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尔律治诗学思想中自然观的现代心态与生态双重意识——以《古舟子咏》为例

作者：李淑敏来源：《名作欣赏》日期：2015-05-19人气：2685

柯尔律治（1772--1834）19世纪最伟大的浪漫派诗人之一，凭借天才的想象力，以诗歌的形式将奇诡神秘的内容及情节描写得惟妙惟肖，绚丽宏大，虽然其作品充满了“超自然”和“神秘主义”的色彩，同时兼具“哥特式”文学的特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倍受争议，但仍不失为人们心目中的一位了不起的作家，不朽的作品流传至今，仍然脍炙人口。著名生态评论家罗伯兹和杰弗德将柯氏的代表作《古舟子咏》誉为最伟大的生态寓言，柯尔律治也因此成了一位英国浪漫主义文学史上伟大的生态寓言诗人。

一、影响柯尔律治自然观形成的因素

1. 具有浪漫主义阶段的特质

崇尚大自然，把大自然视为人类心灵的神性家园是英国18世纪的浪漫主义核心概念。之所以崇尚自然成为浪漫主义者的追求，一方面是因为人类本性中对自然的眷恋和依赖；另一方面是因为正是当时处于工业革命的英国科技工业文明迅猛发展给人们的生活带来身心的巨大压力，此时的人们渴求回到自然。原本是自然之子的人，把自己异化为自然的主人、而上苍覆盖在山川大地、天空和海洋之上那诗意又神圣的面纱却被科学和技术粗鲁地撕破，天造神设、孕育着无限宝藏的大自然不得不向贪婪的人裸露出她的财富，唤起他们征服和劫夺的欲望。欧洲浪漫主义的先驱人物卢梭最早表达了对这一物欲横流的近代世界的不安，他曾这样描绘他当时所目睹的情景：“......火焰代替了田间劳作的甘美形象。在矿井与毒气的包围中受尽熬煎的可怜人，浑身漆黑的熔铁匠，人人面孔瘦削、苍白。”[1]（卢梭，2001）卢梭意欲建立一种崭新的自然福音，呼吁“返回自然”。卢梭的自然福音在欧洲得到了广泛的回应和强化。以“湖畔诗人”为代表的英国消极浪漫主义思潮正是产生于这样一种时代背景之中。而柯尔律治由于其特殊的成长经历所形成的天性，很容易与这类题材产生共鸣。他在《独行思危》的诗歌中表达了这一情感。“一处封闭的谷地”，“一个群山环抱、青翠安静的地方”，那里看不到外部世界的任何迹象。虽然他身处这样的人间仙境但却时刻担忧着法国人的入侵、暴力的骚扰。大自然的宁静、悠远成为他内心向往的理想归宿。渴慕超越俗世的生命之美，是湖畔诗人的又一个特质。例如华兹华斯的代表作《黄水仙》中的“黄水仙”，柯尔律治《古舟子咏》中的“水蛇”都表现了诗人对理想境界的描述，歌颂与追求。柯尔律治作为一个理想主义的浪漫派诗人，总是试图通过想象力创造出一个幻想中的真善美的世界。

总体来说，湖畔诗人的追求体现出了三个主题：一、人生与诗的合一论，人生应该是诗意的人生，而不应是庸俗的散文化；二、精神生活应以人的本真情感为出发点，智性是否能保证人的判断正确是大可怀疑的。三、追求人与整个大自然的神秘的契合交感，反对技术文明带来的人与自然的分离与对抗。[2] （李岚，2008. P80）

2. 德国浪漫派文学及作家作品的影响

柯尔律治之所以能够集思想家、神学家及天才诗人于一身，之所以能够成为19世纪欧洲浪漫主义神学的重要代表人物，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早在青年时代就通过阅读德国浪漫派戏剧家和诗人席勒的作品而受到启发，从而对德国作家和作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德国浪漫主义中发现了他体验神学的根基”。[3] （[美]威尔肯斯、帕杰特，2005，P28）受这种影响，柯尔律治以他独特的方式运用了浪漫派的思想，并因此而能够将新的生命力注入当时几乎处于麻木状态的英国精神之中。还在于他对英、德思想的比较和综合，如他“在他的朋友华兹华斯和康德那里发现的东西与他自己头脑里正在构思的东西刚好合拍，这确证了他自己的种种观念，并使他走上了阐明自己的理论的道路”[4] （利文斯顿，1999，P173）。诗人与哲学家原本就相辅相成，这是柯尔律治十分重要的学术观点之一。在他看来：“不是深刻的哲学家的人很难成其为伟大的诗人。”[5] （伍德林, 1990, P130）柯尔律治对德国浪漫派作家、德国古典哲学家的阅读、吸纳以及反馈对于柯尔律治浪漫主义自然观的形成，起着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德国浪漫派文学总的来说“属于消极浪漫派”[6] （卓新平，2004，P232）其基本特征为“基督宗教的文学，而且更多倾向于天主教文学，它表现出比其他浪漫主义更为明显、更为深刻的宗教隐喻化、宗教象征化和宗教神圣化意向，亦体现出更多的忧郁、伤感和深沉，在‘回归中世纪’的情趣中寻找一种形而上的超越、超拔和超脱。因此这些文学家的特点是用诗的语言来阐述人生哲理，以及形而上学意义上的绝对与无限。”[6] 柯尔律治在和骚塞共同策划“大同世界乌托邦”的时候，就对德国作家及作品产生了浓厚兴趣，尤其是1794年，柯尔律治读了席勒所写的反抗封建暴政、充满“狂飙突进”精神的剧本《强盗》。柯尔律治发现了康德的“先验式方法”的概念，谢林对“有机”的艺术概念与无意识概念所产生的影响，及席勒对浪漫派戏剧所产生的影响等等。所有这些发现对柯尔律治浪漫主义思想自然观的形成有着重要意义。尤其是，柯尔律治的代表作《文学传记》较为明显地受到谢林的作品影响。《文学传记》作为柯尔律治浪漫主义思想自然观之精髓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欧洲近代以来浪漫主义文学发展史上所占有的重要地位，是无法超越的。

3.华兹华斯的影响

与英国“湖畔诗人”的魁首威廉.华兹华斯的相识、相知、合作以及与华兹华斯浪漫主义创作思想的碰撞，是柯尔律治独具魅力的浪漫主义自然观得以形成的一个重要原因。两位诗人之间以诗为媒相遇相知，互相激励合作创造奇迹，揭开了英国诗歌发展史中最具历史意义的篇章。二人主要是由于性格气质上的相投。华兹华斯以诗歌创作的天赋，沉稳自信，处变不惊的个性吸引了柯尔律治。两人志趣相投，彼此欣赏，建立起的牢不可破的友谊激发了柯勒律治诗歌创作的才智和激情。柯尔律治与华兹华斯两位诗人之间的交流与碰撞，不仅进一步激发了彼此的诗意才华，也使柯尔律治自然观得以萌芽。《古舟子咏》、《克里斯贝尔》等著作都是完成于与二人相识后。与华兹华斯合作出版《抒情歌谣集》是柯尔律治生命历程中最具历史意义的事件之一。这不仅因为这本诗集标志着英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开端，使英国诗歌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同时也使柯尔律治的诗歌创作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因此，与华兹华斯的相遇相知及合作对柯尔律治诗学思想中的自然观的形成发展和完善所产生的影响是深远而具有历史意义的。

4.时代背景的影响---生态和心态异化

18世纪60年代，英国最早进入了工业文明的时代。人类便开始了以空前的规模和速度作用于自然界，为自己创造了日益丰富的物质财富。柯尔律治生活在工业化后果已经相当严重的英国，亲眼目睹了自然环境的惨遭破坏，也感悟到了人性的异化，人与自然的对立关系, 肆意掠夺自然导致生态失衡。英国内部动荡不安, 残酷暴力，人与人之间冷酷的金钱关系, 人性的失落。以华兹华斯、柯尔律治为主要代表的浪漫派诗人认为诗人“是人性最强的捍卫者”，于是他们把笔触焦点转向了大自然，从对大自然的歌颂中寻求慰藉, 重新寻找并建立人与自然亲近的平等、和谐关系。此时浪漫主义文艺思潮的产生反映了部分作家和诗人在社会变革时期的人性观和自然观，猛烈地抨击了资本主义工业文明, 认为这种文明不仅造成了社会的种种丑恶, 给人类带来了空前的灾难, 而且使人性中“恶”的一面膨胀起来,人性被分裂、被异化。柯勒律治提出其异化说, 主张人与自然的和谐。自从人类从自然中分离出来, 就有了人与自然的对立。一方面忽略了万物的有机统一; 另一方面主张人类中心论。培根的命令自然，笛卡尔的使自己成为自然的主人等等，标志着人类中心论的诞生。[7] （鲁春芳，郭峰，2013）席勒认为，在初始状态，人和自然是统一的，自从人脱离自然发展以来 , 变得越来越矫饰虚伪 ,缺失的自然愈显珍贵 , 现实与自然的统一也就成了人性完整的理想。席勒的观点体现了浪漫主义崇尚人与自然和谐共存、崇尚自由和个性解放的特点。[8] （鲁春芳，2006）英国浪漫派诗人并没有将自然视为单纯的物质对象，而是将它与人的本性也连在一起。于是，自然成了使人性复归的一种力量，起到净化人的灵魂的净化器作用。他们想从法国大革命和工业革命的伤害中找到灵魂上的一个美学安慰，自然就成了最好的灵之所系、魂之所归的居所。[9] （刘国清，2006）。

二、《古舟子咏》作品分析：人要长期生存必须要与自然和谐共处

柯尔律治对于探索自然的奥秘有着无限的兴趣，他富于激情，充满想象，他的创作看似是无关自然的超自然诗作，却间接地警示和批判人类的狂妄和贪婪，揭示人与自然平等和谐的重要性。柯尔律治自然观是应危机而生的生态智慧，具有深刻的反思性和强烈的批判性。

《古舟子咏》（1798 ）是柯勒律治最著名的作品之一，也是英国诗歌史上的名篇。诗人讲述了一个离奇且充满宗教色彩的航海故事，一位老水手行船在浩瀚的大海中，无缘无故的射杀了一只带给他好运的信天翁, 他的恩将仇报招致他和全船人受到了死亡的惩罚。后来, 由于老水手祝福了海中的水蛇, 才手绝处逢生, 终于安全回到出发地。老水手射杀信天翁的行为，表现了人类对自然界的无知征服。这一现象正是西方自文艺复兴以来，尤其是18世纪理性时代对人性过度张扬的结果。柯尔律治运用这样一个“罪与罚”的故事来警示人们与自然对立的后果，质疑、挑战西方传统上人与自然二元对立的价值观。在浪漫主义诗人的眼里, 自然是有感情、有灵性的, 自然可以陶冶心灵, 提升道德, 可以恢复人类完美的人性。[10] （鲁春芳，孔飞燕，2006）这部作品显示了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和微不足道，人不过就是大自然中的一分子一个组成部分而已。在万物之中，人虽然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是，人绝对不是自然的主宰。自然界中的万物都是平等的，这种平等、自由观念同样适用于人与人之间，首先要尊重别人的生存尊严权利和自由，才能承认自己的生存尊严以及权利自由。老水手的故事里人类自以为是和自我为中心的愚昧无知一览无余。由于老水手的顿悟，他得到了神灵的宽恕。只有懂得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我们才能与自然共存，否则将自取毁灭。站在21世纪后工业化时代生态危机背景下，面对日益严重的自然环境破坏自私贪婪的人性危机和世风日下的道德传统，我们会更能理解这柯尔律治的思想，他认为各种生命体既互相排斥又互相吸引，自然万物和谐共构、成为整体，而上帝在它们之中体现出其存在，它们也统一于上帝之中。[2]

三、当下的时代主题：心态与生态的健康

用现代生态学的观点去阅读过去的一些文学作品，我们将会发现人类现代的环境保护意识和生态平衡意识并非诞生于一朝一夕，它们经历了一个漫长而曲折的衍变过程。[11] (胡泓，2012）从与自然和谐相处，到征服自然与自然对立，到今天人与自然关系的恶化。人类在洋洋得意于科技高度发展征服自然的同时，自然界也开始了向人类的“报复”，严重的生态和心态危机正在威胁着人类的生存。土地沙漠化，空气河流污染，疾病泛滥，贪污腐败，结党营私，核武器的威胁，战争不断，人们利欲熏心，道德仁心缺失，个人主义，拜金主义盛行......生态破坏造成的结果告诫人们，如果征服自然的行为仍不停止，人类必将付出巨大的代价。人类深受“人类中心论”的影响，恣意支配占有和过度开发自然资源，人类在给自然界过度负荷的同时，也带给自身无尽的劫难。用海德格尔的话来说，“人不是存在的主宰，人是存在的牧人。”人类在自然界中享受的自由与权利的同时，也应该肩负起更大的自然和生态的责任，而不是毫无节制地向大自然索取和掠夺。

当代生态危机警示我们，以往工业时代的文明模式，已经不适应当代人类的社会生产生活实践，取而代之的应该是生机勃勃的、健康的生态文明，人与自然应该是和谐相亲、有机统一的共存关系。人类在改善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已经走过了漫长的旅程，然而，要真正实现人与自然的互惠互利，互生共荣，依然任重道远。

参考文献

[1] 卢梭：《孤独散步者的遐思》，熊希伟译，华龄出版社，2001，第125页。

[2] 李岚，《诗人的神学---柯勒律治的浪漫主义思想》，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12第80页。

[3] [美]威尔肯斯、帕杰特：《基督教与西方思想》（卷二），刘平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第28页。

[4] 利文斯顿：《现代基督教思想》，何光沪译，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第173页。

[5] 伍德林（Carl Woodring）主编《柯尔律治文集：圆桌谈话》（The Collected Works of Samuel Taylor Coleridge: Table Talk ）,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0, 第130页。

[6] 卓新平：《神圣与世俗之间》，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4，第232页。

[7] 鲁春芳，郭峰《柯尔律治自然观与中国“天人合一”生态思想的比较与思考》，浙江师范大学学报，2013年第2期。

[8] 鲁春芳，从《古舟子咏》看柯勒律治的自然观和生态意识，浙江学刊，2006年第6期。

[9] 刘国清，人类成长的寓言史诗——生态批评视域下的《古舟子咏》，东北师大学报，2006第6期。

[10] 鲁春芳，孔飞燕《浪漫主义自然诗学的现代思考》，南都学坛，2006,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