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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山风吹起的情欲书写——论黄玉珊《落山风》

作者:苑竞玮来源:《视听》日期:2016-07-27人气:3620

台湾“新电影”受到欧洲艺术电影的影响,用精致的电影语言书写本土的人情与故事,女性主义电影在此时期呈现出非常巨大的变革。20世纪50、60年代,台语片时期反映了儒家传统文化对于女性严苛的道德捆绑,在这阶段电影呈现的多是社会地位低下的女性形像,她们表现出隐忍、顺从的性格特征,在父权体制的长久存在下,她们甘愿让位于父权至上的性别秩序;而进入到70年代,以琼瑶为代表创作的爱情文艺片阶段,虽然女性形象出现变化,她们个性鲜明,对于爱情和婚姻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仍然无法规避男性观众窥淫和想象的本质,仍然存在于父权体制的宰制之中;而到了80年代“新电影”这个阶段,女性主义电影呈现出写实的特点,诸多影片开始严肃地探讨女性被压迫的事实,尝试建构女性的情感世界,描绘父权社会下女性的悲惨命运以及女性的反抗与突围之路。这些作品大多改编自乡土小说,具有代表性的是《落山风》,改编自汪笨湖的同名文学著作。这部电影是黄玉珊导演的“女性四部曲”之一,无论是美学,还是叙事,都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一、美学:含蓄深沉的表达方式

台湾“新电影”在美学上具有低调写实、淡化表演、薄弱情节与流离的影像风格,电影中蔚蓝的海、葱郁的山道、肃穆的尼姑庵以及篇幅很长的祈福酬神等场景,体现出写实的美学风格。

在场面调度上,“新电影”像极了欧洲电影的镜头处理方式,惯用长镜头来增强叙事的完整性。在素碧上山扫墓的这场戏中,摄影机运用“跟”镜头,摇摇晃晃地表现出山路的崎岖,也表示文祥在素碧的身后默默跟随。影片善于交代环境来增强叙事的代入感。两人在海滩上亲热,镜头从下俯拍,两人和远处的海浪、呼啸的风相比,是那样的渺小,然而情欲流动间又喷薄出无穷的生命力,令人印象深刻。

在用光上,《落山风》的基调是深沉的,室内的描绘很阴郁,这也契合了尼姑庵的氛围。然而室外的拍摄多是自然光源,太阳光明媚、柔和,和尼姑庵的阴郁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文祥和素碧其实都不属于那个世界。素碧想要出家,师傅也劝她说机缘不到,文祥更是尘世间的凡夫俗子,所以她们的戏很多都是在室外。尼姑庵的师傅们怕落山风的季节吹乱庄稼,需要钉些木头桩子,文祥力气大来帮忙,阳光涂抹在结实的胴体上,素碧的目光落在文祥身上,这对两人的关系发展埋下了深深的伏笔。

《落山风》算是一部悲剧,在85分钟里,一贯而下的是素洁淡雅的色调,这和主人公的思绪、情感杂糅在一起,烘托出影片悲怆凄婉的艺术格调。尤其是善于用对比的描绘方式:山上如死水般沉寂的尼姑庵,低缓而沉郁的钟声,对比着素碧红晕的面庞以及文祥搏动的青春气息,让电影艺术的主题更加深刻。

二、叙事:女性与爱情与婚姻的艰难抉择

《落山风》作为台湾“新电影”时期表达女性主义与主体认同的重要影片,较之原著小说,显得更加保守。在看过汪笨湖的原著后,小说文字之激荡更能凸显女主人公素碧从原本低眉顺眼到后来勇敢崛起的心路历程。

这部影片处理的内容是有关性与生殖的议题,还有封建意识笼罩在女性身上的迷思——无法生育就不是女人?素碧被夫家嫌弃生不出孩子,婆婆将另一个生了孩子的女人请了回来,素碧心灰意冷便上山进了尼姑庵,选择与尘世告别。如果不是带着浓浓的朝气和生命力的高中生文祥的意外闯入,素碧的心理不会发生逆转。落山风的季节,呼啸的风从符号隐喻上代表着情欲的撩拨。文祥原本血气方刚,在素碧帮他洗了床单、晾晒床单的过程中,风轻轻吹动着素碧的裙摆,也吹乱了文祥原本为了上山复习准备联考的心。素碧姣好的容颜和丰满的胴体令文祥无法按捺心中氤氲的情欲,迷茫、恍惚、梦幻地勾勒着对师姐的爱慕之情。甚至有一场文祥梦中意淫的戏,素碧白天曾提醒他夜里风大,睡觉记得关窗。然而文祥梦里,素碧坐在窗台上,风轻轻吹着她散落的发丝,那黑珍珠一般的双眸,如凝脂一般白皙的肌肤,都令文祥沉醉不已,猛地惊醒才发现这是一场梦,一场青少年的春梦,梦里由风将两人的情欲交织在一起,醒后的文祥发现床单上自己遗了精,留在床单上成为心湖泛滥的凭证。所以说,片名叫做《落山风》,“风”是本片的灵魂,片中多场戏涉及到呼啸的风与汹涌的浪,这一直在为契合男女主人公的心理历程而贯穿始终,而“风”起到了两个作用,第一,它吹起了文祥心中的情欲;第二便是吹醒了素碧一颗本要认命的心。

当素碧知道自己怀孕时,丈夫也知道了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导致不孕,这时他想唤回妻子,素碧却拒绝了丈夫的要求。女性是不是只作为父权社会中为男性传宗接代、承接宗堂的工具?女性是不是也有自己正当的生理需求、丰富的情感需求乃至对于自身生命尊严的不懈追求?这都是影片在集中探讨的,这种女性对于自我地位的探寻,对自身存在的构建,都是黄玉珊导演的影片中流露出来的重要主题。

黄玉珊导演善于将作品的主题和人物的悲剧命运有机融为一体。尼姑庵从来都被视作情欲的禁地,在这却发生了男女的恋情,这种特殊的环境也增添了人物的悲剧色彩,流露出浓郁的反封建意味。封建意识的存在往往桎梏着人的身体和灵魂,几千年来中国女性在父权体制的压迫下艰难生存,沦为男性戏耍的玩具和生育的工具,因为生不出孩子被扫地出门的女人比比皆是。影片中的素碧如果没有遇到文祥,意外受孕,她可能也在封建的礼教下深深自责,但是这场意外的受孕也成为了素碧革命吹起的讯号,这也是对于父权体制的深深嘲讽,对于封建伦理蔑视女性正常欲望、压迫女性身体的有力鞭挞。所以说,素碧其实还爱着她的丈夫,但是她拒绝回到那个家的原因便是她对于自我有了新的认知。片中有一场戏是素碧沐浴的场景,素碧站在镜子前凝视着自己的身体,边看边轻抚自己的身体,这段戏为女性的生理需求找到了合理的出口,这表明女性敢于正视自己的身体,倾听自己身体的呼唤,这不是原罪的象征,更不是父权社会丈夫的私有财产,她有自己非常正当的生理渴望以及情感诉求,所以之前的一场戏,文祥挥汗钉木头桩子的时候,摄影机将素碧的视线与文祥紧致的肌肉和代表男性力量的喘息联结到一起,一改古典电影的男性凝视,通过素碧窥探文祥来宣告女性的自主地位。

此外,素碧接受了文祥的爱,“女大男小”也同样突破着社会禁忌和所谓的伦理道德,这样的老少恋为女性发出了全新的呐喊:“我的身体由我自己做主。”素碧的荧屏形象反映着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然而觉醒之后也面临着接下来艰难的路。以一己之力妄图与庞大的父权体制相抗衡,女性的命运注定是悲凉的。素碧为了逃避父权体制的压迫和封建社会的桎梏才躲到了尼姑庵,但是她也深知与文祥的一段恋情只会害了年轻的文祥,所以她最终决定堕胎拒绝再与文祥来往,但文祥也因为伤心有了一个戏剧化的结局,呼啸的风将文祥吹起来最终摔在了地上,这也隐喻地呈现了这段老少恋的结局。“风”令两人痴缠在一起,最终也因“风”起而将一切情感吹散,最终归于平静。

在父权社会中,男性压制着女性,更可怕的是诸多女性也成了戕害女性的帮凶。《落山风》中负责尼姑庵的生活掌事是一位年长女性,她曾数度暗示素碧和文祥要“安分守己”,尤其是暗暗地批评素碧没有遵守“三从四德”。荼毒了中国妇女几千年的封建礼制,是父权社会钳制女性的可笑工具。所以,有些女性心中所建构和信服的父权观念往往比男性更加深刻,她们也用这些东西控制年轻的女性,自愿成为父权的代理人和执行者。正如张爱玲《金锁记》中的女主人公曹七巧,她是封建枷锁下变异的“女鬼”,自身在父权体制压迫下已经很不幸,最终却令她的女儿长安成为了第二个她自己。

三、结语

黄玉珊导演的《落山风》是“女性三部曲”的尾篇,在艺术表现上不遗余力、独具匠心。它涉及宗教、伦理、老少恋、性自主和生殖等诸多重要的议题,具有极高的美学价值和思想深度,值得观众细细欣赏与品味。影片所表现的女性对父权体制的反抗和对自身命运归宿的探寻,直至今天,仍值得深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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