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 羊（一）-论文欣赏

罗东笑嘻嘻地说：“反正你很快就会回来，放这儿吧，来回拿着怪麻烦的。”

孙诚很不高兴，认为罗东是在咒自己。罗东瘦得像麻杆，矮得像山羊，若非孙诚护着，早被人捶碎丢下水道冲走了。然而现在，孙诚终于还完冤枉债，熬到自由，要去夺回自己该得的东西时，罗东不但不祝福，反而以如此恶毒的方式咒自己！孙诚心生懊怒，觉得这样的朋友只配剁碎了喂狗。

“不能开这种玩笑！”孙诚没好气地说：“我要是回来，先把你捶一顿。”

“我就是怕你没过几天又回来，没处撒恶气，拿我出气。”罗东嘻皮笑脸地说：“把东西放这儿，是给你提个醒，出去后做事千万不要冲动，脑子发热的时候，想想这个包儿在这儿等着你，会冷静一些。”

孙诚意识到自己误解了罗东，回头再想想他那句话，分明就是一种劝诫，不需要太高的智商，就能听出他的本意，而自己却当成了恶意的诅咒。孙诚有些惭愧，也有点惶然。他知道自己是个莽撞的人，行事任性，一旦别人的言行与自己的心思不合，智商马上就成了负数，一点点小事也会引发冲动，然后在冲动之下将所有事情搞砸。罗东说他脑子里缺根筋，他虽然不爱听，但也只能默认。在监狱这三年，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被磨得理智了，遇事会先用脑子而不是先用冲动，可是此时此刻，罗东仅仅是在自己发热的头脑上泼了一点冷水，立马就又原形毕露了。

当意识到这些时，孙诚感到悲哀，也替自己担忧，害怕真的没过几天就又被抓进来。他盯着罗东笑嘻嘻的脸，认为他是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心头涌起一阵感动，就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这是个很矫情的动作，但是在特定情境下的人不会感到它的肉麻。所以罗东也抱住了孙诚，细瘦的双臂环绕着孙诚的虎背熊腰，两只手温情地拍着孙诚背上粗壮的肌肉，以此表达他内心的依依不舍。

号长张六叉着腰走过来，看着他们如漆似胶的模样，取笑说：“真是一对儿好情人啊！生离死别，感动死人了。喂，啵儿一个。”

孙诚推开罗东，一脚踹向张六。张六灵巧地一闪，躲开了他的脚。但是孙诚的手跟着也到了，一把抓住张六的背心，强行也要抱他。张六哎哎叫着，把头往后扭去，任由孙诚抱住，嘴里却说：“抱抱可以，不能啵儿啊，恶心死人可不是玩儿的。”

号房里的人都笑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快乐。在这样的情景下，孙诚有义务把气氛弄得更嗨，于是就故意做势要强亲张六。两人推来扭去热闹了足足有两分钟，把在场的人搞得开心无比，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捧腹打滚，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又一脸。

次日上午，狱友们照例去劳动，孙诚则留在号房里等候警官带自己出狱。狱友们走出号房前，纷纷与孙诚道别。张六和罗东走在最后。孙诚与他们一一拥抱，然后将罗东交待给张六，让张六罩着他，不准别人欺负。张六满口答应，毛绒绒的手拍了拍罗东瘦巴巴的肩膀，说：“放心吧，兄弟会好好照顾他。”张六的手拍到罗东肩膀上时，罗东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脸上虽在陪笑，神色里却掠过一阵恐惶。孙诚观察到了这个细节，遂严肃地对张六说：“我把人托给你了，他要挨打受虐待，我饶不了你，等你出去，我先捏碎你蛋子儿，再割掉你鸡巴。”

张六说：“没问题，我亲手炒个盘儿，让你吃了。”

“我日你老婆带你姐，老子不是跟你说着玩儿的。”

“我老婆就是你老婆，我姐就是你姐，咱弟兄谁跟谁？想日只管去，我叫她们准备好鸡蛋茶。”

孙诚瞪着张六说：“我尻你……”作势要掐张六脖子。罗东忙拽了他一把：“别玩了，万一被警官看到，当成打架，就麻烦了。别因为这个耽误出去。”

张六说：“球，外头空气也没加蜂蜜，在外头混，也不一定有这里头得劲。哎，孙诚，欢迎回来啊。”

孙诚说：“行，回来先弄死你。”

张六咧开嘴笑起来，满嘴牙灰黑如刷了水泥。“中啊，我等着你来弄。”一边说，一边走出了号房。

房间里只剩下了罗东和孙诚。孙诚感受到了罗东的忧虑，安慰他说：“别担心，谁敢惹你，我饶不了他。”

罗东笑了一下。“你别管我了，出去后管好自己就行。”陈警官过来带孙诚出狱，罗东自觉后退，与孙诚挥手作别，最后叮嘱了一声：“记住我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