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格系统理论看《爱丽丝漫游奇境记》

《爱丽丝漫游奇境记》是英国作家查尔斯·路德维希·道奇森以笔名路易斯·卡罗尔于1865年出版的儿童文学作品。故事叙述一个名叫爱丽丝的女孩追赶一只揣着怀表、会说话的白兔，掉进了一个兔子洞，由此坠入神奇的地下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喝口水就能缩得如同老鼠大小，吃块蛋糕又会变成巨人，似乎所有吃的东西都有古怪。她还遇到许多会讲话的生物以及像人一般活动的纸牌：渡渡鸟、柴郡猫、疯帽匠、三月野兔、睡鼠、丑陋的公爵夫人、粗暴的红桃王后等等。在这个奇幻疯狂的世界里，似乎只有爱丽丝是唯一清醒的人，她不断探险，同时不断追问“我是谁”，在探险的同时认识自我，不断成长，最后猛然惊醒，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一个梦境。

弗洛伊德的三重人格结构

20世纪20年代以后，弗洛伊德在其无意识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三重人格结构学说，认为人格是由本我（id）、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三部分所构成。本我是一种原始的、与生俱来的，完全是无意识的结构，按“快乐原则”活动，根据弗洛伊德的解说，本我是人们所有的热情、本能和习惯的来源，体现了遗传本能和基本欲望，故而不考虑道德观念甚至是不合逻辑，因为本我的唯一追求是不计一切代价地满足自身欲望。换句话说，“本我的唯一功能就是尽快发泄由于内部或外部刺激所引起的兴奋，本我的这一切功能是实现生命最基本的原则。”^【4】 自我则是来源于社会的、理性的和具有逻辑的，遵循的是“现实原则”，在受外部影响的情况下适当满足自身需求与欲望，也就是说，“自我主要是外部世界的代表，是现实的代表”^【4】，指导着人们能在遵纪守法、遵守道德规范的社会中正常地生活以及有选择地、有轻重缓急地满足不同程度的且不违背社会准则的需要。超我则是社会文化传统的产物，是人类灵魂的理想的崇高的状态，是完全压抑自身欲望及本能冲动，按照“至善原则”来表现。超我是较难以达到的状态，代表的是人类社会所有的道德准则、伦理规范以及清规戒律。超我首先是在人的孩童时期通过父母长辈或教师的谆谆教诲而进行的内化发展，如此，人在成年之后能借助已然根深蒂固于内心之中的超我的力量克制冲动、压制本我、引导自我，知道辨别是非善恶，并为所犯的错误感到羞愧与内疚，从而追求个人的人格升华以达到完美。

  作为生物禀赋的“本我”和作为社会高级文明产物的“超我”之间常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同社会客观现实紧密联系的自我则处于这二者之间，成为它们的协调者。在正常状态下，三者是统一的，相互协调的，但是，当它们“失去平衡发生冲突时，即导致精神病症和人格异常”^【5】。

 

奇境——主宰疯子世界的“本我”

夏日的午后，在一个闲闲的梦里，百无聊赖的小女孩，由跟着穿戴得衣冠楚楚的兔子掉进洞里开始，进入了奇境的梦幻之旅，或者说，疯狂之旅。还不够疯狂吗？这里有可以让人变大变小的蛋糕，全部的动物和人一样地思考、说话和生活，扑克牌是这个奇幻王国的统治阶级和国家机器，这里还有三月兔家永远喝不完的下午茶、永远睡不醒的睡鼠，会咧嘴笑会消失的柴郡猫，还有一只半鹰半狮兽……所有的生物们在奇境里似乎过得非常畅快、按照自己的意愿为所欲为，不会顾忌任何逻辑、道义、规范和传统，因为这些根本不存在。所以我们看到，在爱丽丝的泪湖里举行的热身赛跑，裁判渡渡鸟可以突然宣布——“大家都是第一名”，而无人表示异议；它还可以很庄严地把本就属于爱丽丝的顶针作为奖品颁发给她，而大家无比高兴地欢呼。所以我们看到，一只毛毛虫无比高傲、目中无人，对爱丽丝的态度毫无礼貌可言。这只自视甚高的毛毛虫可以悠然地吐着烟圈，将切切望着它的交谈者晾在一边而良久不发一言——但凡是孩童时代受过教育而得到“超我”指导的人，是决计不会这样待人处事的，即便是再不待见眼前的人，也断然不会直接失了自己的礼数，否则便是失了自己的身份——这是追求完美的“超我”不赞同的。所以说，毛毛虫实在是活出了“本我”。更明显的还有公爵夫人这一家和黑桃皇后。公爵夫人的仆人可以不顾责任地坐在门外跟客人饶舌，夫人的厨娘可以在锅里随心所欲地撒胡椒粉，可以随心所欲地将锅碗瓢盘扔向公爵夫人和她的猪脸婴儿，东西像“暴风雨似的一股脑儿倾泄过来”，然而神奇的是，如此疯狂的举动却让那本该是尊贵的颐指气使的公爵夫人“根本不理会”。

奇境之地，真正的神奇之处其实是在于所有生物——不分人或动物，都以本我的状态生活着，遵循“快乐原则”，只管、只要自己得到了发泄或满足，其他的因素统统不在考虑之内。不能不说，我们的公爵夫人和她的胡椒粉厨娘都是享受这种令“自我”侧目、“超我”震惊的生物性攻击过程的。

 

爱丽丝——遭遇三重人格的冲突

爱丽丝，虽然天真稚气，却是被奇境之外的世界的传统文化滋养着长大，故而少不得在初入奇境时对各种景象惊讶一番。起初只觉得越来越有趣、越来越习惯了这个世界的表象，诸如动物如人一般生活之类。这种初始的新鲜感带给她愉悦的属于“本我”的追求刺激的体验。然而，“本我”是无意识的，大多数时候，都是由“自我”在面对现实，面对这个不一样的世界。前期的“自我”要让爱丽丝本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融入且安全，故而努力地适应现实环境，所以爱丽丝会在前期表现得好学好问，想要更多的了解环境以便更好地融入。即便是毛毛虫的无礼惹怒了她，她也能克制；即便是神秘的柴郡猫告诉她，“到了这儿全都是疯子。我是疯子，你也是疯子”^【2】，她也不为所动，觉得它是在胡说八道。在三月兔家的一场下午茶是转折点。这里有真正胡说八道的三月兔捏造了糖浆井，有无礼的帽子匠处处对她反唇相讥，他们在时间被谋杀了的下午，围着桌子不停地转着圈喝下午茶。这让爱丽丝真正意识到，这是个奇怪的世界，她得回去。不再试图了解这里的行为准则，从此刻开始，爱丽丝在原来世界中所内化到的“超我”开始重新发挥主导作用。

到了王后的花园里，爱丽丝跟王后第一次见面便来了一次正面交锋。对于凶神恶煞的王后最喜好用的命令——“砍了他/她的脑袋”，她直接指责王后为“胡说八道”。有过被我行我素的“本我”们激怒的经历，爱丽丝的“超我”得到升华，发挥得更成熟了。以前她会毫不忌讳地对着老鼠讲猫的故事，但在后期同仿龟聊天时，仿龟问她是否认识龙虾，她能够迅速将“尝过”改口为“从来没有”，以免伤害了同为海族生物的对话者。到参加偷馅饼的审判，看到头朝下坐倒了的陪审员，她已经能够很清醒地认识到“这不打紧，我看哪头朝上对审判都一样”^【2】。“超我”已明明白白地看清这个由“本我”主宰的世界是没有任何理智和法制可言的。再加上身形业已越来越高，爱丽丝选择继续以“超我”的是非标准捍卫正义与规范，所以她的“自我”勇敢地站出来与“本我”世界的统治者黑桃皇后直接对峙，为武士呐喊，“这根本不能证明有罪！”

 

“自我”——注定的回归

故事的最后，爱丽丝梦醒了，或者说，回到了现实世界。她将这个梦告诉了姐姐，而姐姐也像她一样做了个相同的梦，然而姐姐体会不到妹妹的心境，体会不到梦的真切。因为姐姐早已结束了童年时代，所接受的系统全面的教育已将“超我”这一结构根深蒂固地内化为其内心世界的一部分，故而，“本我”早已被深深控制，“自我”不再怀疑现实、不再摇摆于似是而非之间，能够接受“超我”的指导来看待世界。奇境对姐姐而言，便只是幼稚的闹剧了。而妹妹爱丽丝，已然见识到完全由本我所控制的世界是多么颠倒黑白、疯狂无序，也会同她的姐姐一样，由超我引导，控制本我，指导和敦促自我融入理智的、有秩序的现实社会。本我、自我与超我会在人的一生中“相互作用、混成一体，但有时又互相矛盾、产生抵抗”^【4】。而生活在现实中的人们，需要让三者平衡，则必须由自我居中调节，以维持正常而守法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