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作品中老北京人的文化性格内涵

老舍是没有争议的纯正满族北京人，1899年北平出生，至1921一直在北京生活。老舍作品是承上启下、继古承今的京味文化的典型代表，对传统北京文化表达非常充分。本文选择老舍《骆驼祥子》、《我这一辈子》、《月牙儿》、《离婚》、《微神》、《茶馆》，发现和挖掘老北京人绵延至今的文化性格魅力。

一、老北京人平民性情中的皇室贵族气质

人的性格和思想感情不仅具有个体性，同时也受地域和环境的影响而具有地域共性特征。东北人豪爽，四川人泼辣，内蒙人剽悍……老舍在讲述北京人和北京城的故事中传递出普通老北京人代代传承下来的皇家味道平民化移就而表现出的性格气韵。

1、体面是第一重要的

我们查询《老舍经典作品选》（2002）“体面”出现的次数，统计如下：《骆驼祥子》23次，《月牙儿》6次，《我这一辈子》8次，《离婚》7次，《茶馆》7次，总43次。

老北京人衡量“体面”的标准主要是：年轻、长相好、衣着打扮好、手艺好工具好、做派好、职业好、文明、崭露头角与重视度高、服务人群层次高、人缘好等。

如：“在他醉了的时候，他一点情理不讲。在他清醒的时候，他顶爱体面。因为爱体面，他往往摆起穷架子，事事都有个谱儿。买了新车，身上也穿得很整齐，他觉得他是高等的车夫，他得喝好茶叶，拉体面的座儿。他能在车口上，亮着自己的车，和身上的白裤褂，和大家谈天，老不屑于张罗买卖。他一会儿啪啪的用新蓝布子抽抽车，一会儿跺跺自己的新白底双脸鞋，一会儿眼看着鼻尖，立在车旁微笑，等着别人来夸奖他的车，然后就引起话头，说上没完。他能这样白“泡”一两天及至他拉上了个好座儿，他的腿不给他的车与衣服作劲，跑不动！这个，又使他非常的难过。”

再如：“松二爷走进来，穿的很寒酸，可是还提着鸟笼。”

再如：“他那年办四十整寿的时候，整整进了一千号人情，这是个体面，绝大的体面，可是不照样给人家送礼，怎能到时候有一千号的收入？”

在老北京人眼里，体面代表着包含社会地位、个人信誉、个人能力在内的个人的社会身份和社会价值。老北京人尤为重视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地位。

老北京人对体面的重视，从人延展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衡量标准也顺移过去。如，祥子认为从兵营逃跑时一并带出来的骆驼因为脖子没毛不体面；裕泰茶馆不像原来那么体面了；就连“先生”这个称谓也是体面的。

2、爱脸面、面子

胡先缙（1944）对“面子”下定义：代表中国社会中广受重视的社会声誉，它是个人在人生历程中借由成就和夸耀所获得的名声，也是个人借有努力和克已经因该所累积起来的声誉。老北京人爱自己的脸面，爱由脸面展露于人前的个人社会声誉。

《骆驼祥子》7次提到“面子”、3次提到“脸面”，共10次；《我这一辈子》3次“面子”；《离婚》8次“面子”、1次“脸面”，共9次；《茶馆》1次“面子”。总计20次，少于“体面”。

体面是外在的，脸面表现在内里，既要外在的得体的衣着打扮和职业做派，又要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声誉。内外兼修，才貌兼备，老北京人对自己的要求是趋于完美的。

3、待人礼貌客气

行为上要礼让、请安、鞠躬、作揖。嘴上要常说“您吉祥”、“给您道喜”这样的好话：“王掌柜，你好？太太好？少爷好？生意好？””

4、优越感强

这点延续到现在，北京人骨子里有一种生长皇都、与皇帝同居所而带来的与生俱来的优越感。《离婚》里借张大哥的内心独白把这点表达得淋漓尽致：

“老李是乡下人。据张大哥看，除了北平人都是乡下老。天津，汉口，上海，连巴黎，伦敦，都算在内，通通是乡下。”“世界的中心是北平。

5、热爱生活、享受生活、追求生活时尚品味

老北京人热爱生活的最鲜明的表现是热衷于享受生活，而享受生活又主要表现在生活爱好上。即便是《离婚》里被老婆抛弃、吃住在张大哥家的丁二爷也有自己的爱好——养鸟。此外，是对生活中应时应景时尚的追求上。《离婚》里张大哥在这方面表现最为自觉和明显：“羊肉火锅，打卤面，年糕，皮袍，风镜，放爆竹等等都要作个先知先觉。” 

6、请客送礼结交朋友

人情往来是老北京人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个传统延续到今天。不论是车夫祥子还是科员老李周围的同事，都懂得请客送礼的学问。祥子在生活的挫败中最大的收获就是体会到了朋友的重要性进而学会了请客：“赶上大家赌钱，他不象从前那样躲在一边，也过来看看，并且有时候押上一注，输赢都不在乎的，似乎只为向大家表示他很合群，很明白大家奔忙了几天之后应当快乐一下。” 《离婚》衙门里的科员对此体会更深：“这群人们的送礼出份资是人情的最高点，送礼请客便是人道。” 

二、岁时风俗的仪式性和朴素多元宗教信仰的生活化与世俗化构成了老北京人的民间信仰

1、只言片语中描尽旧京传统节日风俗

老舍作品提及节日名称的有：中秋节、腊八、除夕（三十）。此外，对清明节、端午节、春节、元宵节等节日的风俗习惯有简单的描述。

端午节，称为“端阳节”、“五月节”。在老北京风俗里，端阳节、中秋节和春节是一年里头最重要的三个节日，俗称“三节”。端阳时，家家门口挂蒲艾，门上张贴印有朱红判官的黄纸。判官主要是鬼王钟馗、祛瘟神孙天师。

春节是老北京一年最重大节日。从腊八喝腊八粥开始，腊月二十三“糖瓜粘”,年味儿越来越浓: 年画、纱灯、红素蜡烛、绢制头花、大小蜜供。还要挂春联、穿新衣，商铺也都歇业，清寂中又喜气洋洋。正月十五元宵节时吃元宵、逛庙会灯会。

2、重大民俗描写细致，重视仪式感

除节日风俗外，老北京在日常生活中尤其重视寿筵、结婚和丧葬。老舍作品对此都有描述，比较节日风俗，提及频度高，描写丰富，笔触细致，突显仪式感和排场。

老北京人重视寿筵，庆九尤重。老舍在《骆驼祥子》里对车厂老板刘四爷六十九岁生日寿筵的全过程作了非常细致的描述，仪式感非常强烈：请棚匠搭喜棚，摆寿堂，请苹果，买寿桃寿面；招待客人“吃三个海碗，六个冷荤，六个炒菜，四大碗，一个锅子”。

结婚风俗在《骆驼祥子》和《离婚》里描述颇多。批婚书，过嫁礼，结婚当天乘轿子、有响器、执事，打金灯。

丧葬描述细致，讲究仪式性和隆重性：“我是说，那时候死人，丧家要拼命的花钱，一点不惜力气与金钱的讲排场。就拿与冥衣铺有关系的事来说吧，就得花上老些个钱。人一断气，马上就得去糊“倒头车”——现在，连这个名词儿也许有好多人不晓得了。紧跟着便是“接三”，必定有些烧活：车轿骡马，墩箱灵人，引魂幡，灵花等等。要是害月子病死的，还必须另糊一头牛，和一个鸡罩。赶到“一七”念经，又得糊楼库，金山银山，尺头元宝，四季衣服，四季花草，古玩陈设，各样木器。及至出殡，纸亭纸架之外，还有许多烧活，至不济也得弄一对“童儿”举着。“五七”烧伞，六十天糊船桥。”

3、朴素多元宗教信仰的生活化和世俗化构成了老北京民间信仰

老舍作品展示了旧北京百姓在节日和日常生活中表现出的最常见、最基本、最具普遍性的民间信仰。其中，道教的民间世俗化影响最为明显和广泛，如崇信吕祖、进香娘娘庙、香火旺盛的土地庙和城隍庙、穿八卦仙衣的天师、门神钟馗、关公，还有财神、灶神等下界神仙等，都是道教在民间世俗化的外显。

此外，清朝满族萨满教借助跳神通神治病，《骆驼祥子》里为虎妞助产的虾蟆大仙陈二奶奶；烧纸祭扫的祖神崇拜。日常生活中都有“迷信”的讲究，如《骆驼祥子》里祥子认为二强子车黑漆配白铜活丧气，象穿孝，这是萨满教日常生活化的表达。

清朝国教藏传佛教的影响力在老北京百姓日常生活中没有明显表现，仅在《我这一辈子》里提到了活佛：“现在，我什么也不信，连活佛也不信了。”

老北京人如上性格气质与北京城皇城文化与皇家官场礼仪文化密不可分。千年帝都带给世居京人与生俱来的天子脚下的优越感，这是皇城之外的人所不具有的得天独厚的尊贵。皇都曾经的辉煌、气派物化给了旧京人充足的底蕴。皇家官场礼仪文化也从皇室下移到民间，旧京人如官场人般既重视外在的“体面”又重视内在的“脸面”，重视行为和语言的礼仪表达，也知道朋友的重要而重视在交友的礼仪文化中广结友人。皇家精致而讲究的生活精神下传到民间，旧京人对生活有适合自己的精细化的讲究。帝都重要政治功能和社会功能开拓了旧京人的眼界，较之其它地方有了更为开阔的世界观和时尚观，他们比其他地方的人更容易捕捉到国际和国内时尚讯息，他们对于生活时尚的自我认知更为强烈和自觉。

本文来源：http://www.zzqklm.com/w/wy/1534.html《芒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