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会无期》看中国公路电影的景观设计

公路电影（Road Movie）是承接欧洲电影“新浪潮”精神，开创美国“新好莱坞”黄金时代的现代电影类型，被电影人视为是所有电影类型中，最能表现“美国风格”的类型片①。美国这一国家就是在广袤的北美大陆上不断地出发、前进中建立的，其建国过程被称为是一部没有摩西的《出埃及记》。但是这并不代表公路电影是美国电影的专利。事实上从2001年的《走到底》起，中国的公路电影就开始起步了。但是由于“在路上”的概念在国人心中并不深刻，公路电影并没有在中国当代电影中扮演重要角色。对于同样拥有着广阔地理空间，且在这块土地上有着丰富而多样的文化精神的中国来说，这无疑是可惜的。2014年，青年作家韩寒首执导筒，推出了《后会无期》，在国内引起了强烈的反响。电影中显然是注意到了中国文化地理空间的利用价值，影片中的一行人从虚构的“东极岛”出发，穿越整个国度送岛上唯一的老师江河到祖国最西边的戈壁任教。影片以流动的方式表现了兄弟三人的成长过程。韩寒曾经表示自己看重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在他的导演处女作中要超越姜文显然还有一定距离。但韩寒无疑吸收了姜文在选景、构图和色彩运用方面的长处。尽管电影还存在着情节松散，缺乏内在的逻辑与情感张力的缺点，但从景观设计而言，《后会无期》仍然是可圈可点的。

一、道路格局设计

公路是公路电影中最为重要的景观之一。它们不仅是城市与城市之间连接的纽带，也是主人公逃离城市生活的一个去处。它承载的不只是主人公乘坐的交通工具，往往也承载了主人公某一时段的心理。道路格局表现的并不只是客观现实的景致，而往往融入了导演的意图。

在电影开始时，影片的主人公马浩汉还处在对未来充满理想的状态。江河虽然个性沉稳，但也并没预料到未来的路上会铺满荆棘。至于胡生更是因为智力低下，而对“上路”只有着高歌猛进的期待。电影曾用一段胡生在东极岛上骑摩托车的镜头来表现他们激情尚未退却时的心理。穿着白色背心的胡生在蜿蜒的山路上驾驶摩托车，旁白介绍了这是几年前的东极岛。此时的画面被分割为两部分，三分之二为绿色，三分之一则为大海，下方大半部分被绿色的植被所占据，与蓝色的大海一同显示出一种宁静之感。这既表明了东极岛的偏僻与荒芜，又暗示了这是一段青春之路。由于是远景，胡生显得十分渺小，但是画面也没有出现其他人，路上也没有出现其他往来车辆。结合旁白可知，当时岛上所有人都视胡生为傻子，而只有马浩汉和江河说他是一个正常人。胡生是画面中唯一的人，一方面刻画的是他的孤独，另一方面展示的则是一种天地人之间的融洽。事实上孤独是故事中三个人的共同点。江河始终郁郁不得志，工作地址也不由得自己选择。正如马浩汉所言，“总是被人支配来支配去的，都不知道为自己争取一下”。马浩汉更是闯荡数年一事无成。但是胡生又是一个由于智力障碍，唯一意识不到自己孤独的人。因此画面中道路和路旁风景的结合依然是非常和谐的。当故事往下发展，马浩汉与江河加入旅程之后，人与社会之间的矛盾就愈发地凸显出来。

当三人成行之后，路途景观随着一路向西而越发荒凉，影片的结尾，马浩汉、江河与摩托车手阿吕抵达了戈壁。此时的道路格局与东极岛上的画面产生了鲜明的对比。富有原始生命活力的东极岛一去不返，这既有外在的因素（政府拆迁），也与主人公的主观选择有关（工作调动，对功成名就的渴望）。在阿吕给两人讲述了一个关于旅行者二号的故事的第二天，他们再上路时，画面采用了俯拍的方式，在画面中间是一条笔直的大道，而两旁则是空旷而萧条的戈壁滩，此时天色未明，整个画面的色调以灰黑为主，给人一种粗砾感。而正如在前一幅画面中唯一出现的人是胡生一样，在这副画面中他们抛下的恰恰就是心地最纯良的胡生（这一点早已在主人公的名字中暗示了，马浩汉、江河与周沫的名字中都带有三点水，意味着要在岛外漂泊，而胡生则将固守于岛上）。马浩汉和江河历经了一路的沧桑，感受过了了儿女情长，而身份成谜的阿吕则更是后来骗走他们汽车的人。逆境早已使得他们的心境苍老。萧条成为了这一部分景观的主题。另外，这种萧条也为后来马浩汉和江河失去汽车以后的绝望做了充分的铺垫。

二、聚落景观设计

如果说《后会无期》中的道路格局设计主要是借助地理风貌来表现主人公的处境与心理变化，那么聚落景观则便是通过人文画卷来表达人物深层的心灵体验。人类工作与生活的场所称为聚落，体现了各地不同的文化景观。当马浩汉三人下船之后，在岸边进行这段未知旅程开启的合影留念。此时的背景是码头边密密麻麻的集装箱和装卸桥，意味着三人已经进入繁华的大陆。第一个聚落的出现便是东南沿海的某城市，也是电影中的第一个“久别重逢”情节。马浩汉为了探望青梅竹马的女孩周沫进入了某影视城，随着主人公的脚步，观众可以随着移摄的镜头看到各种正在开工的片场。这些片场所表现的不仅是不同的虚拟场景，也表现了一种无结果无着落的生活状态和其中的喜怒哀乐。周沫认为出人头地的代价就是背井离乡，因此必须“混好了”才能回去。但是从她穿越各个片场中不难发现，作为一个小地方出身，毫无背景的姑娘，她在与马浩汉分离的这几年中只能跑龙套当替身而已。尽管她和马浩汉之间彼此喜欢，却由于各自都处于漂泊的状态而都无法留住对方，用一句“幸亏我10岁的时候，就及时不喜欢你了”掩饰真心。因此这一处的景观都以虚拟的片场建筑为主，意味着主人公感情无法落到实处。

而第二次的“久别重逢”则是马浩汉和江河去找所谓的“笔友”刘莺莺时，此时他们已经告别了沿海发达地区，进入了经济上欠发达，民风彪悍的内陆地区。这一段的聚落景观设计充分体现了公路电影的特点：没有明显的商业化倾向，没有夸张的表演艺术，情节就在一个破败的台球厅中展开。影片强调的是在普通的对话中对人物精神世界进行挖掘，在刘莺莺冷静的叙述中，一个一个台球应声打进，打碎马浩汉的幻想。马浩汉在这里得知十九年前他父亲在台风天出海后并非遇难身亡，而是抛弃了家庭来到这个并不算繁华的地方重新组成了家庭。十几天的笔友通信全是出自同父异母姐姐刘莺莺的设计。小镇的场景以暗色为主，低矮的楼房，阴沉的天气衬托了马浩汉彷徨茫然的心情。这一景观的设计是残败为主，马浩汉的感情追逐到此告一段落，带着仆仆风尘无处可去，而他的生父则用隐姓埋名的代价在这个毫不起眼的地方走到生命的尽头。

三、汽车与环境组合设计

美国有“车轮上的国家”之称，这也是公路电影得以大行其道的基础。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汽车工业日趋成熟，公民汽车保有量不断上升，汽车成为了电影中的重要元素。在《后会无期》中，江河实际上并没有自驾穿越中国就职的必要。因此电影中交代了全岛人都已搬走的背景，在这种情况下，马浩汉和胡生便索性借送走江河之机出外约见旧识，寻找机会。马浩汉曾经专门为另外两人介绍了他汽车的来历，作为一个一直在打渔、开出租车和做幼儿园保安的社会底层青年来说，这辆两厢车是他用打工三年积蓄“冲动消费”下的结果。但是在将车开回老家后，才发现岛上的路还没有汽车宽。这段话一则体现的是岛上经济的落后，呼应前文所提到的政府对东极岛即将进行的开发，二则是为了表现电影的“成长”主题。对于马浩汉而言，在阔别故乡数年后，回去发现道路比想象的短，街道比想象的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成长了，但是他并没有完成彻底的蜕变，他的成长还需要这次屡经磨难的旅行来完成。此时的汽车停在灰尘堆积，光线阴暗的仓库当中，传达出一种闭塞之感。

又如，马江二人将钱放在车前挡玻璃上晒，醒来后发现钱与玻璃一起不翼而飞，不得不戴着头盔开车，这次玻璃的失窃只是他们下一次完全失去这个冒险工具的一次预演。在找到地方安装玻璃时，镜头由车内向外，随着一面玻璃贴上来，画面开始聚焦，观众看清了窗外只是一个兼具饭店、小卖部功能的修车店。一方面，这是因为由于马浩汉的车一直没有上牌，他始终只能在路况不良的乡间小路上开车，另一方面则是暗示了他们一路上发生的故事其实是介于真假之间的（影片结尾关于《旅行者》的叙述充满了荒诞感，事实上前面的故事很有可能只是江河小说中的情节），正如车里人隔着玻璃看车外的世界一样。

公路电影以公路为载体，带领观众突破空间的限制，给观众提供认识异域世界的方法，公路电影中的景观设计，并不仅仅是对客观世界简单描绘，也是对外部世界的重新构建和组织，让观众能够在景观中感受到电影深层的社会意义。《后会无期》通过一个“在路上”的故事给予了观众一定的视觉冲击与娱乐效果，同时也通过这种突破常规的生活方式，将主人公置身于荒蛮之地，提醒大众在令人不安的现代生活中勿忘对心灵归宿的追寻。

本文来源：http://www.zzqklm.com/w/zw/1534.html《芒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