邂逅所得，亲近所得，且需要反复陶冶。少女李清照在冬天大雪纷纷，“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特定的时空背景下，与梅邂逅了，一睹了梅美的尊容。“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 感官第一个放松的常常是嗅觉，它往往比视觉的诱惑性强，会使人进入一种感官朦胧和不理性的状态。李清照一定是在梅花那浮动的暗香的诱引下找寻而去，发现了雪中傲然挺立梅花。梅花疏影横斜、冰清玉洁的雅姿令她惊艳，她俏皮的折梅插在鬓间，花香酒香令她沉醉在梅树之下。她早年另一首的咏梅词《渔家傲》中有句云：“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可作为“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的注脚。寒冬即将过去，探梅得知春天的信息。女人如花，她寻花、赏花、品花、惜花。她“审花”，就是“审人”，同是一种审美的状态。就像川端康成从一朵花出发，进而探求生命的存在之美，少女李清照看到雪中绽放的的梅花，已得知了春的消息，少女的青春已经觉醒。由梅花这一植物之美同样感受到个体生命之美，青春之美。

    蒋捷从听觉入手，懵懂少年在夜晚的歌楼这样特定的时空与美邂逅：“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听雨，着重写听觉。美人的歌声和滴滴答答的雨声，奏响一曲美妙的小夜曲。歌楼、听雨，灯红、酒绿、红烛、罗帐、美人。蒋捷是以少男的视野下审美，他的审美对象是物化了的美人。对歌女的审视，集中在“貌美”之上。听雨看美人，听美人唱歌与美人缠绵，他惊叹今夜此花未眠。晏几道同样写到那样的夜晚：“彩袖殷勤捧玉盅，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美人舞袖翩翩，手捧玉盅，殷勤劝酒，少年“拼却”而醉。“杨柳”袅袅婷婷，以其状舞姿的曼妙，“桃花”艳丽动人，以其状歌者的容貌。温暖的歌楼，人面桃花，香风浮动的场面，是美好青春的记忆。

    少女李清照的赏花、少男蒋捷的听雨都是青春美的发现，他们与青春美邂逅。青春是红尘之中的一场昏昏红楼大梦，短暂而美好。蒋勋说：什么是青春？青春不知天高地厚的。它有一种浪漫，刚刚发育，生理起了变化，对生死爱恨懵懵懂懂，充满梦幻、忧伤、不确定，充满性的欲望和爱的渴望，也开始尝到人生的失落和幻灭之苦。

二．品尝中年苦

    然而青春的美像月光一样，不着痕迹，是船过水无痕的感觉。花有开有谢，树有荣有枯。桓温看到“种柳皆已花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丰子恺先生《缘缘堂随笔》开篇一文名曰《渐》“使人生圆滑进行的微妙的要素，莫如“渐”；造物主骗人的手段，也莫如“渐”。在不知不觉中，天真烂漫的孩子“渐渐”变成野心勃勃的青年；慷慨豪侠的青年“渐渐”变成冷酷的成人；血气旺盛的成人“渐渐”变成了顽固的老头子……这个“渐”就是时间。” 米兰•昆德拉说：人类的时间不是循环转动的，而是直线前进的。这就是人类不可能幸福的缘故，因为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望。流年暗中偷换了，年少的快乐只不过是仓皇的一转眼。正如辛弃疾所说“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而去”。

    川端康成《花未眠》发现海棠花无眠之美，凌晨盛开的海棠又具有忧伤之美。海棠虽盛开，花儿绚烂之时，就会即将归于平淡。川端康成看到了生命本质力量之美的脆弱性，即生命由胜而衰的不好把握与万物无常的不可捉摸。李清照中年赏花：“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两句，虽然梅枝手，却再无好心情去赏玩，只是漫不经心地揉搓着。真是欲说还休！年年岁岁花相似，然而岁岁年年人却不同。女人如花，她们共有短暂的华丽绽放，又有转瞬毁灭消失的凄美。正如黑格尔所言：“美的本质是那种直接触动了我们心灵自身内在的独立生命之意味。”发现花的绚烂之时，也感受到生命之花凋谢的开始。苏轼说“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万物没有恒常的，美的逝去是必然的，李清照赏花怎不落得“满衣清泪”呢？如今人到中年，遭受国破家亡、丈夫去世之痛，流落异乡、漂泊无依，尘满面鬓如霜。青春年少时“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而今真是“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蒋捷中年听雨的特定时空背景，则在深秋时节的凄风苦雨的客船上：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听觉上：秋雨萧萧、波涛滚滚、孤雁哀鸣声。视觉上：风起云涌，波涛汹涌，乌云密布。漂泊途中，客船听雨，江面乌云笼罩，风雨中失群孤飞的大雁 ，在萧瑟秋风中凄凉鸣叫。中年的奔波，孤独地客舟江雨，只有断雁西风陪伴着悲欢离合的自己。

    正如辛弃疾《丑奴儿》道：“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生活的艰辛让人们识尽愁滋味。人生路上我们有那么多的放不下：功名富贵放不下，人生就在功名富贵里虚耗；悲欢离合放不下，人生就在悲欢离合里挣扎；金钱名位放不下，人生就在金钱名位里打滚；得失荣辱放不下，人生就在得失荣辱里煎熬。生命的无常又是无法回避的。人生都要经历生老病死，如同春夏秋冬的轮转一样，是自然现象。花开花又谢，原本无常。人生苦乐参半，所以，我们拥有的一切都不完美，无论我们怎样在意保养，身体都不免生病、衰老；无论我们怎样精心筹划，人生总有不测风云、旦夕祸福。岁月悠悠，衰老现于肌肤；更现于热忱已经抛却，忧虑又惶恐。

三．体味暮年淡

    只有明白了生命的无常，才会珍惜生命的有限，才能放下无谓的执著。《红楼梦》中的《好了歌》就是看破放下的领悟，“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想做神仙，希望生命活的快乐幸福，可是你忘不了功名，整天为事业忙碌，为求官奔波，忘不掉的事情就是使你不幸福的事情。“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追逐名利、权力的古今将相，现在都到哪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你想幸福快乐，追逐财富，欲壑难填。“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恩恩爱爱的情人，死后随人很快嫁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儿孙王不了。”《好了歌》把人世间的东西，权力、功名、财富、爱情亲情，都当成“好”跟“了”来做点醒。世人认为的好，就是了，了就是好。告诉人们繁华根本是一场梦，生命中，权力、财富、爱情全部是一场空。

    李清照今年赏梅：“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她如今两鬓斑白，漂泊天涯，何况晚来风急，梅花也许随风而逝，香消玉殒。看与不看又有什么意义？花开花谢终成空。消除执念,心境漠然，无欲无求，便也寂静安然。蒋捷“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而今双鬓已白，听雨在寂静的僧庐下，回想一生，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经历了太多的变幻无常，听着窗外秋雨一滴滴敲打着石阶，直到天明，无动于衷，心里也已经是漠然。 这是属于他最后的人生的僧庐夜雨，静静的、无可奈何地，只好任它“点滴到天明”了。老年的白居易的睡觉诗道：“老眠早觉常残夜，病力先衰不待年。五欲已销诸念息，世间无境可勾牵。”五欲指财、色、名、饮食、睡觉。无欲无求，也就无思无念。

    放下，是一种境界。真正的清静在心里。花开花落，雨打风吹，心如止水。花，不为谁开不为谁落。雨，有急，有缓；路，有平，有坎。世上的事，有顺，有逆；人生的情，有喜，有悲。人生路上，无论怎样，我们都要走下去。荣也好，辱也罢，坦然面对，心平气静，安然于得失，淡然于成败。当你放下足够的时候，如脱钩的鱼，出岫的云，忘机的鸟，心无挂碍，来去自如，表里澄澈，“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才会发现生命竟可以如此充实、如此美好。

    静心如水。往往是静水深流所表现出的一种博大精深的最高境界！《菜根谭》云：“人心有个真境，非丝非竹而自恬愉，不烟不茗而自清芬，须念净境空，虑忘形释，才得以游衍其中。”只要内心维持一种真实的境界，不需要美妙音乐，就会自然感到舒适愉悦，不需要烹茶煮茗，就能使满室飘香。只要心中纯洁、意境空灵，就会忘却一切烦恼、超脱形骸，从而优哉游哉地生活在乐趣中。外在的声色刺激短暂而且容易消逝，只有心中的音乐、心中的清香才可以常驻，这就是所说的妙境。要想拥有这一妙境，就必须使自己的内心清静，断绝对名利和物欲的追求，这时悠悠的仙乐、清清的芬芳就会荡漾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