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池莉小说《她的城》

池莉中篇小说《她的城》着力描写了小市民、小机巧、小暧昧、小情调、小快活，讲述了三个不同时代、不同身份、不同性格的武汉女人成长的生命历程和不幸的婚姻遭遇，以及她们如何彼此理解、相互扶持，在汉水之畔的这座城市中生活下去。在这部小说，仍然沿袭了池莉汉味小说的一贯风格，对小市民生活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摹。较之她以往表现武汉的作品，《她的城》有了更从容的笔调、更深刻的感悟。

一、都市生活之城

小说《她的城》的写作背景是坐落在汉口最繁华的中山大道水塔街片区的蜜姐擦鞋店，古朴典雅又透着温馨气息：倒挂的翠绿的蕨类植物，开出朵朵小黄花的云南黄馨，显示了蜜姐的生活情趣，回归自然的生活状态。“老旧的砖瓦墙壁，故意不贴砖，也不粉刷；板壁鼓皮部分，故意不油漆；不装修的部分朝古色古香靠，必须装修的部分靠欧美情调”，体现了出身大家、当了八年兵、做过百万富翁的水塔街土生土长的蜜姐，经历了人生变故之后，对生活的珍惜和骨子里的汉派经商之道，开个擦鞋店都要走文化品位的偏锋，“立体密集地充满各种文化因素，随手捡来的东西，都是文化”。水塔街一整个街区，大街小巷都开满了商铺，很多商铺只进去一看，就知道是不是城市人开的，蜜姐的擦鞋店就是城市人开的，那就是大汉口味道。“不怕汉口繁华压头，再小的店子她也庙小神仙大”。

对于武汉这座城市，池莉曾谈到：“我是它的，它是我的；我是它土地上的一棵小草，它是我永远的写作背景与我探索社会的一面永久的窗口”。池莉对武汉的钟爱大量体现在其汉味小说中，串联起来便可构成一幅幅浓墨重彩的武汉风情画，逐渐沉淀为一种城市文化的代表精神，反映了作家池莉对武汉这座城市有着了如指掌的熟稔和如胶似漆的耽恋。在城市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的表象下，池莉力图表现出有血有肉，散发出地道的武汉城市的生活气息。

在《她的城》中，池莉用大量的篇幅描写武汉的城市历史和风俗习惯，描述这座城市的繁华和时尚，反映出武汉的地域文化和人文特色。池莉在描述汉口的历史是自豪的：汉口之所以成为汉口，水塔之所以在湖淌子之中拔地而起，是宋家厉家以及许多家有识之士，拿出自己祖祖辈辈积累的财富，开办水电厂，油脂公司，建筑水塔，建筑联保里，永康里，永寿里，耕辛里，形成城市，是他们开创了汉口这个城市和最先进的城市文化。江汉路的邮政局是全中国第一，汉口交通路是全国最响亮的文化街。这座城市尽管难管难收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但是人的感情是去不了的。城市居民之间那种因袭了几代人的无条件的信赖，面对面的大义，面对面的慷慨，互相惦记和诚信，是人与人之间的心灵联盟，是这座城市居民骨子里头的生死盟约。

《她的城》所描绘的生活是最接近平民生活的。她笔下所描述的是普通市民的日常生活，起居饮食，喜怒哀乐，生活状态格外真切、朴实，展示了武汉人的性格侧面。如描绘武汉人的一天是从早餐的热干面开始的：“热干面配鸡蛋米酒；热干面配清米酒；热干面加一个面窝配鸡蛋米酒；热干面加一根油条再配清米酒；这是武汉人围绕热干面的种种绝配”。“武汉人为吃到一口正宗热干面配一碗米酒，可以跑到很远的路”。对武汉的菜肴，从蜜姐婆婆的私房菜，到秋天的泥巴封口文火煨的瓦罐老鸭雪梨汤，冬季的排骨藕汤，干烧大白鲷，清炒菜薹，炒三丝，对于作料，用油，锅的质量都有要求，真正的汉口人的口味。这种饮食的喜好，养成了“武汉人的性格里的热烈火爆和倔强，一旦被惹起来，就会不顾一切。”逢春是，蜜姐也是，水塔街许多居民都是。

这些城市人们琐碎的生活片段，让我们看到了作家池莉对世俗人生的热衷，对武汉这座城的钟情。武汉独特的都市文化气息对池莉的还原“生活本相”、回归现实的创作心态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为她的都市文学创作提供了动力与源泉。池莉常常能将自己的心理、思想和哲学巧妙地投射到人物身上，促使更多的人去思考自身与城市的关系，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

二、两性和谐之城

池莉在谈到《她的城》的创作意图时说过，想更客观冷静地站在男人和女人的立场上，来看待婚姻以及红尘中男女情感的需求和变故。《她的城》所描述的三个女人的婚姻与生活，令人自然而然的想到的钱钟书的笔下将人生的婚姻比作一座被围的城，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她的城》中的“城”，是作家渴望建立的两性和谐关系的社会之城，婚姻之城。小说中的主人公之一蜜姐嫁给了青梅竹马恋人宋江涛，她完全了解宋江涛多么习惯许多女人需要他。这对夫妻，最后是做成了世上知音。默契到宋江涛发现蜜姐有了某人，自己单独找到某人，一番深谈就解决了问题，二人还结拜了兄弟。当宋江涛生了癌症，第一个打电话给某人，要某人答应他照顾蜜姐一辈子。临终还再次要求某人，直到某人答应才放心咽气。另外一个主人公逢春，她的老公周源，是个同性恋，逢春却不怪他，而且还时刻顾及他的名誉。两人生气也仅仅是因为周源不好好上班养家。既是准备离婚的逢春，还拍了与周源的合影。对于蜜姐和逢春的感情、婚姻生活的描述，表现了两性间的纠结、冲撞和希望两性间和谐相处的愿望。与以前池莉作品对男权主义反抗、对男性贬抑不同的是，《她的城》更多呈现的是作者对男女两性和谐的探索，虽然没有完全实现，但文本中对蜜姐和宋江涛婚姻的描写，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作家对“两性和谐”的追求，体现了作家对女性问题的深入思考，体现了一种更为成熟的女性观——淡化性别对抗,追求和谐的两性关系。这也与整个文坛上女性文学的发展趋势相吻合，即超越单一的性别视角来观察世界、看待生活。在这一趋势影响下,许多女性作家开始站在一个全新的角度思考问题,不再拘泥于单一的女性化视角‚。从池莉的作品中我们已看到了这一点,也希望借助这种“双性和谐”的理想文化境界开拓女性文学创作的又一片广袤天空。

三、女人关系之城

池莉在谈到《她的城》时指出，想写出女人关系的真相。小说描述了两种女人关系：蜜姐和逢春的温暖的闺蜜情谊，蜜姐婆婆与蜜姐之间的默契的婆媳亲情。蜜姐和逢春，一个是有着深厚生活底蕴的女人，一个是涉世未深的女人，两个人从邻里关系到老板和员工的关系，最后发展为相互理解和信任的闺密关系。蜜姐早年当过八年兵，后来在汉正街作生意，嫁给了自己青梅竹马恋人宋江涛，婚后也和某人相好的七年。但宋江涛病故，为了生活，在婆婆的良苦用心之下，开了这间擦鞋店，守着婆婆、儿子生活在水塔街这方市井间。逢春因为和丈夫睹气来到了蜜姐店里当擦鞋工，邂逅了骆良骥，就有了一次心动的感觉。明察生活任何细微之处的蜜姐从逢春擦鞋的过程中洞悉了两人的内心波澜，以自己的精明干练处理了这些微波轻漾的情感花絮，却又因为知晓了逢春丈夫是同性恋，经常夜不归宿，不养家之后，怜惜逢春独守围城的不易，而成全逢春走出新的人生。④在市场经济时代，物质繁荣，人们忙于追逐物质利益，导致人与人之间关系淡漠，但人是需要倾诉的，人们渴望真诚的生活纯真的友情。“两个女人好朋友，与男人不一样，说是朋友真不够恰当，就只能说闺密”，闺蜜是如胶似漆的，“就是互相要对彼此好，要互相照顾与帮助，要互相诉说与倾听，女子力气弱，要一起协力对抗内心的苦痛与纠结，还有男人带来的种种麻烦与打击”。“闺蜜情谊真正有义薄云天气概,互相之间不隐藏秘密，无话不说”。这与以往的文学作品中,女性的关系多是描述成相互竞争、嫉妒、排挤、怨恨不同。蜜姐放下自己擦鞋店的生意来开导逢春，她把自己的人生阅历和逢春分享，也分担逢春的人生苦恼。当下社会真正能够理解女人的男人不多，这时最能理解自己的闺蜜就变得非常重要，除了物质和情感，更多的是女人对精神层面的需求，也表现出女性意识的不断觉醒和女性精神解放程度的大幅提高。

女人之间最难处的莫过于婆媳关系。婆媳关系自古以来就很复杂，可以说是中国家庭内部人际关系中的一个传统难题。俗话说：“婆媳亲，全家和”，是说婆媳关系融洽与否直接影响着整个家庭中其他人际关系，如夫妻关系、亲子关系、兄弟姐妹关系以及祖孙关系。池莉笔下的蜜姐婆媳之间的关系堪称典范。小说对蜜姐的婆婆虽然着墨不多，但人物形象鲜明。用蜜姐的语言来形容：“这个女人不是人，她是神仙下凡尘。”这个旧社会过来的女人，经历了中年丧夫、老年丧子的人生巨大悲痛，依然信奉仁义道德，即使铁石心肠也能被她化成水。文革时丈夫跳楼自杀，面对命运的坎坷，她很坦然，并把儿子养得体面豪爽潇洒。对待儿媳蜜姐她是仁至义尽，蜜姐婚姻出轨，她从不用语言指责，在孙儿面前竭力维护儿媳形象。当儿子病故，看到儿媳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时，这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没有用语言而是用行动来帮助儿媳。她把自己的居所腾出来做店堂，自己住到了重新打出的吊脚阁楼，装修好了才让蜜姐过来，用喜气洋洋的语言鼓励儿媳，“咱们家，难不倒的，想有店铺就会有店铺”，让儿媳做什么小生意都成。八十高龄，依然给儿媳做爱心私房菜。蜜姐对婆婆的理解和支持充满感激之情，她怀着感恩的心对待婆婆，面对老人开辟出来的毛胚子店铺，她开始张罗生意，经营擦鞋店是她的精心选择，没有炊饮油烟和噪音影响楼上婆婆。蜜姐守着擦鞋店，陪伴着婆婆，养育着儿子。⑤

总之，《她的城》中三个不同年代的女人，用自己的生活经历告诉我们：生活的围城我们无法逾越，围城之中充斥着人情百态，有喜有忧，有迷惘也有希望；有温情也有亲情。在迷城中，我们需要寻找精神的突破，以慰藉脆弱的灵魂，给生活以希望。又要对生活的感恩，品味到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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